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青每周有一天休息,他會趁著那天跟著去筇洲兜售海鮮的漁船出港,在筇洲的菜市和中藥店買夠食材,再跟著漁船回來。


    他的廚藝隻夠做一些家常菜。


    陳竹青聽說丁玉芬煲湯有一手,特地帶著小本去請教她。


    丁玉芬沒工作,在家裏很清閑,正愁沒人和她說話,見陳竹青送上門來,很熱心地拿出家裏藏的幹貨,在院裏支起小爐,邊往盅裏放食材邊教他。


    陳竹青拿著筆,仔細記錄。


    丁玉芬指著那些食材,“這紅棗、桂圓、枸杞要按一比一比一的比例放。”


    那些東西有大有小,沒法數個頭來放。


    陳竹青撓頭,追問道:“那要放幾克啊?”


    湯盅裏水滾了,丁玉芬忙著往裏放東西,沒太聽清,隨便瞅了眼手中的大棗,“棗子放五顆左右吧,其他的沒法數,反正就這麽一把吧。”


    “一把?”


    陳竹青記錄的筆頓住。


    這是個什麽計量單位?


    他把手掌攤開,他的手比丁玉芬的要大上一圈。


    兩人‘一把’的差距會影響湯的味道和營養嗎?


    陳竹青按住她的手,“丁姐,你別急著放,先把那些枸杞放我手裏,讓我掂一下,這樣我心裏才有數。”


    丁玉芬眼底閃過一絲詫異,愣愣地把枸杞放到他手裏。


    瞧見陳竹青的認真掂量後,不由得笑開。


    她捂著肚子,笑到眼角滲淚。


    陳竹青把那把枸杞扔進盅裏,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


    丁玉芬拍拍他的肩膀,“傻弟弟。不用這麽精準。差不離就行了。這是燉湯又不是熬藥,多一點,少一點,沒關係的。”


    枸杞粒數多不好記,他寫下紅棗的粒數,再將食材比例標注在旁邊。


    “有的食材味道不好,我怕放多了,安安不喜歡。”


    他眼眸低垂,一會看看本子,一會掀蓋看看盅裏的情況,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細微到火候和湯色,有些問題丁玉芬都答不上來。


    她的手肘抵在膝上,手背撐著下巴,嘴邊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這島上的男人要是都跟你一樣仔細就好了。”


    陳竹青滯了一瞬,笑道:“我是不會所以問得仔細,我看過王政委做飯,做得比我強百倍。”


    —


    晚上。


    陳竹青提著那鍋戰利品回家,“安安。我今天燉了一鍋雞湯,你要不要試試?”


    舒安剛下班,手還沒洗,聞見香味便拿著小碗湊過去,“要!你做的?”


    陳竹青從她手裏接過碗,給她盛了一個雞腿。


    雞湯用慢火燉煮了四個小時,筷子輕輕一挑,肉就散開了。


    他夾起一塊肉放進湯勺,稍微吹涼,才喂給她,“你沒洗手。我喂你吃。”


    “嗯!”舒安張嘴咬走那塊帶皮雞肉,燉煮得久,雞皮下的油脂已經化開,融進湯裏,雞肉咬在嘴裏仍是緊致的,但又不難嚼。湯裏加了紅棗和桂圓,咬開的瞬間,肉裏的甜味在味蕾上炸開,很好吃。她沒去吃過什麽大酒店,可隱隱覺得那裏的味道一定比不上眼前這鍋雞湯,“你天天這麽熬湯,我該胖了。”


    舒安捏捏肚子周邊的肉,“好像真的胖了。”


    陳竹青摸摸她的腦袋,“你太瘦了。就算胖一點還是很好看。”


    那本《備孕指南》除了營養湯劑,還有一些滋補的中藥方。


    在陳竹青印象裏,有那麽句俗語‘是藥三分毒’。


    可那本書的出版社又很權威,他拿著書去問了何佩蘭。


    何佩蘭一聽那方子,眼睛都亮了:“舒醫生是懷孕了嗎?”


    陳竹青不好意思地撓頭,“還沒。就……在準備吧。”


    支支吾吾半天,他的側臉暈開一片紅,緊接著又補了一句,“何主任。我來問你的事,你別告訴她。我不想讓她覺得我很著急這件事,這樣不好。”


    何佩蘭點頭應允了。


    她不是那種四處傳小話的人,但看到感情這麽好的小夫妻,心裏有所觸動。和舒安單獨待在科室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和她提起陳竹青私下來找她的事。


    在衛生所聽了這些事,回到家裏,陳竹青又端上一鍋雞湯。


    舒安的心底湧起一陣暖流,“這些事你不用偷偷學,我們可以一起來的。”


    她朝他伸出手,“你是不是買了一本書呀?讓我看看。”


    陳竹青折進屋內,從抽屜下翻出那本《備孕指南》,他捏住書的一角,遞出時及時補充道:“這件事急不得。我去問何主任和丁姐是因為不懂的太多了,你別多想,也不要有壓力。對我來說,你永遠是第一位的。”


    說罷,他鬆開手,將書鄭重交到她手裏。


    前麵那些話,舒安猜到了他會這麽說,也從沒懷疑過。


    隻是最後一句,他說得很堅定,像是承諾,又咬字纏綿,極盡溫柔,似是撫慰的情話。無論是哪一種,都恰好敲進她心底,讓人安心又感動。


    舒安環在他腰間的手一點點收緊,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在他溫暖的懷抱裏仰起頭,“你在我心裏也是第一位。”


    陳竹青低頭吻了吻她的唇,“我知道。”


    —


    兩人吃過飯,正拿著那本書研究,院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陳竹青披上外套去開門,“怎麽了?”


    來的是白薇,她神情慌張,直接略過陳竹青,闖進屋內,“舒安。前幾天來衛生所檢查的那個孕婦情況不好了,現在在急診室呢,你過去看看吧?”


    舒安來不及換衣服,在睡衣外套了一件薄風衣就跟白薇往外跑。


    陳竹青拿著手電筒追上去,“什麽情況?”


    舒安草草地回:“是妊高症。很危險的。”


    “啊?”陳竹青聽不懂那個醫學名詞,隻是聽到‘懷孕’、‘危險’,腦袋裏的那根弦驟然收緊,全身都跟著繃直,他舉著手電筒跟在後麵,為兩人照明,“太晚了,我跟你們去看看……”


    第52章 .1984我不想要小孩了


    晚十點。


    已到部隊的熄燈時間,軍號吹過三遍,但部隊生活區仍是燈火通明。


    戰士們沒遇上過這種情況,膽大地從床上翻起來,好奇地跑到走廊,朝院子裏張望。


    他們一出門,發現對麵宿舍走廊同樣有一群光著膀子的士兵。


    幾人隔著院子招手,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激動不已。


    當晚值守的付永強站在院子中央,拿個大喇叭仰著頭朝上喊,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透三層樓,“都幹什麽呢!還不回去休息!”


    霎時,喧鬧的宿舍區靜得隻剩風聲。


    付永強關閉喇叭,背著手折回值班室。


    衛生所這邊遇上了狀況,而醫療器材的使用又離不開電,付永強看著那一排電閘陷入兩難。


    生活區的電路設計合理,宿舍、辦公樓、衛生所都有獨立電閘,但使用時間長了,每個電閘下的小字模糊不清。每次付永強值守,都是直接拉的總閘,現在他的手在兩個疑似的分閘那猶豫片刻,決定統一延長供電時間。


    —


    半小時前,有個懷孕的村婦被家裏人送到衛生所。


    衛生所沒安排值班人員,陪著來的白薇先行一步跑到何佩蘭家叫門,連帶著隔壁的賈勤勤一起被叫過來了。


    白薇看那個孕婦的情況很不好,經驗告訴她極有可能需要手術,她又跑去另一邊的軍屬區喊來舒安。


    孕婦剪了個和男生差不多的寸板,頭發豎直向上,本是很精神的頭型,可如今整個都很萎靡,頭低低的,似是很不舒服,眼神空洞地盯住一處,不知在想什麽。


    她坐在急診室的醫療床邊,麵部發紅、發腫,喘氣很粗。


    何佩蘭剛進門就認出她了。


    大概一個月前,她由丈夫帶著到衛生所做產檢。


    她已經懷孕六個月了,這還是她的第一次產檢。


    何佩蘭先讓護士給她做了個常規檢查,檢測血壓時,水銀柱蹭蹭地往上,高壓達到了一百九。白薇愣了幾秒,以為是她弄錯了,又給測量一次,仍是一百九的高線。


    排在那個孕婦前的兩個人都不是急病,白薇看她挺著個大肚子,額前的汗細密,血壓又這麽高,和前麵兩個病人解釋商量後,將孕婦的號碼挪到了下一個。


    何佩蘭安排那個孕婦到病床躺下,“你平時血壓高嗎?”


    孕婦為難地瞧旁邊低頭無言的丈夫一眼,支支吾吾地,“我平時也沒量血壓……”


    何佩蘭覺出不對勁,語氣與神情一同變得嚴肅,“你們有什麽事都要跟醫生說,這樣我才能作出準確的判斷。”其實從兩人猶豫的態度裏,她已經猜出一二,“你這是有可能是妊高症,要……”


    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嘴唇翕動,聲音微弱,“是不是又要引產?”


    孕婦擰了他手背一下,“你別說……”


    何佩蘭將男人拽到一邊,“你們是不是做過一次了?”


    男人點頭,老老實實將妻子的病史一一交代。


    這個孕婦原本就有高血壓,兩年前懷孕中期並發妊高症,做過一次引產。那之後,他們一直積極治療,吃降壓藥,對飲食結構也進行了調整。


    去年血壓穩定,她又再次懷孕。


    他們家裏其實是有血壓儀的,每天都會檢測,前麵一直很穩定,直到兩周前血壓忽然急劇攀升,最高的時候達到了兩百一,兩人見勢頭不好,控製不住,趕緊到衛生所來檢查。


    何佩蘭看過她偷偷藏起來的兩頁病曆,“我的建議也是停止妊娠,血壓超過兩百,生產太危險了……”


    孕婦沒等她把話說完一臉痛苦地捂住耳朵,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我這都超過六個月了,七活八不活。醫生你給我開點藥控製血壓,我再堅持三周就可以提前剖腹產了。”


    何佩蘭對她這種不顧安危硬要生產的想法很不理解,詳細解釋了抗拒治療帶來的後果,她的丈夫都接受了,那個孕婦仍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無論何佩蘭怎麽說,她就是堅持要生。


    何佩蘭擰眉,沉著臉給她開了一張檢查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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