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左林在小屋裏修理著園藝工具。祝五一悶頭坐在一旁,麵容顯得有些憔悴,聲音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祝五一遲疑半晌,終於打破沉默:“左伯,您……上過網嗎?”


    左林說:“我不用電腦。”


    祝五一悶了一會兒,又問:“您從來不用電腦嗎,從來不上網嗎?信息時代,信息不是最重要的嗎?”


    “信息時代,最重要的……不是信息。”


    祝五一疑惑地看著左林:“信息時代,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真相!”


    “可是,隻有獲得更多的信息,才能了解真相呀。”


    “信息時代,信息是無限的,但人的辨別力是有限的。信息太多了,就一定真假難辨。”


    “這麽說,一個人如果受了冤枉,難道就真的說不清了嗎?”


    左林停下手中的活兒,抬眼看著祝五一,緩緩說:“一個人受了冤枉,永遠說不清;一個人做了壞事,永遠查不清。這樣的人,這樣的事,自古有之!”


    祝五一絕望地沉默下來。


    入夜,祝五一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黑暗中,他的耳邊再度響起了電話中那個嘶啞的聲音:“以後出門你可要小心點,有人會弄死你的。”接著,是沈紅葉的聲音:“我不認識他,我根本就沒見過他……”然後,是眾多網友的聲音:“祝五一,可恥!祝五一,可恥!”……


    祝五一閉上雙眼,暗夜中,依稀可見他臉上的淚光。


    新的一天,方守道與祝槿玉在餐廳裏吃早飯。祝五一心神不寧地進來。祝槿玉看看他,欲言又止。祝五一坐下來攪動著碗裏的粥,一副食欲不振的樣子,餐桌上氣氛沉悶。


    方舟走進餐廳。祝槿玉看了看她的臉色,問道:“沒睡好吧?”


    方舟坐下來:“這兩天失眠。”


    祝槿玉說:“應該不會再有人來鬧了。要不要吃點安眠的藥?”


    方守道說:“是藥三分毒,尤其是鎮定類的藥,最好不要吃。”


    祝槿玉轉向祝五一:“五一,你那塊月亮石不是治失眠的嗎,你給方舟戴戴。”


    祝五一還沒吭聲,方舟搶先說:“他整天戴著的東西我可不戴。”


    祝槿玉說:“不髒,不行你洗洗再戴,說不定管用。”


    祝五一板著臉說:“我這兩天還失眠呢。”


    祝槿玉生氣了:“那好,從今天起你就在家睡覺,哪兒都別去。”


    祝五一:“為什麽?我又不怕他們……”


    祝槿玉厲聲打斷:“你不怕我怕!”她頓了一下,態度稍緩,又強調了一遍,“你就呆在家裏,直到公安局把事情查清。”


    祝五一問:“這事要一輩子查不清呢?”


    方守道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什麽問題都沒有,公安機關肯定會查清的!事情到了這一步,也隻能相信公安機關了!”


    祝五一背書般說:“一個人受了冤枉,永遠說不清;一個人做了壞事,永遠查不清。這樣的人,這樣的事,自古有之!”


    方守道一下噎住。他轉眼去看祝槿玉,祝槿玉也在看他。兩人不安地對視片刻,方守道問:“這話是誰跟你說的?”


    祝五一毫無精神地反問:“這話,說得不對嗎?”


    方守道說:“當然,不對!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那隻能說明你的心理素質太差了。”


    祝五一低頭不語。方守道看了一眼方舟,方舟顧自吃飯,置身事外。


    方守道轉移話題,對祝槿玉說:“槿玉,今天晚上的慈善晚宴,你代我去一趟吧。”


    祝槿玉問:“你不去?”


    方守道說:“五一這個事,媒體炒得正凶,我還是離他們遠點。”


    祝槿玉瞟了一眼祝五一:“我也別去了,我還是在家吧。”


    方守道說:“你別總在家呆著,也要出去多參加些活動,特別是公益活動,這對我們的社會形象有好處。”


    祝槿玉看了看方舟:“你叫方舟去吧,這兩天我在家陪一下五一。”


    方守道說:“一個大小夥子,陪他幹什麽?”


    祝槿玉說:“我一走,陳阿姨哪裏看得住他?”


    方守道轉臉去看方舟。方舟剛剛從餐桌前站起來,馬上表示:“我不去。”


    方守道說:“今天是慈善晚會,我們必須去露個麵的。我讓光磊陪你一塊去。你代表我,光磊代表公司,要是有媒體問到五一的事情,你們一概都說不清楚,別的不要多說。”


    方舟剛想說什麽,祝五一倒率先站起來,臉皮很厚的模樣,徑直走出了餐廳。方舟看著他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


    早飯後,祝五一在前院練習小輪車,他顯然無法集中精力,屢次摔倒。他氣悶地將小輪車丟在一邊,向大門走去,祝槿玉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五一,你幹什麽去?”


    祝五一說:“我去買個東西。”


    祝槿玉不容商量地說:“讓陳阿姨幫你去買。”


    “算了,不買了。”祝五一悻悻轉身,回到臥室。


    整整一天,祝五一窩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地上的陽光漸漸移動,影子漸漸拉長,由淺變深。黃昏時分,祝五一走出臥室,看到左林在前院裏修剪樹冠,便拉起水管幫著給草地澆水。


    下班後匆匆趕回家的方舟,已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西裝,搭配了絲質的白襯衣,準備替父親出席慈善晚宴。她與過來接她的何光磊會合後,一同走向前院。


    前院草坪上,祝五一賣力地拖著水管走來走去,左林忽然指指他腳下,祝五一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踩壞了草地。他連忙跳開,慌亂中水管失控,水蛇旁射,身邊頓時傳來方舟的一聲驚叫。他回頭看去,隻見方舟剛剛換上的西裝被水擊濕,同樣衣著筆挺的何光磊身上也被濺了不少水星。


    何光磊手足無措。方舟狼狽不堪,氣急敗壞地吼道:“老六!”


    方舟換上另一身西裝,在書房裏用吹風機幫何光磊吹幹身上的水漬。


    祝槿玉走進來,賠著笑臉:“你們別生氣,五一也不是故意的。回頭我讓他過來給你們道歉。”


    方舟餘怒未息:“他不是故意的,但肯定是成心的。”


    祝槿玉說:“他可能心理壓力太大了,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何光磊說:“他的麻煩其實都是他自己惹的,事情既然出了,躲也躲不了,還是要麵對。要躲還不如讓他回永川去,總比躲在這兒像過街老鼠似的強。”


    祝槿玉似被何光磊的話提醒,返回前院。草坪上,隻有左林在獨自收拾園藝工具。她立刻來到祝五一的臥室,裏麵空無一人。她感覺不妙,大聲叫道:“陳阿姨!”


    陳阿姨跑過來:“什麽事?”


    祝槿玉問:“五一沒出去吧?”


    陳阿姨搖了搖頭:“沒有吧。你不是讓我盯著門口嗎?我一直在這兒盯著呢,沒見他出去呀。”


    祝槿玉想了想,匆匆向後院走去。後院裏仍然不見祝五一的蹤影。祝槿玉轉身正要離開,忽然停下腳步,將目光投向圍牆。


    圍牆旁立著一把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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