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細致的形容裏,向文傑腦海裏已經自動勾勒出那棵茶樹的生長環境。


    他再低頭,淡黃的茶湯裏似乎現出一棵落滿黃色桂花的茶樹。


    陳竹青笑容更甚,“我還以為你喝不出什麽呢,沒想到你舌頭還挺好的。”他邊說,邊要伸手去拿茶壺,準備給自己倒一杯也嚐嚐鮮。


    沒想到手剛伸出去,就被舒安打落。


    舒安從桌下拿出普通的陶瓷茶杯,給他倒了一杯茶。


    陳竹青捏著茶杯,嘟囔:“怎麽到我這就是陶瓷茶杯了?”


    白玉茶杯昂貴,舒安怕碰壞,隻洗了一個出來。


    她說:“人家是客人,當然要用好的了,你就將就一下吧。”


    連品兩杯茶,向文傑終於想起他今天是來幹嘛的。


    他小心地將茶杯放到桌上,轉過臉問:“你們真打算離開西珊島了?再也不回來了嗎?”


    陳竹青重重地點頭,“嗯。”


    兩人從大學到現在,相識超過二十年,向文傑對他來說是家人般的存在,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陳竹青拍拍他的肩膀,承諾道:“我們會回來看你,你也可以去筇洲找我們呀。現在通航了,過來都不要一小時,又不麻煩。”


    在辦公室向文傑已經看過他的調任文件,隻是難以接受這個消息,特意趕回來和他確認。


    如今聽到肯定的答複,他長歎一口氣,兩手無力地垂下,心像被挖空一塊似的。


    工作上,陳竹青比他能力強。初到福城工程院時,向文傑算錯過一個數據,幸好讓陳竹青檢查出來了,從那次之後向文傑一直有個習慣就是無論多確定的工程稿,都要讓他再幫著核對一遍。


    現在他陳竹青要調走,對他來說打擊頗大。


    向文傑靠在椅背,“以後沒人幫我核算數據了。”


    陳竹青撇嘴,“說得我好像要死了一樣。辦公室有傳真機、有電話,有不懂的還是可以找我阿。而且以你的水平,完全沒問題,要自信點。”


    陳竹青見他還是歎氣,繼續說:“我這次調過去,主要是去筇洲大學任課的。工程這邊事少,會空閑一些,你有事隨時找我。”


    他們要走已是定局,向文傑沒法幹涉,隻能默默應了聲‘嗯’,自己慢慢消化這個消息。


    晚上,向文傑拉著他們回梁家吃飯。


    飯桌上,兩家人坐在一起回憶在西珊島一起度過的這十四年。


    梁國棟不愛看書,書架上不是劉毓敏的動植物保護,就是這幾年攢下來的軍|事雜誌。


    裏麵詳細記錄了這十四年來,西珊島的變化。


    幾人翻著相冊,不由得紅了眼眶。


    陳嘉言正在跟盤子裏的最後一塊糖醋排骨較勁,注意到大人們的神色變化,默默地收回筷子,靠到舒安身邊。


    她伸手,小心地幫她擦眼淚,“媽媽,為什麽哭呀?”


    舒安的手按在她腦袋上,輕輕地揉了揉,“媽媽這是高興的。”


    陳嘉言咬著筷子,舔掉上麵的糖醋汁,擰著眉想。


    她想不通這有什麽可開心的。


    要離開西珊島了,她就沒法跟現在的小夥伴一起玩了。


    尤其是一想到去筇洲,爸爸肯定會給她報興趣班,押著她去上課,她眉間的疙瘩更黑更大,愁成了苦瓜臉。


    這頓飯算是提前給他們踐行的,劉毓敏從下午就開始忙,做了好大一桌飯菜。


    他們有了更明確的人生規劃,要去更好的地方,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她舉起酒杯,送上幾句祝福,打破沉重的氛圍。


    已經戒酒的梁國棟則以茶代酒地敬了他們一杯。


    梁飛燕想起第一次到舒安家。


    那時候,樊雲良還在,十四年裏工程隊換了兩撥人,隻有陳竹青和向文傑剩到現在。再想到,她們通訊連這幾年也是調來調去,換了好幾撥人。


    她用肘關節戳戳向文傑,“你不是喜歡唱歌嘛。再唱一首唄。”


    陳竹青覺得這主意不錯,回家去抱吉他。


    向文傑心情不好,不太想唱,看陳竹青調琴弦,想到當初在工程院宿舍彈琴唱歌的日子,眼淚流得更快。


    梁飛燕塞給他一塊抹布,“怎麽回事啊你?”


    向文傑輕嗤一聲,一臉不開心地接過那東西擦臉,都擦完了才發現是抹布。


    他丟到一邊,傷心瞬間被慍怒取代,“玩我呢?”


    梁飛燕捂著嘴偷笑,“誰叫你胡思亂想了,我隻是遞東西給你,又沒讓你擦臉,讓你幫著擦擦桌子不行啊?”


    向文傑跟梁飛燕無論結婚前,還是結婚後,全是這樣,整日在拌嘴中度過,隻有剛領證那陣消停過一會,幾人都看倦了。


    陳竹青擺手調停,“我吉他都架上了,到底唱不唱啊?”


    “唱。唱。”向文傑抓起一雙筷子作話筒。


    可筷子抵到嘴邊了,他又不知道唱什麽。


    好幾年,沒參加過什麽文藝活動了,箱子裏的錄音帶也積滿灰,他腦袋空蕩蕩的,想不出歌。


    旁邊人七嘴八舌地給建議,但說的哪首他都不喜歡。


    陳竹青眼睛一轉,手撥動琴弦說:“唱《今晚夜》吧。”


    這首歌是幾人第一次在陳竹青家小聚時唱的。


    向文傑用筷子敲了下桌麵,“唱!”


    而後,幾人跟著輕快的音樂晃動身子,敲打桌麵。


    如此快節奏的歌,唱了好幾遍,幾人卻越聽,心裏越難過……


    唱到高|潮處,向文傑響應歌詞地舉杯,“同樂碰杯今晚夜,就趁美酒芬芳香四射,能盡興就開心笑,知否明天一到花亦會謝,緣分到展開歡顏,省得過後怨歎……”


    剛好桌上的幾人全都會粵語,也跟著一起舉杯唱,“同樂碰杯今晚夜。”


    **


    舒安已經幫雙胞胎找好要轉過去的學校,隻等著這個學期結束,準備暑假的時候搬家。


    陳竹青的職位高,筇洲工程院的福利房隨他挑。


    他帶著舒安去看房子。


    工程院的福利房在市中心,交通便利,附近還有學校和醫院,位置非常好。因為是工程院的房子,所以設計十分合理,最大程度地開發、利用了占有麵積。


    工程院小區的房子是清一色六層小樓,一梯兩戶,全是二層的樓中樓設計,最下麵的一樓還帶一個院子。


    舒安剛進小區,就說想住一樓,這樣還能在院子裏種點東西。


    陳竹青看她決定那麽快,勸道:“不再考慮其他的呀?下麵的太潮,上麵的又太曬,中間的三樓四樓好。”


    “可我想要種東西……”舒安的聲音一點點小下去。


    筇洲的大型商超不少,還有專供進口商品的櫃台,要什麽都買得到。


    但種花種菜是舒安從小養成的習慣,她就喜歡在房前屋後擺滿花壇菜圃,有一種歸屬感和安全感。


    小區裏還空著的一樓有兩棟,一棟在入門的位置,一棟在邊角。


    舒安覺得後麵的房子安靜,就選了後麵那套。


    房子很大,是標準的樓中樓設計。


    樓下有客廳、飯廳,廚房、衛生間,還有兩個房間,二樓有四個房間和一個客廳。二樓邊角的兩個房間要大一些,套內還有獨立的衛生間。


    最讓舒安滿意的是每個房間都有個小陽台,光線充足。


    雙胞胎還在上學,陳竹青的工程也沒結束,兩人隻得把裝修房子的任務交給舒平。


    陳竹青拿出一個存折,直接把密碼告訴舒平了。


    舒平受寵若驚地接過,聲音顫抖,“我這有錢,可以先幫你們墊,到時候再來算。別把存折直接給我啊,萬一出什麽問題……”


    陳竹青拍拍他的肩膀,“哥。咱們都是一家人,我相信你。”


    這兩年,陳竹青和舒平相處融洽,稱呼已經從‘舒平哥’簡化到‘哥’。


    舒平隻對家電懂一點,對裝修可是一竅不通。


    他特意帶了筆記本來,“你想要什麽樣的,得先告訴我,不然我怕我裝了,你們不滿意。”


    陳竹青按下他的本子,“不用這麽麻煩。工程院的房子內裝修都做完了,就是想讓你幫我們買家具和電器。”


    “嗐。原來是這樣。”聽到隻是買家具,不是真讓他去敲牆刷漆地搞裝修,舒平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林素聽說他們要到筇洲來工作,也跑來新房這找他們。


    這時候,正和舒安挽著手在二樓看房間。


    陳竹青和舒平在樓下繼續討論裝修的事。


    他上下掃了房子一圈,“這麽大的房子我也是第一次住,不知道要買什麽。哥,你按安安喜歡的樣子買吧。你不是說,安安最喜歡你們以前舒家的小洋房。雖然這房子不是獨門獨棟,但麵積應該差不多吧……”


    其實,就算舒安不提要到筇洲工作,陳竹青也有這個想法。


    一方麵是,他覺得做工程在外奔波的時間太長,一直讓舒安照顧家裏不太好,到筇洲當老師,就有更多時間陪在家人身邊。


    另一方麵是,他到筇洲開會時,看過工程院小區的房子,覺得這樣的樓中樓更符合舒平心裏的期待。


    這麽多年來,始終有兩句話縈繞在耳。


    一句是舒平在給舒安的信裏寫的,說他在香|港那麽努力地賺錢,就是為了讓舒安和他住上小洋房。


    另一句是舒平跟舒安私下說的,說林建業的七號別墅有多氣派豪華,說那才是舒安最好的歸宿。


    陳竹青不是小心眼的人,他明白舒平現在已經不再討厭他,也不會反對他和舒安在一起了。


    可他就是對這兩句話耿耿於懷。


    舒平希望舒安過上的生活,他也能給。


    舒平把想買的東西大體跟陳竹青交代一遍,但陳竹青斜靠在門邊發呆,無神的眼睛盯著一處,不知在想什麽,一直沒回應他。


    “陳竹青?”他抬手在陳竹青眼前晃了晃,勾回他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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