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山崖離崖州不遠,三人馬快,不出一個時辰便到崖州城門,一掠而過直奔崖州王府。剛剛轉過長街轉角,一眼便見黑壓壓的一群人等在門口,當先一人四十餘歲,身著戰袍,身形魁梧,麵無表情看著自己。


    穆遙放緩馬速,反手拍一拍男人臉頰。男人許久之後才動一下,發出一點微弱的鼻音。


    “看到門口站著的人嗎?”穆遙微微偏轉臉,嘴唇貼在男人耳邊,“許人境,崔滬的把兄弟,冀北軍二當家——一會不論發生什麽事,不許出聲。”


    男人一聲不吭,指尖在她腕上輕輕握一握。


    穆遙便知道他聽見,足尖一踢,馬匹一路小跑上前。胡劍雄二人緊隨其後。


    許人境不動聲色看一眼伏在穆遙肩上的人,含笑道,“這麽大的沙暴,阿遙怎不留在城中?”


    “崔叔叔和許叔叔尚且不辭辛苦,阿遙一個後輩怎麽敢貪圖安逸?”穆遙騎在馬上,探身向下同他平視,嬉皮笑臉道,“求許叔叔原諒,阿遙進去片刻,安頓了病人一同去給崔叔叔問安。”


    許人境瞟一眼她身後遮得嚴嚴實實的人,此時離得近,隱約可見是個男人,“又從哪裏弄的亂七八糟的人?我看看。”


    第19章 逼降   逼降丘林清迫在眉睫


    穆遙坐直身體,挽著韁繩哈哈大笑,“許叔叔必是逗著阿遙玩耍。”


    許人境本是隨口一說,見穆遙不給看,心中倒動一下,故意板著臉道,“怎麽,不給看啊?”


    穆遙一半玩笑一半警告道,“許叔叔讓給我便給了,阿遙豈不是大大沒臉?”又一笑,“正病著呢,莫給許叔叔過了病氣,過幾日大好了再見吧。”


    不過是一個人,為了不給自己看,竟是連哄帶嚇的手段一同用上。許人境心念電轉,麵上卻半點不露,“你以為許叔叔愛管你屋子裏的破事。”


    穆遙一笑,輕飄飄轉了話頭,“崔叔叔在何處?”


    “你不在家,兄長便不肯擅自入城,同冀北大軍一同城外駐蹕。”


    “大軍在外也就罷了,崔叔叔怎麽能在外頭?即便要留一個人在外,也應當我去。”穆遙一邊說一邊連連搖頭,點著名字道,“胡劍雄你現在就去給崔叔叔安排住處。凡事都要崖州城裏最好的,你記著,有一處不妥當,總管你不必做了!”


    胡劍雄早已滾鞍下馬,點頭哈腰上前回話,“老奴立刻便去安排。”


    “去吧。”許人境一擺手,轉向穆遙訓斥,“戰時軍機要緊,不明來曆的人不許放在你屋子裏。還有,北塞的人,生得再好也不許要!”


    “許叔叔教訓的是。”穆遙笑著答應,“等阿遙片刻,立時就來。”一聲清叱,馬匹從側邊角門一掠而入,穿過狹窄的夾道直奔內庭。


    穆遙將男人放下馬,男人足尖一沾地便身不由主往下沉。穆遙一躍而下托住,叫一聲,“韓廷!”


    韓廷極其機靈,很快指揮侍人抬一乘軟轎過來。穆遙將男人塞入轎中,摸一摸他前額,“還有一點熱,記得吃藥。”


    男人握住她手腕。


    “我要去會一會崔滬。”穆遙扯開他手指,貼在他耳邊囑咐,“你留在這裏,凡事聽韓廷的。”


    “……韓廷?”


    “你見過,很是能幹。”穆遙道,“我都問過,路上胡劍雄也安排了,韓廷此時身家都已拿在我府,放心。”


    男人奮力睜著眼,“你留他——”


    “對,我留他照顧你。”穆遙道,“胡劍雄和效文先生都是名滿中京的人,不能跟在你身邊。韓廷既很能幹,又聲名不顯,照顧你正適合。”


    男人眼眶瞬間發燙,回避地偏轉臉。


    穆遙以為他又開始神誌不清,摸一摸男人前額,果然燙得厲害,便道,“不許胡鬧,好生吃藥。”便掀簾出去。


    餘效文循聲而來,看著穆遙從轎中鑽出來,“裏頭難道是——”


    “是齊聿,我把他帶回來了。”穆遙從袖籠裏摸出一隻瓷瓶子,“一路上全靠這個續命,先生設法再同他配一些。”


    “這麽靈?”餘效文一團火熱盯著瓷瓶,熱切道,“對什麽症?”


    “應是高熱驚厥之屬。”穆遙道,“我觀齊聿服過這藥便不發熱,人也清醒。隻是如今隻有兩瓶,維持不了許多時候,先生快著些配。”


    餘效文雙手在襟前仔細擦拭一回,才接過來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必不辱命。”


    穆遙看一眼韓廷,“你留在這裏。”


    韓廷軍姿筆挺,“是。”


    穆遙匆匆往外走,奶娘穆秋芳隨侍在旁,“郡主可算是回來了,北塞人在咱們府裏殺了好些——”


    “這些以後再說。”穆遙急急趕路,“嬤嬤,同我換件衣裳,我去見崔滬。”


    穆秋芳亂著找衣裳,又道,“郡主要不去湯池洗洗,一身的沙子。”


    “不必。”穆遙笑一聲,“務必給崔滬瞧見我風塵仆仆的樣子不是?”換了衣裳便仍舊出去。


    胡劍雄陪著許人境說話,看見穆遙叫一聲,“來了!”


    穆遙笑著上前,“方才騎馬都沒給叔叔行禮,阿遙見過許叔叔。”


    許人境一手挽住,不動聲色地打量穆遙——鬢發之中盡是細沙,還未洗浴,衣裳卻換了正服。暗暗點頭,是個知禮的。


    三人一齊上馬,各帶侍從往城外去。剛到轅門,便見一個人立在那裏,含笑望著自己。來人同許人境差不多年紀,白麵有須,溫文爾雅。


    穆遙奔到近前翻身下馬,疾步上前一拱到地,撲地磕一個頭,“崔叔叔。”


    崔滬一把拉起來,“軍中怎好行此大禮?”


    穆遙站起身,笑嘻嘻道,“崔叔叔同家父以兄弟論交,阿遙磕個頭不應該嗎?”


    崔滬心中滿意,口中卻道,“中京城你同我行這個禮也罷了,軍中你我相差區區半級,本將受不起穆將軍的禮。回頭禦史台彈劾我,你便是罪魁禍首。”


    二人說笑一時便往裏走,崔滬道,“阿遙,有幾樁事,需同你說。”


    許人境極有眼色地放慢腳步,胡劍雄更不敢上前,二人壓著侍從遠遠墜在後頭。崔滬回頭看一眼,“中京要派人來。”


    “北境監軍?”穆遙道,“阿遙路上遇到李關山,聽他提起過。”


    崔滬點頭,“我急著趕過來,便是為這事。祖例監軍持天子劍,有陣前斬將之權——如今戰事順利,來的人若是個曉事的也就罷了,若是個不曉事的,大好局麵一夕消失,豈不叫人難受?”


    穆遙沉吟一時,“崔叔叔可知來的是誰?”


    崔滬搖頭。


    穆遙暗罵一句滑頭,索性把話完全挑到明處,“老祖宗可曾同崔叔叔提起?”


    崔滬越發沉重地搖頭。


    穆遙見崔滬神情不像作假,認真吃一驚——老祖宗是宦官一派,門下宦臣多得數不清,清流卻極其罕見。崔滬不僅出身清流,身居鎮北將軍,還掌著冀北軍,可以說是老祖宗門下絕無僅有的一個國之柱石。因著這個,崔滬自來在老祖宗在麵前最有臉麵。


    穆遙沉吟一時,“想是老祖宗也不知道是誰……派監軍來是朱相的意思?”


    “怎麽會?”崔滬搖頭,“朱相從來主張令出一門,將在外君命不受,怎麽會安排監軍?”歎一口氣,“派人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派的人,卻不肯告訴崔滬——要不就是監軍來頭太大,要不就是崔滬失寵了。


    哪一個崔滬聽了都刺耳朵。穆遙隻好敷衍一句,“好在中京路途遙遠,監軍今日出發,到北境也要月餘——”


    “必是就近任命。”崔滬語氣沉重,“我問了老祖宗要不要派親衛迎接,老祖說……”


    “什麽?”


    “老祖說——”崔滬難堪道,“——說冀北軍不頂用,他安排淨軍送過來。”


    中京淨軍,閹人組軍,是老祖宗近衛。平日裏明的暗的髒的爛的事早就叫他們做盡了,又是一群無根之人,打殺起來勇猛無比,什麽也不怕——最是難纏。


    論戰鬥力,的確比冀北軍強上十倍還不止。穆遙見崔滬滿臉晦氣,強忍著沒笑出聲。肅然道,“事已至此,叔叔可有應對之法?”


    崔滬止步,遙望崖州一點殘影,“為今之計,唯有在監軍抵達之前,了結戰事。”


    ——不知道是誰下了死令,命前路軍留在崖州等著他崔大將軍。穆遙壓下心中譏諷,口中卻連連稱是。


    崔滬見穆遙半點不肯主動接茬,索性豁出麵皮,“阿遙可有速決之法?”


    穆遙心中暗罵,麵上卻極殷勤,“阿遙便明日拔營,速速向王庭進軍?”


    “行軍再快也要一二月之期……”崔滬等一時,見穆遙隻顧裝傻,隻好硬著頭皮道,“若設法逼降丘林清,戰事一夕消弭,善莫大焉。”


    穆遙此時方知崔滬打的這個主意,難免好奇,“丘林清雖然失了崖州,王庭尚可一戰,怎肯輕易降我?”


    “她畢竟江山半失,未必還有戰意。”崔滬試探道,“聽聞你拿了高澄——”


    穆遙哪肯讓他再往深說,立刻搶在頭裏,“阿遙即刻修書致丘林清,如若不降,我活剮了高澄。”


    “高澄隻怕未必夠分量,可惜沒能拿到——”崔滬恐怕穆遙不愛聽,“齊聿”兩個字便咽回去。話鋒一轉,“其實,還有一個法子。”


    穆遙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崔滬謹慎地向後看一眼,許人境二人離得足有半裏地,四下無人,便道,“伏青氏前日修書與我,願與我軍聯手,共擊丘林一族。”


    穆遙一句蠢材到口邊又強壓下去,“萬萬不可。伏青氏在北多年虎視眈眈,他們兵強馬壯,與之聯手無異與虎謀皮,隻怕丘林氏未死,我軍先已危急。”


    崔滬接連話不入港,被穆遙懟得掛不住,幹笑一聲,“怎麽會?阿遙小兒見識。”一馬當先入營。


    穆遙立在原處看著崔滬背影,前所未有地感覺來個監軍壓著這廝也挺不錯。


    二人入營分坐。一時胡劍雄指揮軍士抬飯上來,穆遙站起來看一回,“崔叔叔頂風冒沙過來,你安排的是什麽?哪個是能吃的?”


    胡劍雄苦著臉道,“窮鄉僻壤地方,羊肉都隻蘸點鹽,老奴盡力了。”


    二人一唱一和,崔滬氣平一些,拉著穆遙坐下,“軍中便宜就行,要好吃喝咱們回中京。”


    酒過三巡,崔滬長長地歎一口氣,“阿遙,逼降丘林清迫在眉睫,你需替叔叔分憂。”


    第20章 戒嚴   崔滬下令崖州城中戒嚴


    穆遙一口酒差點梗在喉嚨口,耐心道,“如今北境軍二部已匯合,咱們分三路進王庭,穩妥徐行,丘林清必敗無疑,等我們兵臨城下,丘林清降與不降,都不容她說了算。”


    “你說的都對,可惜……時不我待啊……”崔滬一杯酒一仰而盡,擺手道,“都出去,留我與阿遙叔侄說話。”


    軍帳諸人片刻一走而空。崔滬不死心勸說,“伏青氏緊鄰丘林北境,隻需我們一封信至,伏青氏自北往南,我們自南往北,兩邊分頭夾擊,行軍不一日,丘林清必定一封降書。”又道,“阿遙你且想一想,丘林清如今半壁江山淪落,即便我們不同伏青氏聯軍,伏青氏自己揮軍南下,也不過舉手之事。”


    “既是如此,敢問叔叔,”穆遙板著臉道,“伏青氏為何不直接南下?”


    崔滬一窒。


    “他怕丘林清狗急跳牆,轉同我們聯手,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崔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變了幾回,冷笑道,“你倒不怕丘林清狗急跳牆轉同伏青氏聯軍?”


    穆遙恐怕他真的做下糊塗事,苦口婆心地解釋,“如今之局麵,我們和丘林清,誰同伏青氏聯軍都沒有好下場。即便真要聯軍,也應是我們和丘林清——”抬手製止崔滬插口,“我當然知道我們同丘林氏有血海深仇。崔叔叔萬萬不可同伏青氏有所往來。”


    崔滬訕訕道,“無老祖宗手諭,我怎敢同他們往來?不過是前日伏青日投書一封,略有意動罷了。”


    穆遙點頭,“沒有就好,若有,崔叔叔隻怕要愧對陛下對北境軍的一番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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