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抬臉,瞧見一屋子的人都目光關切看著她,她方才壓下思緒,同她們笑道:“沒事。”又問停雲,“你剛剛與我說什麽?”


    停雲看了她一會,見的確沒什麽異樣,方才把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蘭因聽聞卻搖頭,“不好,那位大人本就是做自己的差事,我們貿貿然給人送禮,落在旁人的眼中,反而讓人覺得他是受了什麽好處才會有今日的彈劾,平白給人增添罵名和麻煩。”


    都察院的那些禦史最重視的便是名聲。


    停雲聽她這麽說,小臉跟著一變,她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幸好問了您一聲,要不然奴婢就真的害了那位大人了。”


    她還在說,蘭因卻沒再聽,而是繼續低頭想著先前未有答案的事……會是他嗎?懷揣著這個想法,蘭因這天夜裏去齊府吃飯的時候,便想著好好問一問齊豫白。


    倒也是巧。


    她今日和齊豫白竟是先後腳進的門。


    彼時天光還沒有徹底被黑暗所侵襲,豔紫色的晚霞掛在天邊,映著那金光呈現出一種瑰麗多姿的景象,是很好看的景致,若是從前,蘭因一定會駐足觀賞,可這會,她卻絲毫沒有賞景的興致,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那個答案,於是遠遠看到齊豫白走在她前麵,身上還穿著那一身緋色官袍,她忙喊了人一聲。


    “大人!”


    齊豫白正在吩咐天青,忽然聽到這一聲,駐步回頭,便看到蘭因向他走來,比起平日走路時蓮步輕移的樣子,今日的蘭因走得明顯要比從前急一些,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她還微微喘著氣,齊豫白怕她走得太快,不好站穩,很想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但也……隻是想想罷了。


    他碾磨著指尖藏於身後,垂眸看人,剛想問她怎麽了,卻見她仰著頭,一眨不眨看著他問道:“是大人嗎?”


    第33章 對他好   蘭因忽然也想對齊豫白好一些。……


    短短幾個字, 沒頭沒尾,齊豫白卻一下子就聽懂了她的意思,他顯見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詫異她會猜到, 但又不是那麽詫異。


    他很清楚她的聰慧。


    那些別人即使看到也察覺不到的之末細節, 她卻會接連在一起, 然後盤算出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齊豫白仍舊垂著眼眸看著眼前人, 看著她那雙明麗幹淨的杏眸,他藏於身後的長指開始慢慢轉動起手腕上的佛珠, 他並沒有也並不打算隱瞞自己做的那些事。


    他從來都不是聖人。


    聖人無法讓他離他的心上人更近些,如果感激能讓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他不介意做個卑劣的小人。


    “怎麽這樣問?”


    他這樣問蘭因, 卻也變相地告知了蘭因他的回答。


    蘭因聽到這個回答,居然並不覺得驚訝,甚至有種果然是他的感覺。


    她低著頭在感慨,卻因不曾說話而讓齊豫白逐漸變得沉默起來,片刻後,他轉著佛珠的那隻手開始慢慢收緊,而另一隻手也微微捏緊成拳藏於緋色官袍的寬袖之中, 沉默片刻後,他仍低垂著眼簾,輕抿薄唇問蘭因, “怪我嗎?”


    他的神色看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樣, 話語中卻有著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不安。


    “什麽?”


    蘭因一時有些沒明白他的意思, 她抬頭,目光不解地看向齊豫白,見男人沉默凝望她, 又問了她一遍,“怪我嗎?”


    “為什麽怪你?”蘭因愣道。


    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說。


    齊豫白看著她說,“你有你的安排,也囑咐過天青,而我……還是選擇了我的方式。”他似乎格外執著於她的回答,說話的時候,那雙沉寂的鳳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若是蘭因再了解他一些,便會看出這位行事一向果斷的齊大人齊少卿,此時眼中是有些猶豫和不安的。


    他做了這麽多,不怕蕭明川和陸伯庭知道後報複他,卻擔心被她不喜。


    “你會不會覺得我破壞了你的部署?”佛珠已經許久不曾轉動了,他的指腹在佛珠間流轉,而他低聲問她。


    或許是因為太過驚訝,蘭因甚至都忽略掉了一向言簡意賅的齊豫白今日說了許多話,她隻是呆呆地看著齊豫白,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後忙與他說道:“怎麽會,您幫了我,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又豈會怪您?”


    她是真的沒有責怪齊豫白。


    那日她告知天青讓他不必告知齊家祖孫,不過是因為她從小就習慣了自己去處理那些複雜的事務,她沒有這個習慣,身邊也沒有能夠幫她解決困境的人。


    可她並非不識好歹的人。


    沒有別人幫了她,她還反過來責怪對方的道理。


    “我沒有怪您,相反,我很感激您,我的確沒想到蕭業會變成這樣……”想到蕭業今日的所作所為,蘭因的臉上還是有些不大好看,但也隻是稍縱即逝,她沒有讓這樣的壞心情在她麵上停留很久,很快她就重新揚起一張笑臉看著齊豫白說道:“若不是有您幫忙,隻怕我和他……隻能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了。”


    別看她平日為人處世十分溫和,可她並不是會走回頭路的人。


    即便有陛下的金口玉言,可她若不想做的事,誰說都沒有用,大不了……心中的想法還未徹底浮上心頭,耳邊卻傳來一道男聲,“不許衝動。”


    男人聲線壓得比從前還要低,帶著明顯的不讚同和不高興,甚至,還有一抹蘭因未曾察覺到的緊張,她怔怔抬頭,便看到齊豫白正蹙著長眉在看她。


    習慣了齊豫白波瀾不驚的模樣,陡然看到他這副神情模樣,蘭因是驚訝的,就像你習慣了這個人不帶悲喜不染情緒,就像廟宇之中那些讓人敬仰尊敬卻又不敢親近的佛陀天尊一般,然後有一天你忽然發現,原來他也會皺眉,也會不高興,也有屬於人的情緒。


    “萬事都有解決的法子,沒有什麽比你活著更重要。”


    耳邊再次傳來齊豫白的聲音,而蘭因也從最初的驚訝,慢慢變得眉目舒展起來,她不知道齊豫白是怎麽猜到她心中所想的,但……他的這番話的確很大程度上撫平了她的內心。


    是啊。


    萬事都有解決的法子。


    何況老天爺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不是為了讓她再重蹈覆轍,看著麵前沉默凝望她的男人,蘭因的眉眼忽然變得十分柔軟,她鄭重其事與他道謝,“多謝大人。”


    說完卻未聽到男人的回答。


    抬眼看,才發現男人還在沉默看她,似乎在等她的保證。


    齊豫白不說話抿著唇看人的時候,是極其具有壓迫性的,但很奇怪,麵對齊豫白這樣的壓迫,蘭因並不覺得害怕,隻是……有些無奈。


    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但現在齊豫白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她是不聽話的小孩。


    多少年沒被人這樣對待過了,也就外祖母才會總把她當做長不大的孩子。


    偏偏這人還在等她的保證。


    前後都有人,蘭因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著男人執著的目光,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在他的注視下放輕嗓音與他說道:“我不會做傻事的,以後……都不會了。”


    齊豫白這才滿意,他點了點頭,漆黑目光又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才移開,他和蘭因說,“你先去找祖母,我去換衣裳。”說完又看向天青,“你帶她先過去。”


    “是。”


    天青應聲。


    蘭因已經得到自己的回答,自是不會阻攔,她福身一禮目送齊豫白離開,起身的時候,見身邊天青看著她時麵上還有些躑躅的模樣,知道他在想什麽,蘭因笑了笑,同樣溫聲與他說道:“這次多謝齊護衛了。”


    天青聽到這番話才鬆了口氣,“您不責怪屬下自作主張就好。”


    蘭因笑著搖頭,她帶著停雲跟著天青朝齊老夫人的鬆芝苑走去,路上,她問天青,“這次的事,可會影響到大人?”


    她擔心齊豫白因為她在朝中樹敵,日後被蕭業和陸伯庭針對。


    “您放心,大人做事一向很小心,那位都察院的禦史並未跟大人接觸過,至於龐相……”說到這,他方才詫異地看了一眼蘭因,“對了,您怎麽會猜到和大人有關的?”


    他才想起這個。


    找李禦史的事,他做的很小心,隻怕就連李禦史都不知道這事和主子有關。


    至於龐相——


    今日早朝,龐相根本沒說什麽,顧小姐是怎麽猜到的?


    蘭因也未瞞他,把自己的想法與人說了一下,“起初隻是覺得有些詫異,畢竟這事太巧了,後來聽大人那樣說才確定的。”


    能從之末細節感覺到不對,還能順藤摸瓜猜到大人身上,這位顧小姐是真的聰慧,倒也怪不得主子要這般小心了。


    不過剛剛主子的表現,倒像是知道顧小姐說的魚死網破會是什麽一般,他輕輕皺了下眉,但也沒多想,隻是又寬慰了蘭因幾句。


    蘭因聽他再三保證不會影響到齊豫白,這才放心,等到了鬆芝苑,她與天青道別,由丫鬟打簾進了屋中。


    齊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聽到動靜,她看了過來,瞧見隻有蘭因一個人,她還有些詫異,“怎麽隻有你?豫兒呢?”


    蘭因聽到詢問,笑著答道:“路上碰到大人,他去換衣裳了。”她說的時候沒有感覺,說完才覺得不對勁,怎麽齊祖母這話,倒像是她跟那位齊大人理應在一起才是。


    又想到來齊家的這幾日,她好似的確每日都是跟那位齊大人一起過來的。


    除了今日。


    “在想什麽?”齊老夫人並不覺得自己先前的話有什麽不對的,也未多想,此時見她低著眉一臉思索的模樣,不由問道。


    “沒事。”蘭因笑笑。


    或許是因為這幾日和齊大人同進同出習慣了,齊祖母才會有這樣的疑問吧,她也沒多想,笑著接過晏歡遞來的帕子同她道了謝擦了手後便朝齊老夫人走去,走到跟前的時候,她跟從前似的被老人握著手拉到身邊坐下,卻清楚地察覺到老人今日看著她的神情麵貌要更歡喜幾分。


    她有些好奇,笑著與人說,“齊祖母今日看著很高興。”


    “是啊。”


    齊老夫人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蘭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也含笑問道:“是有什麽好事嗎?”


    當然有。


    她那不成器的孫兒終於開竅了,不僅開竅了,還給她找了這麽好的一個孫媳婦,她昨兒夜裏做夢都在笑,此時她的乖孫媳婦就在她的身邊,她怎麽可能不高興?


    不過她那孫兒有言在先,齊老夫人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壞了他的布局。


    若把她的乖孫媳婦嚇走,她可沒處哭去。


    於是老人一邊愛不釋手地把玩著蘭因那雙好看又柔軟的手,一邊也不全是睜眼說瞎話的與人說道:“你好不容易脫離苦海,我自然高興。”


    原來是因為這個。


    蘭因卻是信了,她柔聲與人說,“讓您操心了。”想了想,她還是把齊豫白做的那些事與人說了一遭,最後落下一句,“我原本沒想著麻煩兄長。”


    齊老夫人卻一點都不意外,反而說道:“他幫你是應該。”


    蘭因聽聞此話,卻隻想搖頭,這世上哪有什麽應該不應該的,就連至親都有不顧你死活的時候,便是夫妻,也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何況她和齊豫白還不算熟悉。


    她還欲說話,齊老夫人卻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麽一般。


    她讓衛媽媽領著其他人先退下,等她們走後,她握著蘭因的手,第一次放低嗓音,語重心長地與她說道:“因因,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太客氣了些。”


    看著蘭因怔忡的眉目,齊老夫人並未停下,而是繼續與人說道:“客氣放在外人那邊是好事,可放在家人這,難免有些傷人。”


    “齊祖母是真的喜歡你,也是真的拿你當自己的孩子看。”


    她這話並不假,即便沒有齊豫白這層關係,她也是真心拿顧蘭因當自己孫女看的,所以她才更加不希望她總是這般客氣,仿佛這世間的溫情人暖都與她無關,她隻是一個局外人。


    知道她的原因和心結所在,老人並不生氣,反而有些心疼,她抬起略顯粗糙和溝壑的手,看著微微怔神的蘭因,輕柔又愛憐地撫摸她的頭,而後放軟嗓音與她說道:“齊祖母希望你能真的放下所有的戒備,拿我和豫白當你的家人,你可以對我們展露所有的情緒,也可以和我們說所有你不能與外人說道的話。”


    老人的聲音很溫柔,神情也很慈祥,可蘭因卻第一次在她麵前沉默了。


    她在人情場中長袖善舞,在宴會場上左右逢源,這麽多年,幾乎沒有她接不了的話,可在老人這一片慈愛溫柔的注視和包容下,她卻一個字都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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