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你。”吉孟氏沒意見,姑娘都是楚家人了。她手沒那麽長,伸不到楚家去。


    後院簷下,欣欣大仰著腦袋,手舉高高:“小姑父,你吃糖。”


    才看完兩隻狗的楚陌,盯著那隻白白胖胖的小手捏著的鬆子糖,遲遲下不去嘴:“你自己吃。”


    “不吃嗎?欣洗過手。”


    見他搖頭,欣欣不跟他客氣:“那我吃了。”看著人,將糖塞嘴裏,“謝謝你小姑父。”


    “你剛已經謝過了。”楚陌忍不住又去摸她的小花辮,這丫頭長著長著,眉眼間竟有了一絲安安的影子,尤其是那雙眉。雖然淺淡了點,但眉形與安安一模一樣。


    欣欣將嘴裏的糖頂到一邊,認真道:“剛是謝謝您和小姑給欣帶糖,現在是謝救命大恩。”


    聞言,楚陌不禁挑眉:“救命大恩。”


    “嗯,爹娘告訴欣,欣下雪天掉大河裏去了,是您和小姑跳下河把穿著大棉襖的欣救上來的。”小丫頭抱拳,深鞠躬頂到楚陌的膝蓋骨:“謝謝小姑父,欣會孝敬姑。”


    嗯,謝小姑父,孝敬你姑。這胳膊肘可真是一點不往外拐。楚陌蹲下身:“不是大雪天,是初冬。”


    “初冬是什麽時候?”欣欣直起身。


    “初冬就是冬天剛來時。”


    “冬天就是下雪天啊。”小丫頭擰起小眉頭:“我爹說的,冬天就是要下雪的天。”


    這話錯也不錯。楚陌轉眼看向還待在犬舍那的吉俞,他教娃娃的時候,能不能把話講清楚,回過頭來:“冬天剛來時,寒意還沒攢夠,下不了雪。你掉下河的時候,天冷但沒冷到夠下雪。”


    欣欣盯著她小姑父,久久才點下腦袋:“欣懂了。冬天下雪就是大牛下小牛,大牛要嗯嗯很久才能把小牛生下來。欣是冬天嗯嗯嗯的時候,掉下大河的。”


    這…楚陌竟無話可說,找來的吉安不禁笑出了聲,楚大解元啞口了。


    用完午飯,吉安帶著兩隻木盒去了三房。吉欣然還在禁足中,見到吉安一點不意外,扯起唇角屈膝行禮:“小姑,您回來了?”


    快兩月沒見,吉欣然清瘦了不少,眼下泛青,想來是夜難安眠。吉安將兩隻盒子放到桌上:“恭喜你了。”


    樟雨嬤嬤奉了茶,將禮捧起退到一邊。


    “恭喜什麽?”吉欣然請吉安坐:“快到日子鬧一出荒唐戲,小姑不笑我,我就感恩了。”


    吉安沒打算久留,站著沒坐:“你心思還是那般重,我笑你什麽?”看著她那張神情寡淡的臉,“你又有什麽值得我笑的?”


    屋裏靜默,吉安正想轉身,吉欣然忽問:“小姑,你信命嗎?”


    “命?”


    “對,”吉欣然深吸一口氣,平緩著情緒:“我就是個苦命人。”前生嫁了那麽個東西,進門就當娘。今世天意又捉弄她,先是那位成了她姑父,後又有唐悅兒這一出。


    費盡心思討巧,好容易才搶了唐悅兒的人,可終究沒能繞過唐悅兒。唯一可喜的是,她是妻,唐悅兒乃妾。


    這又是什麽笑話?吉安彎唇:“出生在吉家,若你的命也算苦,那村裏那些一日隻食兩餐的女孩還活不活了?”輕嗤一笑,“路是自己走的,你如果真不願嫁,就直接與你爹說。他若有不同意,你來找我,我跟他談。”


    “然後呢?”吉欣然眼裏生霧:“我怎麽辦?”


    吉安望進她的眼中:“說到底,你還是不願退而求次。”


    “換作是你,你願意將自己的富貴拱手相讓嗎?”吉欣然掩在袖中的手緊握。


    “我不是你,你不用拿話來刺我。但我今天就可以把話放這,日後楚陌若是敢沾惹這些,除非瞞我到死,否則我定棄他如敝履。”吉安轉身離開,隻才跨出兩步又駐足:“他不背離,是貧是富是賤是貴,我都甘之如飴。”


    哪來的貧賤?吉欣然跌坐在地,淚落下。小姑,你可知前生我也因你吃過罪。譚老狗要拿你討好那位,你剃了發做了姑子,一走了之,而我卻受盡了折磨。


    你知道譚老狗是怎麽折磨我的嗎?


    出門就見一人杵在牆邊,吉安瞪他。楚陌一點不怵,笑得兩眼彎彎,聲若蚊蠅地說:“媳婦,我很喜歡你的跋扈。”


    也就這點甜她的心了,吉安走過去,故作凶狠地點了點他的鼻尖,壓著聲咬牙切齒道:“棄如敝履。”


    “你不會有機會。”


    傍晚吉彥歸家,見著兩人,麵上的笑透著苦,不欲多說什,飯桌上拉著楚陌喝了兩杯,便一人吃起悶酒。


    吉安看他眉間生紋,也不可憐。罪都是自己找的,隻能擔著。


    八月初七,二十六抬嫁妝從吉家出發。同吉安當初出嫁一般,吉欣然也是早一天出門子,信耘、信旻送嫁。黃氏拐著右腿,哭得傷心,隻回了三房不多會就與吉彥吵了起來。


    無人理會。


    不等吉欣然回門,吉安兩口子便踏上了歸途。回到家中,就開始收拾箱籠。


    “你裏衣歸到這隻箱中,那是我的衣箱。”


    楚陌不聽,硬是將自己的裏衣、褻褲塞到吉安的衣箱中。吉安見此,將他掰起推到一邊去:“叫你讀書,你非要跟著添亂。”


    “我就想我們的裏衣、褻褲放在一起。”楚陌可憐巴巴地看著媳婦。


    吉安被他盯了一會,明白他的訴求了:“那我們裏麵穿的歸一箱,外衫、袍子歸攏到一塊,不然到時衣服不好找。”


    “好,都聽你的。”


    “順了你,就聽我的。”吉安也樂:“趕緊去讀書,別在這杵著,”將人推去小書房,回頭見婆子又抬出一隻紅木箱,快步跟上去。


    一箱子的冬衣,輕裘、鬥篷、大氅,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穿了?吉安將衣服抱出來,攤在榻上,用手量了尺寸。除了兩件輕裘,旁的都能穿。叫了婆子過來,拿去清洗。轉過身,正想讓人把空箱挪出去吹一吹,卻見箱底還有兩件小物。


    一對扶額。


    吉安愣著,見到扶額上的藤枝,認出是那年她給楚陌娘做的那兩件。他竟沒燒給婆母?之前事又在腦中浮現。快要上京了,這一去無意外最快也得要明年夏才能回來一趟。


    吞咽了一下,也許她該單獨去趟豐禾堂了。


    下午,豐禾堂簷下兩隻黃鸝吵得厲害,襯得堂內更是靜謐。楚鎮中看著曾孫媳婦拿來的那對扶額,一言不發,隻盯著,兩眼眼眶漸漸紅了,老眼裏生淚。


    “太爺,您…您別這樣,我什麽也不問,就是想和楚陌好好過。”


    “家門不幸啊。”楚鎮中手擦著眼:“安安,太爺年紀大了,看不了陌哥兒了,你一定要幫太爺看好他。他受過大罪,”左手捶著心口,“這裏病了,病得不輕啊”


    看好他?吉安心一緊,這話她新婚次日就聽過,腦中盡是那雙冷眸,嘴張了張遲疑了片刻終還是問了一句:“是婆母嗎?”


    楚鎮中沉默。


    吉安卻已明白了,走出豐禾堂時她腳下都發飄。韓芸娘到底做了什麽?叫太爺提都不願提她。看好楚陌?太爺一而再地叫她看好楚陌。


    恐怕此中遠不止不貞。


    走到長廊盡頭,一拐彎撞進熟悉的胸膛,人被抱緊。吉安捶了他兩下,嘟囔道:“你騙我。”


    “我沒騙你。”楚陌右手落下,抽出她放在袖中的扶額,將它們團進掌中握成塵:“在後河口裏我隻說了家母病重。”


    意思是她想岔了?吉安思及夢裏吉安安說的話,突生出一個猜測:“你跳下後河口時,你娘是不是已經在給你議親了?”駱溫婷。


    楚陌雙目一暗:“你現在問這話不合適,我已經是有婦之夫了,生生世世都隻是你的人。你想聽你夫君嘴裏吐出別的女子名諱?”


    第50章 上京


    吉安回抱住他:“你就知道哄我。”這人是越來越會討巧了, 曉得她在意什麽,便一個勁兒地往那貼。關鍵明知他是有意的,她聽了還是很樂。


    “我就哄你一人。”楚陌側首嘴貼上她的額側, 剛婆子晾衣時,他發現那箱衣竟被翻了出來, 心裏有慌,但思及之前馬車裏的應承, 他又平靜了。當初留著那對扶額,也是因它們是安安繡的,他舍不得就那麽毀了。


    又捶了他一下, 額側的微涼叫吉安心疼, 她認了:“不能隻哄我一個, 等咱們以後有孩子了, 你得幫我帶孩子、哄孩子。”


    她沒嫌他。楚陌眼中陰霾有了裂縫, 將人抱得更緊:“長得像你我就哄。”


    “不能區別對待。”吉安在他脖上輕輕咬了一下,愧疚道:“你去看看太爺吧,他老人家剛都哭了。我…我也不知該怎麽勸。”韓氏不做人, 一老一小相依為命, 腦中生出幀幀背景淒冷的畫麵,她心裏難受得很。


    楚陌凝眉,老頭會哭?他爹屍身殘破成那樣, 被運回範州府時,老頭見了吐了一口血, 都沒掉一滴眼淚。


    “我先送你回三知院。”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快去瞧瞧。”


    豐禾堂裏,楚鎮中緩和了情緒,連喝了兩杯茶, 大喘一口氣:“這關總算過了。丫兒真是個好孩子,她沒為難老夫。”不刨根究底就好。就韓氏造下的那些醜事,他別說提了,想想都覺難堪死了。


    周老管家又給他添了一杯茶:“早讓您別焦心了。咱家少奶奶那麽聰慧,一點就透,用不著明講。”


    “能不焦心嗎?”楚鎮中抹了抹眼:“眼瞧著他們就要上京了,你不知道京裏有幾大窩臭得熏天的蛆蟲嗎?”別的不說,單張氏一族就夠惡心人了。駱斌雲那孬種,背後若不是有幾窩蛆蟲撐著,敢膽大妄為嗎?


    榮朗死了,韓氏為什麽在管過家之後就不願離了楚家這窩?那是見著腥了。當然這也是他有意為之。


    十多年過去了,駱斌雲看多了美色,為何還惦記著韓氏這口?那是韓氏給他透過楚家的底子了。


    大景立國以來,明裏暗裏打壓大氏族。幾十年過去了,如今的大氏族早沒了當年的風光了。鍾鳴鼎食,是金銀堆砌出來的。有些官,麵上大義清高,背地裏燒殺搶掠的活兒幹起來比惡匪還在行。


    大氏族,呸


    駱斌雲調任齊州府,才把屁股下的位置焐熱,便急不可耐地約韓氏見麵,不會隻為了幹那檔子事。韓氏忍了十五年,不把楚家剝得幹幹淨淨,她又怎會甘心?也是兩人太貪,造孽太多,讓老天都看不過眼,降下大雪。


    “好在沒人敢在科舉上亂來。”周老管家愁眉,但考完會試後呢?入了朝堂,少爺年紀輕輕又位卑,到時就隻能任人吊打。


    不能想,一想他就不願活了。楚鎮中苦著臉,他真怕那狗崽子被逼急了發狼性,那真的是啥惡都敢作。


    楚陌到時,就見堂室裏兩老一站一坐在唉聲歎氣,他讓他們這麽擔憂嗎?打了個哈切,眼中泛水光。昨兒鬧安安鬧得有點晚,醜時末又起來練劍,午後沒休息,這會都有點犯困。


    “你們在鬧什麽?”


    “你還好意思問,不都是因為你。”楚鎮中衝到小東西跟前:“我問你,你把那對扶額留著做什麽用?”


    楚陌眨了眨眼睛:“就是沒舍得扔。”抬手抹去嘴邊的吐沫星子,繞過老頭來到榻邊坐下,幽幽道:“我與安安是要過一輩子的,韓氏的事避得過初一避不過十五,她遲早會知道。”


    “那你怎麽不自己跟她說?”楚鎮中轉過身來,繼續瞪曾孫。他上輩子殺人越貨的事肯定沒少幹,這輩子才叫他死死不得。


    “她又沒問我。”楚陌拿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悠閑地喝著。


    “問你你就會老實答?”楚鎮中抄起手,完全不信。


    楚陌轉著手中杯:“問我我就哭啊。”


    “你”


    敢情是在這等他呢,楚鎮中三兩步衝到榻邊,指著小東西的鼻子道:“我警告你,你現在不是沒家沒口的光杆漢,做什事不可再由著性子來。”


    楚陌看著兩粒吐沫星掉落在茶杯中,劍眉一耷拉:“您老在怕什麽?”放下茶,抬眸回視,一臉無辜。


    跟他裝?楚鎮中調身一屁股坐到小東西邊上,兩手撐著膝蓋骨:“你是帶著你媳婦一道去京裏的,別亂來。真要出什事,她頭一個遭殃。”


    修長的手指繞著杯子轉,楚陌輕眨眼:“一個小小舉子赴京趕考而已,能出什麽事?”扭頭與老頭對望,“人老了,就享享晚福,別整天胡思亂想。”手起刀落,一下結了的死法是最痛快的。


    他沒這麽善良。活在恐懼裏的滋味,他從兩歲就在嚐。噩夢纏身,身側又是冰涼噬人的毒蛇,他溺在噩夢中不敢醒來亦不願醒來。


    嚐盡了恐懼,也看過了惡極的人性。他現在隻想做別人的“噩夢”,不知那滋味又是如何?


    當然,於安安,他永遠都會是她最美最甜的夢。


    “你不叫我操心,我兩腿蹬直都含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嫁給厭世狀元郎(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月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月犁並收藏嫁給厭世狀元郎(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