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濃夜色下, 蕭燁負手而立,目光陰沉地盯著從房中出來迎他的好友,語調中帶著森森寒意。


    “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祝清川一愣,繼而恍然, 故作輕鬆地笑了笑:“看來陛下也知道了。”


    蕭燁拳頭倏地握緊, 停頓片刻, 他刷得一聲抽出腰間佩劍, 抬手就朝祝清川揮了過去。


    祝清川反應極快,一個偏頭就躲開了。


    兩人從前就沒少私下裏對打練劍, 對對方的招式都還比較熟悉。蕭燁出招極快,片刻不給喘息,幾下就逼得祝清川連連後退, 雙手高舉作投降狀:“停停停停……停!”


    寒風吹動著袍角翻飛,蕭燁神情冷肅,用劍指著他的鼻尖。


    祝清川還真怕他一怒之下把自己鼻子給削了,他盯著近在咫尺的劍尖,咕噥道:“我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不公平吧。”


    蕭燁:“去拿。”


    祝清川:“……”還真是要跟他打架啊。


    夜黑風高的,祝清川隻好小心翼翼又後退一步, 摸摸鼻子轉身去屋子裏尋了自己的佩劍出來。


    蕭燁二話沒說,頓時又抬劍劈了過去。


    一時間,寂靜的院子中隻聽得見劍器碰撞的鏗鏘聲, 兩人纏鬥半晌, 蕭燁顯然來勢洶洶, 祝清川一不留神就被劃破了好幾處衣衫,反而他自己有所顧忌,一直沒傷到蕭燁分毫。


    蕭燁譏笑道:“你就這點本事, 誰給你的膽子跟朕搶人?”


    祝清川一個閃身躲開他刺過來的劍,登時大怒:“我與寶珠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定下的婚約!我們名正言順!你才是半路冒出來搶的!”


    蕭燁嗤之以鼻:“之前不知道她身份的時候,也沒見你巴巴地履行那什麽婚約。”


    蕭燁突然晃神了一下,他想回憶祝清川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江九小姐轉變態度的……


    可就是這一下晃神,讓祝清川的劍尖劃過他的手背,頓時就裂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


    祝清川猛然一驚,趕緊丟下佩劍。


    蕭燁亦皺了皺眉,停住動作往手背看去。


    王盛見狀,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陛下……”


    這祝小侯爺傷了陛下,可該如何是好啊?


    往常兩人練劍,祝小侯爺可不會這般沒有分寸。


    早就聽見動靜尋過來的昌遠侯恰看見這一幕,立時眉頭倒豎,一邊走過來一邊大喝:“你這孽障!還不跪下!”


    祝清川還在愣神,就被一側跑過來的父親拽著跪了下去。


    昌遠侯忐忑道:“陛下息怒,臣教子無方……”


    蕭燁擺了擺手。


    “無妨。”


    他是想跟祝清川打一架出氣,沒這麽輸不起。


    昌遠侯連忙說要讓府醫來給他包紮傷口,也被蕭燁拒絕了。


    他要跟祝清川說的事,還不想驚動昌遠侯。


    蕭燁眉心輕皺,道:“回宮吧。”


    臨走又想起什麽,對祝清川說:“朕從前默認江祝兩府的婚事,是因為不知道江九小姐還活著。但現在既然知道了,祝卿是不是也該去拜訪一番,問問江小姐本人、以及她養父母的意思?”


    婚約算什麽,又不是不能退。


    就算是成了,也還能和離。


    顏芷不答應他,難道就會答應祝清川麽?她可不喜歡祝清川。


    今日她甚至都要答應她了,是被顏慕青出言製止才沒成的。


    蕭燁思及此,原本的怒氣反而被撫平了,他心頭輕快幾分,抬步離開祝府。


    留下昌遠侯被皇帝的一番話弄得一頭霧水,不由轉頭看向兒子。


    “什麽意思?”昌遠侯懷疑地問,“你幹什麽了?大晚上的驚動陛下駕臨侯府。”


    祝清川麵色複雜,道:“可能等過幾天,父親就知道了。”


    昌遠侯立時瞪大眼,一巴掌朝兒子背上掄了過去。


    “孽障!要是讓我發現你偷偷做什麽壞事的話,我非揍你一頓不可!”


    -


    顏芷休息了一夜,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就看見院子裏候立著王盛和其他幾個宦官,都是從前就見過的熟麵孔。


    王盛瞧見顏芷,讒笑著走上前來:“給夫人請安,奴婢是奉陛下之命,來給夫人送節禮的。”


    顏芷掃一眼院中堆著的紅箱子,道:“昨天已經送過了。”


    王盛連連擺手:“不多不多。陛下還讓奴婢轉告夫人,說是齊國公府這幾日就會收拾好,夫人隨時可以入住。這院子外麵還停著一輛馬車,夫人若想入宮,直接跟車夫說一聲就好。還有夫人要是想讓陛下來的話,也是隨便找個人吩咐一聲,陛下就來了。”


    王盛一口氣說完,又小心翼翼覷著榮國夫人的神色,討好道:“陛下不知道夫人心情是否好些,不方便冒然前來。”


    顏芷嗯一聲,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盛不敢過多糾纏,連忙應是,把箱子留下,帶著人離開。


    顏慕青走到顏芷身側,目光落在那幾個紅箱子上。


    “珠珠,跟哥回揚州吧。”他再一次提及此事。


    顏芷漆黑的眸中一片沉靜:“那春闈呢?哥哥去年高中解元,大好前程,難道就這樣放棄會試了嗎?”


    顏慕青目光幽暗:“不參加了。”


    他自知昨日那番話已經得罪了皇帝。如果妹妹與皇帝的關係繼續,那皇帝當然可以不計較。


    但他不想讓妹妹入宮,他寧可不要這個前程,也不想在明知妹妹與皇帝過往恩怨的情況下,還要為朝廷效力。


    “咱們回揚州,開兩間鋪子,像以前那樣過平靜的生活。”


    顏芷搖了搖頭。


    “不值當。”她轉眸看向顏慕青,語氣輕柔但堅定,仿佛一夜之間就成長了,“爹和娘供養你寒窗苦讀這麽多年,難道是為了讓你放棄的嗎?哥,你不能這麽自私,我也不能。”


    顏慕青握了握拳:“所以珠珠是什麽意思?你還要答應皇帝嗎?”


    顏芷彎起唇角:“我和他的事,與爹、娘還有哥哥都無關,不會影響到哥哥的前程的。”


    這是蕭燁承諾過的,她一直都相信。


    顏慕青卻不信,他覺得妹妹太過天真,眼底隱隱浮現出幾分鬱氣。


    顏正山與李新柔兩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覺得兒子和女兒之間的氣氛突然變了,瞧著都心事重重的,但若要細究,又仿佛一切都好好的。


    顏芷每日照常起身,給父母請安,之後便回到房中看書、練舞,顏慕青也是一樣,整日裏要麽看書,要麽去妹妹房中說話,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


    如此過了幾日,李新柔終於忍不住,在飯後悄悄去了顏芷的房間,問:“珠珠,咱們什麽時候回揚州啊?”


    顏芷一時沉默。


    李新柔躊躇片刻,想起初一那日皇帝駕臨,與女兒的奇怪互動,又問:“你和皇帝……”


    “我可能暫時無法回揚州了。”顏芷道。


    李新柔一愣:“為什麽?”


    顏芷道:“哥哥不是還要參加春闈嗎?反正一時半刻也走不了,索性等他考完再說吧。”


    李新柔一想,也覺得有道理,便點點頭。


    第二日一早,在宅院中悶了許多日的顏芷,終於第一次踏出院門,走向了停在一旁的馬車。


    車夫是早上剛過來輪值的,正靠在車身上打盹,直到聽見腳步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發現榮國夫人竟然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夫、夫人!”車夫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慌忙彎腰行禮,“夫人可是要……”


    顏芷提裙登上馬車。


    “去齊國公府。”


    車夫愣了一下,不是進宮?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應一聲是,同時向一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坐到車板上,拉起韁繩就駕著馬車往齊國公府的方向去了。


    有人騎上快馬,往宮中去報信。


    這會兒天色還昏暗著,顏芷端坐在馬車裏,眸中一片清明。


    她是瞞著哥哥和爹娘出來的,她想去齊國公府看看。


    有些事,逃避了這麽久,也總是要麵對的。


    齊國公府,就是十四年前的江府。原本在江家出事之後,就被貼上了封條,衰敗了這麽多年。是數月前新帝登基,追封齊國公之後,府邸才開始進行修繕,大門處換上了“齊國公府”的牌匾。


    如今為了迎接顏芷,負責監工的官員更是督促著加快了進度,當顏芷步下馬車,抬頭望去時,看到的就是一座恢弘大氣的國公府。


    府中管家出來迎她。


    “九小姐!”


    管家沒見過她,之前上頭的吩咐也隻是說江九小姐不日會回來入住,因此他並不知顏芷國夫人的封號,隻喚一聲“九小姐”。


    顏芷點了點頭,收攏身上的披風,抬步步入宅院。


    江家乃是從大曜立國時起,就代代積累下的豪門望族,府宅占地龐大,院落眾多,更有花園石景,亭台湖泊,以供消遣。


    顏芷漫無目的地在府中亂逛,管家和幾個仆婢戰戰兢兢地跟在一旁,他們摸不準這個主子的脾性,一時心中都有些忐忑。


    但顏芷隻是想來逛逛,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麽的。


    很遺憾,她還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顏芷停住步子,側目問管家:“當年齊國公夫人住的院子是哪裏?”


    管家不是江家老仆,但這些資料他提前就背過,當下便立即給顏芷指了個方向,道:“是蘭沁院,奴婢帶小姐過去。”


    顏芷嗯一聲,正要抬步跟管家去,目光一轉,卻瞥見在左手旁不遠處的垂花門下,靜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蕭燁來了。


    蕭燁目光與她交錯,當下未曾猶疑,徑直向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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