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人還在吵, 可重陽糕是今日宴會上最重要的一道糕點,若再不呈上去恐怕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浣心跟著在一旁著急, 許紓華卻一副淡淡的表情,並不在意。


    又過了半刻鍾, 裏麵的爭吵似乎有了個結果。


    許紓華這才緩步走了進去, 沉聲道:“吵夠了?”


    眾人這會兒作出才見到她的模樣,一個個驚慌得不行,“側妃何時來的, 也……也不曾聽人通報一聲……”


    這話聽得浣心站不住了,“什麽叫沒聽人通報,即便是通報了你們聽得見嗎?”


    她氣得不行,若不是宮裏的規矩在,怕是都要動手了。


    許紓華冷聲喚了她一句,提醒她莫要過分。


    “你得記著自己是湛芳殿的人,犯不著為著沒規矩的帶低賤了自己。”


    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在場眾人都聽得明白,便有幾個帶頭鬧事的忍不住要分辯幾句,“側妃您這話什麽——”


    “沈側妃到!”那人的話被敏心的一嗓子冷不丁給打斷,許紓華眉尾輕挑,轉過頭去看此刻正因敏心方才的那一嗓子而發懵的那人。


    沈以紜跟禦膳司的人對視一眼,眾人便都悻悻地垂下眼,緊閉著嘴沒敢說話。


    許紓華輕笑,“看來這些人還是更信服妹妹,那此事便交給你來處理好了。”


    沈以紜忙笑著擺手,“姐姐說的這是什麽話,可折煞妾身了。皇後娘娘可是將這重陽宴交予姐姐,姐姐如今更是掌管著東宮事宜,妾身自是不敢僭越。”


    “不敢僭越?”許紓華眉尾輕挑了一下,緩步踱至她麵前,指尖撩起她手上的那方帕子瞧了瞧。


    那上麵繡的海棠花清麗脫俗,正是她當初送給沈以紜的。


    眼下沈側妃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卻見許紓華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人往膳房裏走。


    “既是不敢僭越,那我今日便給你這僭越的權利。妹妹同我一起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可好?”


    “哎——”沈以紜尚未反應過來便已被她扯著往前走了幾步。


    重陽糕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她心知肚明,這會自然心虛,抬手便要掙脫許紓華。


    膳房前的台子被砌成了拱橋的模樣,寬度足以兩人通行,兩邊挖成了長且深的池子,裏麵的泉水是活的,從宮外引進來,連通到禦花園的蓮池。


    池裏養著幾十尾魚,隻為保證主子們吃到的魚肉新鮮。


    可沈以紜這麽慌張一掙,許紓華在拱橋上站不穩當,一個趔趄——


    “側妃!”浣心驚呼出聲,敏心已然快步衝了過去。


    許紓華落水前鬆開了沈以紜的手,身子傾斜著倒了下去,卻忽地覺著手腕被人抻了一下,抬眼便見敏心正朝自己這邊撲過來,她的另一隻手還扯著沈以紜的衣袖!


    “側妃!”


    一連“撲通”三聲,眾人都驚得不知所措。


    池水冷冽,混雜著魚腥味將許紓華包圍。


    她下意識地掙紮,卻覺得有一雙手奮力將她往上一托——


    “紓兒!”不知是誰喚了這麽一聲,被水隔著將聲音都變得悶悶的……


    *


    再次睜眼,許紓華隻覺渾身酸疼,腿根處更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側妃醒了,側妃醒了!”浣心忙朝著外麵稟報,便聽得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孫太醫!”傅冉的聲音似乎帶著輕微的顫,隔著床幔傳過來。


    許紓華眨了眨眼,望著那人佇立在床邊的身影,莫名覺著有種說不出的悲傷。


    孫慎平的手指隔著絹帕搭上許紓華的脈搏,食指輕點了兩下。


    許紓華會意,眼眶頓時酸澀起來,“孫太醫,孩子……我腹中的孩子可還好?”


    孫慎平隻沉默不語,號完脈將絹帕收回,躬身去朝著太子稟報。


    “稟太子殿下,許側妃性命無憂,隻是這次受了寒要好生調養一段時間。腿上的傷口老臣會親自為側妃調製藥膏,十日內便能愈合,爭取不留下疤痕。至於孩子……”


    他說著刻意頓了一下,“老臣無能。隻是殿下與側妃尚且年輕,隻要側妃好生調養身體,自會再有的。”


    這話擺明了是孩子已經沒了。


    許紓華眼眶霎時間便濕潤了,眼圈通紅著要坐起身來,“殿下……”


    傅冉忙過來扶她,溫熱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手臂,“紓兒,莫要亂動。”


    許紓華哽咽著眼淚簌簌落下,“殿下,妾身跟您的孩子……”


    那人替她抹了眼淚,柔聲安慰道:“會有的。”


    許紓華扯著那人的衣襟,指節都泛了白色,淚水仍舊止不住地滑落下來。


    傅冉撫著她的脊背,任她將臉埋在他懷裏,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著。


    屋裏的氣氛一時間都沉默起來,浣心雖是知曉這隻是主子演的一場戲,卻也忍不住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這個節骨眼,偏偏有個不長眼的進來通稟:“太子殿下,凝雲殿那邊有人來請您過去,說是沈側妃醒了,有話要對您說。”


    “不見。”傅冉冷冷扔給他兩個字,便給李卯丟了個眼色讓人給趕出去了。


    正趴在傅冉懷裏的許紓華忽地哽了一下,“敏心呢?殿下……是敏心救得妾身,她人現在何處?”


    “敏心無礙,你先好生歇息吧。”他說著扶人再次躺下,許紓華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竟也眼底泛了紅色。


    許紓華知他要走,又是一滴眼淚滑落。她沉默著轉過頭去,半晌才鬆開了傅冉的手。


    “殿下去凝雲殿看看吧,沈側妃妹妹想來也嚇壞了。”


    “她推了你。”傅冉皺著眉頭說了這麽一句,那語氣像極了試探。


    當時禦膳司裏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傅冉若是想查早便知道了,又何須來找她求證?


    許紓華擰了擰眉頭,仍舊不看他,“沒有。”


    她語氣仍有些虛浮,“是妾身自己跳下去的,是妾身不想要這個孩子,跟沈側妃無關。”


    “……”屋裏一時間默了半晌。


    傅冉的嘴角繃得平直,“孤知道了。”


    後來他又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起初拉著許紓華的手,後來許紓華便不讓他拉了,抽回手,也不看他,隻縮在半半床上默默地落淚。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藥煎好了端上來,傅冉親自喂了許紓華,又看著她睡下,這才作罷。


    太子出了湛芳殿時,天色已暗了。


    李卯跟在主子後麵,詢問去哪兒。


    那人冷著臉色,“回宸昀殿,召沈以昭進宮。”


    “是。”


    *


    “側妃,忍著些吧。孫太醫說這藥抹過了十日便好了。”浣心心疼地給主子吹了吹傷口。


    許紓華擰著眉頭沒說話。


    掉孩子的痛她是沒嚐到,可這腿根上的傷口卻是疼得分明。


    也不知是誰在池沿邊上放了一塊礁石,生生將她給劃了一掌長的傷口,幸好不深。


    不過這樣也好,日後隻要傅冉再想與她行房事,便能會想起她為他受過的委屈來。


    如此這般,說不定還能借口這疤推脫過去。


    許紓華想著便問道:“凝雲殿那邊如何了。”


    浣心耷拉著腦袋收拾藥瓶,“太子殿下對沈側妃避而不見,還召了少將軍進宮冷言冷語。”


    許紓華皺著眉頭,聽浣心接著道:“皇後娘娘聽聞後很是傷心,禦膳司那邊也都招了沈側妃收買他們的事。如今重陽宴砸了,小皇孫也沒了,皇後娘娘在宮裏發了好大的火,聽聞要將沈側妃趕去雲峰寺反省,再不得接回宮。”


    許紓華漠然。


    看來終究是顧及著沈琿這些年對皇帝忠心耿耿,又有著赫赫戰功,沈以紜尚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不像當年的她。


    許紓華低低歎了口氣,又忍不住冷笑一聲。


    “浣心,去請太子殿下過來。”


    這幾日是她培養傅冉對自己歉疚感的最佳時機,孩子沒了最難過的除了她便應該是傅冉了,雖不能感同身受卻也明白她“失去孩子”的心。


    再加之那日她半夢半醒間聽得有關六皇子傅禹借口去雲峰寺祈福而潛入禦審司大牢救殷秀沅之事。


    種種事情壓在一起,傅冉身邊也正缺一個能夠安撫他的人。


    而這個人非她莫屬。


    之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皇宮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六皇子因“通敵賣國”被關押禦審司大牢,德妃受到牽連被打入冷宮。


    皇位繼承人暫時沒了威脅,太子與皇後也算是鬆了口氣。


    隻是沈以紜並未去成雲峰寺,而是被送至皇陵守著陵墓,每日為皇家的祖宗們誦經超度。


    而那位已被廢黜的太子妃也沒了消息……


    十月底,頃文國蠢蠢欲動,沈大將軍帶兵南下坐鎮,少將軍隨行。


    皇帝仍舊吊著一口氣,太子代政皇後垂簾,朝中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陣仗。


    許紓華卻知道,皇後遲遲沒有對皇帝下手是在等著她再次懷上小皇孫。


    可朝中事務繁忙,傅冉多數時間都宿在宸昀殿,雖是每日都會來看望許紓華,做那事也算得上頻繁,卻仍是沒有懷上。


    雖是小皇孫有陳家的血脈自然是好,可若是沒有倒也不影響皇後抱孫子。


    於是過年前夕,陳湘語便又動了往東宮塞女人的念頭。


    這事傳到湛芳殿。


    夜色濃重,星輝交映。許紓華伏在那人肩頭,被托起的身子輕顫著。


    “聽聞母後又給殿下物色了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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