“回郡主,一個人。”


    “那便見見吧。”穆遙哼一聲,“命他等著。”


    “是!”


    穆遙便接著吃東西,慢悠悠吃完,侍人捧茶漱口。又奉上喝的茶,穆遙拈著碗蓋撥著茶沫子,抬眼見側院人來人往,一個個慌慌張張仿佛天塌了一半,頓覺心煩,“請田將軍。”


    不多時,胡劍雄便帶了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將領進來。穆遙將茶盞輕輕一放,“探花郎親自來了?”


    田世銘臉上頓時黑氣籠罩,軍姿筆挺,大聲道,“傳崔將軍軍令!”


    穆遙一手支著下巴,“請說吧。”


    田世銘臉上黑氣愈重,“穆將軍,傳崔將軍軍令。”


    “本將前日受了些小傷,不好移動。”穆遙輕笑,“探花郎直說便是。”


    田世銘拿她無法,便隨遇而安,“傳崔將軍軍令,崖州城內丘林氏王族並朝中臣等,不論品級大小,一律押往西涼城,以備回京獻俘。”


    穆遙難得地吃了一驚,“獻俘?”


    “是!”田世銘鎮重補一句,“崔將軍特地吩咐我轉告穆將軍,旁的人不重要,崖州王齊聿少不得。”


    穆遙長長地“哦”一聲,“知道了。探花郎說完了嗎?說完來喝茶。”


    田世銘一張臉黑如鍋底,“穆將軍慣愛拿我開玩笑。什麽探花郎,求休提。”


    胡劍雄一頭霧水,真實發問,“探花郎多了不起啊,為什麽不能提?”


    穆遙笑道,“你有所不知。世銘公子雖然出身將門,卻不是個武夫。中京城裏出了名的少年英才,文武雙全,立誓拚個文狀元。誰料殿試那年運氣不濟,群英薈萃能人輩出,隻得了一個第四。後來狀元郎壞事,世銘公子遞補探花郎——因此從來不愛提起。”穆遙越說越笑,“依我說第四就已是十足了不起了,偏生世銘心氣太高。”


    田世銘往椅上坐下,擺手道,“別說了。第四已然是聖上看在我家老爺子臉上賞的,無事又白撿一個探花——我也是個要臉的,別提——都不許提了啊。”


    穆遙給他倒一盞茶,“管他怎麽來的,你就是我朝金本在冊的探花郎,誰也奪不過你去。”一邊說一邊將茶盞推過去,“你看我即便想奪個功名,也沒那本事。”


    田世銘一哂,“穆家世鎮西北,要功名做什麽?狀元郎出來至多授一個五品行走,還不及您家一個門官。”


    穆遙肅然反駁,“朝廷功名豈容你如此褻瀆,世銘不許拿我家說笑。”


    兩個人閑聊一回便喝茶,說些中京世家閑話。胡劍雄在旁聽了許久,好不容易找到插話的機會,“壞了事的狀元郎是哪一位呀?”


    穆遙不吭聲,還是田世銘好心答了,“你應該聽過他,齊聿。”


    胡劍雄一臉笑容凝在當場,好半日收不回去,臉皮僵得生疼。穆遙擺手命他退下,問田世銘,“崔將軍要齊聿做甚?”


    田世銘一窒,麵現尷尬,“穆將軍有什麽不知道?何必多問?盡為難我。”


    穆遙眨一眨眼,“世銘冤枉我,我真不知。”


    田世銘繃住不吭聲。


    穆遙歎氣,“世銘既不肯告訴我——那我這裏便沒有什麽俘虜。”


    田世銘無法,隻好硬著頭皮道,“將軍應當知道,朱相一直不大待見崔將軍,崔將軍這不是想拿了齊聿在朱相麵前討個好嗎?”他說完四顧一回,“這地方便是齊聿在北塞的住處?丘林清倒是疼他。”


    “再好也比不得江南風貌。”穆遙一語帶過,“世銘回去同崔將軍說一聲,齊聿跑了,拿他等破了王庭再說。”


    “沈將軍親自出馬還叫他跑了?”田世銘目瞪口呆,又點頭,“也罷了,破了王庭跟丘林清要人。”


    穆遙尚不及說話,一個人的聲音哈哈大笑,“誰跑了?”話音未落,一名虯髯大漢闊步入內,看見穆遙納頭便拜,“郡主,沈良回來了,來繳差使!”


    來人是西北軍大將,沈良。


    穆遙站起來,迎上前道,“沈將軍辛苦!”


    田世銘一句“穆將軍好像沒受什麽傷”生生壓在肚裏,也起身相迎,“聽聞沈將軍追擊逃軍,收獲如何?”


    “幸不辱命!”沈良大笑,“小武侯就在外頭,郡主和田將軍要不要見一見?”


    田世銘兩眼放光,“小武侯——將軍說的是高澄?”


    “是他。”


    穆遙微笑,“世銘既是有興趣,那便押進來。”


    沈良朝外一擺手,數名軍校押著一個遍身生鐵鐐銬的男人進來,七手八腳按著跪在地上。


    三人依序坐下。穆遙看一眼跪著的人,“小武侯?”


    男人掙一下,鐐銬叮當作響。兩名親衛連忙按住,穆遙便一擺手,“放開。”


    男人掙開束縛,直起身來。穆遙終於看清名聞天下小武侯高澄的長相。此人極其年輕,骨骼纖細,容貌秀麗,若非一雙眼睛陰蟄狠毒,便是揚州城裏最風流的少年模樣。


    “久聞小武侯風采卓然。如今一見,果然不同一般。”


    高澄“呸”一聲,吐出口中粘連的亂發,“久聞穆小郡主慣愛江南少年郎,怎麽,看上我了?”


    第6章 落水狗   三年不見,你怎麽好似一條落水……


    穆遙撲哧一笑,“看上又如何,未曾看上又如何?”


    高澄一翻身盤膝坐下,“不如何。我勸郡主少些枉想,好生送我回王庭,否則,我們那然王絕計不會放過你。”


    穆遙“啊喲”一聲,正色道,“竟不知那然王同小武侯關係非同一般,失敬啊失敬。”


    田世銘忍不住笑,想一想湊到穆遙耳邊說一段話。穆遙點頭,向高澄道,“今日請小武侯來,是想請小武侯修書一封,送呈關州將軍高峻駕前,請高峻將軍大開城門,迎我北境軍入城。”


    關州將軍高峻是高澄的親弟弟,二人自幼隨父親入北塞,雖然都是江南人,卻是丘林王庭自幼養大的一對好狗。


    高澄斜眼看她,“你做夢。”


    穆遙微笑,“本將從來不做夢。”


    田世銘大聲道,“不寫也不打緊,明日將軍兵臨關州,把這廝押在陣前。不知關州將軍是顧念同兄弟情誼呢,還是成全同那然王的君王忠義?”


    沈良火上澆油添一句,“什麽君王忠義?高氏一門我朝血脈,跑到北塞為丘林一族賣命,盡的是哪門的忠?”


    “你放屁!”高澄勃然大怒,“有秦觀那個閹貨在,憑什麽叫我為王家朝廷盡忠?他秦觀受得起?”


    穆遙最厭煩提及司禮監,不耐煩打斷,“我們的意思已經說清楚了,小武侯回去且細想。隻是時間不多,三日過後,小武侯若再不肯修書,咱們便從小武侯身上取些東西,送給關州將軍。”


    高澄抖一下,“取什麽?”


    穆遙微笑不語。田世銘盡職盡責地捧場,“你身上有什麽便取什麽,第一日取一束頭發,第二日取一隻手,第三日取一條腿或是一隻眼……順序你可以自己挑。”


    高澄從他說“取一隻手”便開始發抖,一段話聽完已是麵如土色,抖作一團,顫聲道,“穆遙!你不過是北境軍一個小小的前路軍統領……崔滬知道嗎?你就敢動我?”


    穆遙一眼瞟向田世銘。


    田世銘拍桌發威,“崔滬將軍掌中路軍,管不了前路軍的事。隻要於戰事有利,穆將軍盡可隨心處置!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挑撥我北境軍關係?”


    穆遙滿意點頭,假惺惺道,“世銘這說的什麽話?我當然要聽命於崔將軍。罷了,先押下去,今日夥食給小武侯置辦得好點兒。”


    軍校齊聲應喝,一左一右押著高澄便往下走。高澄崩潰大叫,“穆遙,你怎麽敢?你敢——”


    一群人哪裏理他?隻管拉著往外走,轉眼到了月洞門處。高澄拚死攀住門石,撐住不叫人拖走,高聲尖聲,“穆遙——你要人質為什麽要找我?齊聿是丘林清命根子,你為什麽不去拿他?”


    穆遙冷不防此人突然攀咬齊聿,輕輕皺眉。胡劍雄心領神會,喝命軍校,“拖下去!”


    “且慢!”田世銘抬手製止,上前揮退軍校,欺到高澄身前問,“你方才說齊聿?”


    “對!”高澄終於停下來,心有餘悸地喘一口氣,“齊聿那廝你們肯定認識。他在王庭風光得了不得,你們拿了他,不要說關州,便是叫丘林清讓五座城給你,想必也是肯的。”


    穆遙傾身,慢慢倒一盞茶。


    胡劍雄一聽話峰不對,大聲道,“這廝想活命瘋了,胡吹大氣,兄弟們,把他拖下去好生招呼!”


    軍校還未動手又被田世銘製止。田世銘一探手扣住高澄肩膀,“你知道齊聿在哪裏?”


    沈良立在後頭,早已看清自家郡主的機鋒,解圍道,“本將奉命追擊逃軍,隻拿到這位小武侯,崖州王應當早已逃回王庭——”


    “他沒跑!” 高澄急急打斷,“崖州城裏我說了算,我都沒跑出去,他能往哪裏跑?齊聿就在崖州城!”


    穆遙目光倏忽一冷。胡劍雄緊張地看一眼穆遙,又求救地看一眼沈良。沈良輕輕搖頭,見無人留意,抬手往頸邊輕輕一抹,複又微笑——


    滅口。


    沈良出手,沒有靠不住的——胡劍雄鎮定下來。


    那邊田世銘激動得兩眼放光,聲音都在抖,“齊聿身在何處?”


    高澄得意道,“齊聿在哪裏,天底下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們放我走,我便告訴你們齊聿的下落。”


    穆遙莞爾。


    “你們要想清楚,齊聿那廝處境可不怎麽妙,”高澄下巴一抬,倨傲道,“立刻放了我!等齊聿死了,你們的如意算盤就要完了。”


    胡劍雄哈哈大笑。


    田世銘回頭。


    高澄不安地動一動,“你們笑什麽?”


    “我們笑小武侯天真爛漫,可愛得緊。”穆遙言語親切,“你人都在我手裏,竟然以為我問不出崖州王之下落。”轉臉吩咐軍校,“拉下去審著。隻要不肯交待齊聿下落,今日小武侯不用吃飯,老虎鞭多給點。”說完不管高澄殺豬般嚎叫,潑了冷茶,另倒一盞熱的。


    穆遙已經發了話,田世銘不好阻攔,轉回來道,“我觀此人不是個硬骨頭,再審一時必定交待,將軍為何——”


    “田小將軍既知道此人軟弱,便需防著他胡亂攀咬。”沈良正色插口,“齊聿是正經的崖州王,在自己地盤被高澄處置了,不大可能吧。”


    田世銘一時語塞,垂死掙紮道,“丘林王庭的事咱們都是道聽途說,萬一齊聿無能,又或者丘林清愛重高澄——”


    “所以才叫人審。”穆遙看向胡劍雄,“命飛羽衛審。”


    “是!”


    飛羽衛是穆王府親衛,刑訊逼供折磨人的法子層出不窮千奇百怪,比京中錦衣衛有過之而無不及,進了那裏,再硬的漢子也要脫層皮。田世銘放下心來,“將軍安排得很是。”


    三個人仍舊喝茶。穆遙問,“世銘身為副帥,獻俘這種小事何需親自走一回?”


    田世銘沉默許久,“崔將軍命我來還有要緊事。”


    “何事?”


    田世銘斟酌半日,“崔將軍有言,窮寇莫急追,請穆將軍暫駐崖州,同他兩軍會合,商議穩妥攻城之策,再徐徐進軍王庭。我今日過來便不走,與穆將軍一同在崖州等候崔將軍。”


    穆遙不動聲色看一眼胡劍雄。胡劍雄立刻代主發怒,“崖州咽喉被我軍拿下,丘林氏正亂作一團,為何不乘勝追擊,活捉丘林王?”


    田世銘結巴起來,“崔將軍行事穩重,如此安排應是圖個穩妥。”


    胡劍雄拍案道,“軍機稍縱即逝!”


    穆遙正打算出來把紅臉唱了,偏院處人影一閃,皺眉道,“什麽人探頭探腦?不懂規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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