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川摸摸鼻子,直起身,看蕭燁拿起卷宗翻看,與他道:“這些證據許是還不足夠,但加上咱們從荊州帶回來的人證,夠給那李閹定罪了。”


    皇太孫南下荊州,查的是貪墨案,原本也花不了這麽長時間,但總有人暗中阻撓——


    那荊州刺史與司禮監總管大太監李玉韜關係匪淺,他們費了許多功夫,才找到證據,把荊州刺史押送回京。這一路上,遇到的刺殺更是數不勝數。


    李玉韜幾乎隻手遮天,要騎到天子頭上去了。


    祝清川說起他,都隻用“李閹”代替。


    蕭燁放下卷宗,道:“不夠。”


    祝清川道:“帶回來那麽多人證,隻要明日上朝時,他們肯指認——”


    “他們不會指認的。”蕭燁說,“最關鍵的是,皇祖父信任閹黨,不肯給我放權,我行事難免諸多掣肘。對付李玉韜,我們已經不能用陽謀了。”


    祝清川一拳砸在書案上。


    蕭燁神色未變,淡淡道:“明日朝會時,隻述那荊州刺史之罪即可,旁的一概不要牽扯。”


    祝清川皺皺眉頭,應一聲。他平複了下心情,重新與蕭燁商議起明日向皇帝匯報的事來,兩人一談就過了許久,祝清川起身準備走的時候,視線掃過蕭燁腰間,奇怪了一瞬:“你那個經常帶著的玉佩呢?”


    蕭燁一愣,垂目掃過自己空空如也的腰腹,想起什麽,說:“讓王盛收起來了。”


    祝清川摸了摸下巴:“我沒記錯的話,這玉佩是之前在官驛那個女人留下的吧?”


    蕭燁薄唇輕抿,一時不言。


    祝清川嘖一聲:“我早就知道你看上她了,如今既然也回宮了,你讓人去打聽一下她的身份唄。總歸知道她是錢遠那邊的人,你再暗示他一下,讓他把人給你送過來不就完了。我看那女人弱不禁風的,就算有什麽圖謀,又能成什麽事?”


    “……”蕭燁想起今晚在麗春殿赴宴時見到的那抹側影,臉色微沉,“不必了。”


    祝清川搖頭歎息:“我就是覺得你好不容易有個動心的,不容易……”


    蕭燁冷笑:“輪得到你來操心我?也不看看你自己。”


    祝清川比他還大一歲,還不是至今形單影隻,心裏念著他那個早亡的未婚妻。


    第3章 .  宦官   宮宴那日見過了。


    才下過暴雨,地麵上濕漉漉的。顏芷百無聊賴地斜倚在八角亭中的靠欄上,抓了一把魚食,撒入湖麵。轉瞬間,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的錦鯉就把它吃了個精光,水波蕩漾,魚兒搖擺著尾巴,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再次投喂,又晃動著跑遠了。


    顏芷托著下巴,輕輕歎氣:“作詩?作什麽詩呢?詠錦鯉?還是賞夏湖?這真是太難為我了。”


    前幾天皇帝駕臨瑤華宮,翻看了一會兒顏芷這段時日抄的詩經,對她如今的字非常滿意。


    顏芷看著皇帝欣慰的表情,料想自己應該能得到誇讚,或許還能獲得不少的賞賜,誰知道皇帝誇是誇了,緊接著就給她布置了另一個任務!


    老皇帝居然讓她作詩!


    要知道,顏芷入宮之前,勤學苦練的隻有舞藝,正兒八經的書就沒看過幾本,壓根兒不是那種出口成章的人。


    雖說這幾個月被皇帝盯著抄了不少詩詞文章,但她隻顧著琢磨怎麽模仿字帖了,對於內容就沒走心。


    顏芷在瑤華宮對著書案枯坐幾日,始終毫無頭緒。為了尋找靈感,顏芷今天早上就開始在宮裏四處溜達,下午更是在這湖心亭坐了半天,也沒憋出來一個字。


    顏芷愁眉苦臉,有些痛苦地想,為什麽她跟別的寵妃就不一樣呢?


    別的寵妃隻需要長得好看,哄皇帝開心就行了,她怎麽……


    她好像也隻需要做這兩樣。


    但她哄皇帝開心的難度可真大。


    顏芷盯著恢複平靜的水麵,幽幽地想,看不出昏庸好色的老皇帝還喜歡才女款美人。


    但論才情,賢妃娘娘就稱得上才女了,為什麽還要找她呢?


    顏芷百思不得其解,眼看著天快黑了,她隻能神色懨懨地起身,叫上宮女書圓一同往回走。


    偏偏書圓這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


    “夫人可是有靈感了?”要趕著回宮作詩?


    “……”顏芷腳步一頓,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陛下都說了不急,要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你催什麽?”


    書圓連忙住口,低著頭:“奴婢不敢。”


    她也沒有催嘛。


    顏芷哼一聲,手裏的團扇搖的更快了。


    她心裏清楚,一個月,看起來是挺長時間,但與此而來的,就是皇帝的要求也一定會高。尋常人讀書哪個不得讀上三年五載,才能做出像樣的詩、寫出漂亮的文章,她這才多久?這個時間給的太急了。


    急得讓顏芷懷疑,皇帝是不是心情不好在懲罰她。


    書圓跟著顏芷走了一段路,想起什麽,倒是出了個主意:“夫人若是實在沒有頭緒,不如找個機會去賢妃娘娘那裏請教一二。賢妃娘娘素有才名,又脾性極好,想來是願意幫助夫人的。”


    顏芷眼前一亮:“這個主意好!”


    第二日,顏芷就帶著禮物去翠微宮拜訪。


    賢妃娘娘陳氏年逾四十,保養還算得宜,隻是身上穿著暗青色的衣裳,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簪釵寥寥,整個人看起來沉悶了些。


    顏芷與她交往不多,但少數的幾次交談中,相處還算和諧。賢妃娘娘早些年曾盛寵過很長時間,現在雖受冷落,但平日裏就在翠微宮靜心禮佛,不問世事,對顏芷應該沒有什麽敵意。


    對著這麽一個可以當自己娘的人物,雖然兩人同屬正一品的品級,但顏芷根本不敢拿喬,老老實實行了平禮,喚一聲:“賢妃娘娘安。”


    陳賢妃還了一禮,兩人坐下後,自有宮婢上前奉茶。陳賢妃彎了彎唇角,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榮國夫人今日登門,不知是有何事?”


    顏芷微微側眸,示意書圓奉上禮物,含笑說:“聽聞賢妃娘娘熟讀詩書,作得一手好詩,亦曾被陛下盛讚過。我心中向往,是來請教您的。”


    陳賢妃怔了怔:“作詩?”


    顏芷點頭,麵上神色萬分誠懇:“若能得賢妃娘娘指點,我感激不盡。”


    陳賢妃笑了。


    上午天氣正好,日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落在陳賢妃雍容沉靜的麵容上,影影綽綽的。她似乎是陷進了什麽回憶裏,眼睛看向房門的方向,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她才緩聲說:“是陛下讓你學作詩的吧?”


    沒等顏芷回答,陳賢妃又道:“那我是教不了你的。我擅長的風格,與陛下喜歡的,不是同一種。”


    顏芷一懵。


    怎麽還分起風格了?


    “但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教你,”陳賢妃頓了一下,看向顏芷,“是個因家族落罪才入宮為奴的宦官,榮國夫人可願屈尊?”


    顏芷連忙點頭:“自然是願意的。”


    對她而言,能寫出來讓皇帝滿意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她哪兒會在乎那麽多虛的?更何況如今這世道,混不好的宮妃還不如太監,不知道誰看不起誰。


    陳賢妃和善地笑了笑:“不過他如今不在翠微宮當差了,我讓人去給他帶個話,夫人下午再過來吧。”


    顏芷大喜,起身連連道謝。


    得了陳賢妃的準話,顏芷心裏的一大塊石頭總算落了地。皇帝隻知道布置任務,又不教她,那她學起來自然麻煩。可現在不一樣了,她隻要能給自己找來個夫子,學不會跑還學不會走麽?


    顏芷心中輕快,坐著輦優哉遊哉地晃到瑤華宮的時候,正看見皇帝身邊的一個宦官在宮門處候著,迎上來說皇帝召她去乾元殿侍膳。


    侍膳是個輕鬆活兒,既不用跳舞也不用練字,隻用坐在一邊陪吃飯、殷勤布菜就行了,還能在皇帝麵前刷存在感保持地位,顏芷一直都很喜歡這種安排。


    於是她欣然應允,在瑤華宮停都沒停,直接往乾元殿去了。


    乾元殿內,皇帝剛由李玉韜服侍著吃了一顆丹藥,這會兒正閉著眼睛,飄飄欲仙,他享受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麽,問立在麵前的皇太孫。


    “剛剛……剛剛你說什麽來著?”


    蕭燁抬目,眸光不鹹不淡地從皇帝身上劃過,餘光瞥了一眼一側的總管大太監,平聲道:“既然皇祖父在忙,那孫兒晚些時日再來回稟。”


    說完,他轉身要走,卻被皇帝叫住。


    “急什麽,”皇帝半闔著眼睛,慵懶道,“陪朕用完午膳再走。一會兒榮國夫人也要來了,你正好見一見。”


    蕭燁身形微頓,垂在身側的指尖稍稍蜷起。


    片刻後,他刻薄道:“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命婦,有什麽可見的?”


    “你!”皇帝被他氣得睜開眼睛,神誌清明幾分。


    其實蕭燁說的算是實話,皇太孫貴為儲君,身份何等尊貴,自然不必刻意去見一個國夫人,無論她有多受看重。


    但在老皇帝心中,國夫人的封號隻是暫時的,等塵埃落定,她就該是大曜的皇後……顏芷是特殊的存在,讓太孫拜見她,也是出於私心。


    皇帝氣得吹胡子瞪眼,還想說什麽,蕭燁已經開口道:“孫兒還有些別的事要處理,實在不能陪皇祖父用膳了,還請贖罪。”


    說完,他直接走了,也沒管身後皇帝是如何生氣,那所謂的九千歲又是如何跟皇帝耳語、攛掇的。


    王盛瞧見蕭燁從乾元殿出來,忙不迭迎上來問:“殿下,咱們現在是回東宮嗎?”


    蕭燁眯起眼睛,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日光。


    “去翠微宮吧,”蕭燁說,“本就打算這幾日去看望陳賢妃。”


    陳賢妃與蕭燁的生母昭和太子妃差不多大,兩人關係不錯,蕭燁小時候,還經常跟著昭和太子妃去陳賢妃那裏玩耍。因此回宮之後,蕭燁偶有閑暇,也會去翠微宮探望。


    陳賢妃還沒開始用午膳,聽說皇太孫來了,素日裏無波無瀾的麵孔上終於帶了絲喜色:“快請進來,劉嬤嬤,吩咐廚房再添幾樣菜過來。”


    劉嬤嬤迭聲應是,也跟著高興起來。


    陳賢妃無兒無女,自打失寵之後就一直在宮裏吃齋念佛,日子過得寡淡極了。直到前年皇太孫歸朝,來看望陳賢妃時,這翠微宮才算有些人氣。雖說中間隔了一輩兒,但陳賢妃看皇太孫時,就跟看自己的孩子一樣,歡喜得很。


    蕭燁來拜見陳賢妃,倒是真心實意。


    “聽說你前幾天才回來,這一路上可真是辛苦了。”陳賢妃抬頭打量著他,“沒遇到什麽凶險的事吧?”


    蕭燁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路上都有隨行護衛,歹人近不了身,您放心。”


    陳賢妃點點頭,兩人在膳桌邊上就坐,蕭燁抬目看見桌子正中間擺放的一隻琉璃花瓶,目光凝住了一瞬。


    陳賢妃順著看過去,笑道:“這是上午榮國夫人來我這兒送的禮物,聽說是西域進貢的。我瞧著還挺好看,就讓人擺在了這裏。”


    她瞧著蕭燁麵色似乎有些變化,補充說:“你還不知道吧?榮國夫人是你皇祖父近來的新寵,年初的貢品約摸著沒讓旁人沾一分,都送到她那兒了。”


    蕭燁目光忽得沉了下去:“知道。宮宴那日見過了。”


    陳賢妃一愣,看他臉色不太好看,心想可能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連忙岔開了話題。


    “你嚐嚐今日的菜式,看看喜不喜歡?”


    兩人用完午膳,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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