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休息得早,太陽一斜就有人家在準備晚飯。


    這個時段,漁船歸港,家家戶戶升起嫋嫋炊煙,房前屋後一片歡騰。


    四眼會計坐在清冷的村委聞見隔壁傳來的燉肉香氣,還有孩童的打鬧嬉笑,低頭瞥了眼癟下的肚皮,歎息還沒從嘴邊溜出來,肚子先發出一聲不爭氣的‘咕’。


    四眼會計兩腿一伸,趴在桌上小憩,節省體力的同時也在迷迷糊糊的夢裏尋求美食。


    不知過了多久,院外傳來開門的響動,還夾雜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四眼會計肩膀一抖,猛地從椅子上跳起,抬手抹掉嘴角的唾液,扶正厚鏡片,眯著眼瞧人。


    陳竹青走進屋,打開外頭大廳的燈。


    待轉過身要進裏麵辦公室,冷不丁看見四眼會計站在那,著實嚇了一跳。


    他滯了一瞬,匆匆走進來,問:“怎麽沒回家?”


    四眼會計指指桌上的電話,“舒醫生打電話過來了,說是讓你給她回一個。”


    陳竹青把身上背的工具箱往地上一放,走到書架前,邊找東西邊應:“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四眼會計看他的腦袋低得快要埋進書裏了,搖頭歎氣,臨走前又叮囑一次,“陳總工,記得給你老婆回電話。”


    “嗯。”陳竹青應得很含糊,聲音像粘在嗓子眼,也不知聽沒聽清。


    管他呢。


    反正他的任務已經達成。


    四眼會計夾著公文包,快步走出村委,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而在醫院陪護一天,安撫好受傷工人情緒的方維正好在這時候回來。


    他以為這個時間,陳竹青應該會回去休息了。


    一進門,看他就坐在大廳,像是專程等他的,冷厲的目光裏似藏著刀片,而他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方維舔舔嘴唇,賠笑走進來,“陳哥,這麽晚了,你……”


    陳竹青把測繪結果往他麵前一丟,單刀直入地問:“收什麽好處了?誰讓你給那幾戶擴大後院的?”


    靠近山林的一排位置好,基本都是村幹部的房子。


    方維不缺錢,缺的是業績。


    陳竹青猜測大概是村幹部許諾他,等上麵來檢查時,替他美言幾句,他才會這樣做。


    剛準備開口教育他,方維先老實交代道:“我沒收好處。就是……”被人發現暗地裏搞的小動作,他有些緊張,說話更加小心了,稍微頓了一下,把要說出口的話先在腦袋裏過了一遍,確認無誤再說出口,“房屋麵積沒變,擴大的後院沒有頂,隻能算一半麵積。總麵積還是一樣的。”


    陳竹青瞪眼,“你現在是在跟我玩文字遊戲?再說了農村住房麵積計算方式和城市商品房計算方式是一樣的嗎?”


    那些村幹部很雞賊。


    明白陳竹青是那種嚴格遵守規則的人,他在任的時候,沒人有意見。


    聽說自家的房子建設落到方維身上,幾個村幹部就開始打小算盤,幾個人一合計,提著酒肉上門,先是把他誇得花枝亂顫,再以自掏腰包、不耗費工程款迷惑他,最後用為他寫表揚信‘腐蝕’他。


    方維沒著急應下,去工地考察過。


    後院靠著山林,那是村裏的公用地,有的還是他們自家的農田,多出幾平米從外圍也看不出來。


    所以,方維就按他們的意思施工了。


    房子建成,檢查組來驗收是不會一棟棟檢查麵積的。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不是出了泥石流這個亂子,大概就能這麽遮掩過去。


    方維聲音一點點小下去,“陳哥,超的不多。多出來的材料費全是他們自掏腰包的,沒用工程款。房子是村民要住的,總得考慮他們的意見嘛。他們說你設計的後院太小了,不方便晾曬東西。”


    陳竹青麵色鐵青,氣得腦袋發暈。


    他伸手捏了捏鼻梁骨,一邊順氣,一邊說:“你這後院都超出了應有的安全距離,這還叫超的不多?”


    出事的第一時間,方維去檢查過工地。


    落石都在未建成的院子外,是工人站在圍欄外施工才被砸中。


    等房子建成,圍牆砌好,是不會出現這種問題的。


    方維把自己繪製的圖紙遞給他,“沒超出安全距離。”


    陳竹青抓過圖紙,仔細查看。


    圍牆壓著安全紅線,確實沒超。


    就算建成後符合規定,但總歸是超出了這幾戶擁有的占地麵積。


    陳竹青覺得這事不能開先例,村民雖文化程度不高,但對這種事很在意,哪家多占,哪家少了幾公分,時間一長,肯定是會有人覺察到的。


    幸好幾戶仍在建設階段,還來得及更改。


    他的手往桌上一拍,當機立斷道:“不行。不合格的全拆了,就按我的設計圖建。誰有意見,你讓他來找我。”


    “行吧。”自知有錯,方維趕緊應了,“等這邊的事處理好,我就把這幾戶的圍牆拆了重建。”


    “等等。”陳竹青叫住他,“這次雖然是無法預料的天災,但裏麵有你違建的因素在。這些情況,我會寫成材料交到筇洲工程院。”


    方維撇嘴,默默地應了聲‘嗯’,認下這份懲罰。


    “還好工人傷得不重,否則這事就麻煩了。”陳竹青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教育道,“工程安全包括施工前、施工中、驗收後,你是工程師,工程安全和住戶需求,哪個更重要你不知道?如果住戶要你蓋空中閣樓,你也去建嗎?這不是開玩笑嗎?”


    方維始終低著頭,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陳竹青卻越想越來氣,隻是眼下要他處理的事還有很多,他暫時忍下說教和發泄怒火的衝動,夾著文件從他身邊擦過,冷冷地丟下一句,“如果你連工程安全都沒法保證,還是早早轉行算了。”


    這句話過於嚴厲,像一隻利箭插在方維心上。


    他扶著桌子,慢慢落到凳子上。


    看著陳竹青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他才意識到這件事造成的後果有多嚴重。


    **


    次日,陳竹青買了果籃和慰問品去醫院看望受傷的工人。


    他把東西分到家屬手裏,還給他們報銷了醫療費。


    家屬看到工程隊的態度,懸著的心放下,剛要感謝他。


    陳竹青卻朝他們鞠了一躬,“對不起。是我們的工程設計出了問題,才會導致這次事故。具體情況我已經跟工程院說了,後續的治療和營養費,全都由工程隊支付。”


    話雖如此,但工人們都覺得是自己點背,遇上泥石流不能怪他,所以沒多說什麽。


    隻有一個家屬聽到‘設計有問題’這幾個字,腦袋裏警鈴大作,蹭地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指著陳竹青的鼻子,憤憤不平地說:“這傷還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以後的生活呢!你打算怎麽負責?他的後半輩子全找你嗎?”


    躺在床上的工人是右腳腳背被落石砸傷,纏了厚厚的石膏、紗布。


    算是這次事故裏受傷較輕的。


    其他幾人這些天沒法下床,隻有他拄著拐杖已經能慢慢走路了,醫生也說愈合後不會影響日後的生活。


    他覺得自己的家屬有些無理取鬧,伸手去拉她,“陳總工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嘛,咱們要相信他,也要相信醫生。沒事的。”


    陳竹青在村裏的威望頗高,周圍又一群人看著。


    那個家屬想了想,悶聲應了‘嗯’,又坐回床邊,不再說話了。


    能得到別人的信任是一件好事。


    可這一刻,這種信任卻像一柄重擔壓在陳竹青肩上,壓得他更自責了。


    他安撫幾句,慢慢退出病房。


    舒安從護士那聽說陳竹青來了,把手頭的病人處理好,就趕到住院部來。


    她一上來,正好撞見要下樓的陳竹青。


    舒安插著腰,把他攔在樓梯上,“你怎麽回事啊?不知道家裏有人擔心你?不懂得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


    羊角島工程開工至今,各種麻煩接連不斷。


    現在將要完工,陳竹青以為肩上的重擔終於要落地,沒想到又出了這樣的事。


    從事工程師一職超過十年,是頭一遭遇上工人因為違規施工受傷的。


    這些天,他坐在辦公室裏,看著那些文件心亂如麻。


    甚至開始質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要是不把大權放給方維,是他全程盯緊工程,或者早早讓出項目總工的位置,讓向文傑來處理這些事,是不是會好一點呢?


    無數的質疑快要擊垮他。


    可看到舒安的這一刻,神色稍定,有種歸港的安全感。


    有人擔心他,信任他。


    他不應該自我懷疑,而是要努力變得更強,才能不辜負所有的信任。


    他上前一步,牽起她的手,小聲認錯:“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第115章 .1991離開


    舒安從陳竹青那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不免得擔心起來,肩膀垮塌,十分喪氣地坐在花壇邊,腳尖踢著一顆小石子解氣。


    心情不好,做什麽都不順利。


    石子打到牆壁又彈回來,重重地落在她腳背。


    舒安倒吸一口冷氣,發出一聲痛苦的‘哎喲’。


    陳竹青趕忙俯身去檢查,“傷著哪了?”


    舒安撥開他的手,“沒事。”繼續把話題扯回來,“那這事會不會影響你啊?”


    “不會吧……”拖長的尾音,磨滅僅有的一點底氣。


    該來的躲不掉,舒安不想了,也不糾結了,拉著陳竹青去學校接孩子,“算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給你做好吃的吧!”


    方才陳竹青著急上樓,衣服不知在哪蹭上了白灰,看上去慘兮兮的。


    舒安先起身,拍掉他身上的白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吃飽喝足,養好精神,才好繼續工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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