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急著歸家嗎?”江崇清不勝酒力,兩腮酡紅,腳下有點浮,求穩遂走得慢。


    談宜田回頭下望,這個腿不短,但走得還沒他快。見人左晃右擺的,伸手扶了一把,陪著“漫步”。


    “你今天提到的那個傳聞,我也入過耳。隻聽過就算,沒當真。”


    擺擺手,江崇清頭跟著搖:“不要當真,齊州府、範州府離京多遠?好幾百裏近千裏,走水路日夜不停擺都要三四天,傳言怎麽跑到京城的?”


    “對,楚陌那人又不活泛,瞧他走路那步子,就知是獨來獨往慣了。”談宜田打著哈切,兩眼泛淚光:“等著吧,邪風不會平地起,也不會一點沒刮著就散。”


    京裏不太平,江崇清酒雖吃多了,但清醒得很:“談兄,授官文書這兩日便會送達,我們…”迷蒙的雙目漸漸斂起,他不是祖父。


    未等到後話,談宜田又打了個哈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我不怕,前頭還有楚陌撐著。”最遲等庶吉士選館完,張仲的病也該好全了。到時啊…大概就會逼他們站隊了。


    站吧,他喜歡跟比自己好看的人一道。兩人晃晃悠悠地走著,出了東華門,談家、江家的下人立馬迎來。分別時還在叨以後,說回家要好好喂馬,夜草不能少,不然跑多了路,肯定不及楚陌家不怎跑路的馬兒健壯。


    綴在後的詹雲和與吉彥,看著那兩人上了馬車,不約而同地輕吐一口氣。吉彥抿唇淺笑,眼眶還紅著,這一天終於過去了。席上太子殿下的話,還蕩在耳邊,他不願揮去。


    “嶽父,事已至此,徒悲無益。”詹雲和斂目:“我們還是趕緊收拾心緒,想想前路。”他定是要參加庶吉士選館,這個無需多思,好好準備考試便可。就是嶽父…同進士頭名,又得太子欣賞,倒可以操作一番,隻不知楚陌那是什麽意思?


    吉彥笑笑:“想多也無用,你我、善之在這京城都是浮萍。聽天由命吧。”同進士外放,地方不會好,但他勝在是…頭名,該也不會太差。雲和說的也對,事已至此徒悲無益。


    戌時末,楚陌回到家中,正房的燈還亮著。輕手輕腳繞過擺屏,進去內室,見他想的人正坐在榻上織著襪子,頓時心就滿了。


    “不是說晚上不用等我嗎?”


    是啊,吉安抬眸嬌嗔地瞪了一眼楚陌:“幾日前也不知是誰在前院待久了,回來見我睡著,硬將我弄醒。那臉上就差明寫,你對不起我的好。”嘻嘻笑著,一排針走完,將織了一半的襪子收進線簍子。伸手將走到一步外的大老爺拉進,不用嗅,酒味不小。


    順勢抱住妻子,楚陌哼唧兩聲:“授官文書後日送達,從六品翰林院修撰。”


    “這麽快。”吉安以為要有幾天的。


    “鼎甲授官都是在傳臚唱報完就宣,旁的要等。”楚陌低頭,手撫著吉安透粉的頰,眼神幽幽:“過幾天我就上折請封你。”六品安人,目前他隻能給她到這。但將來肯定會往上,到很上。


    吉安眨了眨眼睛:“會不會太急了?”他們可以等回鄉歸來後,再上折請封。


    搖了搖頭,楚陌湊近親吻她泛光的鼻頭:“這本來就該是你我應得的。”他不請封妻子,那扭曲事實的流言又怎麽能消停?


    “也是。”吉安抬手去摸了摸他烏紗帽上的金花,彎唇柔聲道:“恭喜了,狀元爺。”


    “同喜,娘子。”楚陌眼裏生霧,唇下移親吻她的


    一趟打馬遊街,讓一直活在戲文、話本裏的俊俏狀元爺有了具體的樣兒。楚陌片花不沾,卻當街笑問嬌妻要花,引得不少百姓納罕。不過一日,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楚陌愛妻,甚至連拱吉安懷裏的楊寧非都被安排了角色,楚陌兒子。


    不知永寧侯府聽了是什麽反應,反正楚陌是冷了臉。楊小爺哪點長得像他?


    吉安回避著楚大狀元的冷眼,全神貫注地翻著花樣冊子。堅定地認為,隻要她不抬頭,楚大狀元的冷眼就與她無關。


    盯了一會,楚陌上前俯下身,把自己的冷眼送到妻子眼前:“你就沒什麽話要與你相公說嗎?”


    “謠言止於智者。”吉安秉著,臉上無異色:“我以為我相公是個智者。”楊小爺六歲了,她今年才十八,楚陌也就二十一,但凡會掰指頭的都知道傳言有誤。


    “我不管,你以後不能再抱楊小爺。”楚陌心裏酸,她要抱可以抱他。才甩脫一個小肥丫,這又來了一位,他媳婦好像對肉滾滾的小東西都很好。


    吉安秉不住笑了:“我怎麽覺著你是借故在發作?”有人老毛病又犯了,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親了親他,“夠不夠?”


    “不夠,再來幾下。”楚陌噘嘴等著。才親完,辛語就來報:“姑,前頭楊小爺來了。”


    “他來做什麽?”楚陌才好了點的心情又不美了,見吉安丟下花樣冊子,立時虎下臉道:“你在這待著,我先去會會他。”


    吉安推了他一把,笑罵:“你最多也就跟楊小爺一般大。”閑了就撒歡似的鬧她,她還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看人背手板著臉走出內室,立馬下榻跟上去瞧熱鬧。


    楊寧非也是個自來熟的主兒,今個第二趟進楚家門,他熟門熟路地領著方管事穿過二門:“楚小嬸,我來看您了。”不想才拐進甬道就對上一張“夫子”臉,他笑眯眯道,“楚小叔,您也府裏?”


    “不然呢?”楚陌打量著他那樣:“你夫子還沒傷心完嗎?”這都放了四天假了。


    “估計還得要有幾天。”楊寧非正想問他:“楚小叔,您家什麽時候辦席?”


    “我家不辦席。”楚陌歪頭向跟在方管事身後的那個青衣丫鬟說道:“回去將此事告知世子、世子夫人。”楊小爺這歲數,還是要好好讀書。


    “不…不辦席?”楊寧非驚了:“您被皇上欽點為狀元,這麽大的喜事怎麽能不辦席?”瞅見往這來的楚小嬸,立馬繞過楚陌跑上前,“有喜事要辦宴,不辦宴怎麽收禮?不收禮,那十年寒窗不是白受罪?”


    這孩子在說什麽?吉安連眨著眼睛,把他話裏的邏輯捋順後,再看眼前才脫去奶氣的男娃,麵露憂色:“楊小爺,答應楚小嬸,長大後做官了,一定要愛民護民,要剝膏脂就往上剝。他們肥。”


    楚陌樂了,貪看著他媳婦。楊小爺懵了:“我們家不剝民脂民膏。就有一年家裏窮,祖父回京,便從曾祖母開始,挨個過生辰,大擺宴席,然後…就不窮了。”


    還有這樣的事?吉安也是開眼界了,重重地點了點頭:“十分可以。”但京裏能這般脫貧的,估計沒幾家。


    “所以你家還是要擺宴席。”楊小爺展開雙臂畫了個圈:“大擺。”


    大擺,也要有人來吃呀。吉安歎氣:“這樣吧,明天我給你擺桌宴。吃完了,你就別惦記著了。”


    楊小爺忙到:“不用不用,跟大家一塊吃席才熱鬧。你先下帖子到我家門房,然後定了日子,我會跟我娘一道來。”


    “那你回去等著吧。”楚陌出言攆客。


    “我才來,一口茶還沒喝到嘴。”楊寧非不想走,瞥了眼地上的影子,他爹說楚小叔可能是個高手,也是膽肥突然回身掃腿。


    楚陌站在原地動都沒動,頂在他腳腕處的那隻小短腿粗倒挺粗,就是力…太虛了。楊小爺咬著牙還往後壓,可惜把自個腿脖子都壓疼了,也不見楚小叔動一下。大泄一口氣,算了,他還小。爬站起,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吉安就已經能想象到將來楚陌跟小後代相處的模子了。你不退我也不讓,僵持到最後,誰弱誰沒臉。


    楊小爺賴著喝了兩盞茶,不情不願地被他娘親的大丫鬟彩蝶拉走。目送他們進了永寧侯府的後門,吉安才放心地轉身。


    原以為外頭的流言傳兩天,等新鮮勁過了,也就散了。不想楚陌接了授官文書去翰林院上值五日了,那流言還在傳,且越傳越盛,越傳越往偏裏歪。


    這天方大娘和宥大嫂買完菜回來,吉安等她們到辰時,兩人才一臉難色地進了正房。


    “怎麽了?”吉安翻著範州府才送來的賬本,去年下半年家裏的進項同比上一年多了一些,主要是來自遼邊馬場出的一批馬。去年雨水也好,田裏收成亦不錯。


    方大娘鎖著眉頭:“少奶奶,咱家日子過自己的,外頭說什酸言,都當笑話聽,別往心裏去。”


    兩手一拍,皮子有點暗的宥大嫂附和:“是啊,多少人見不得咱們家好?您想啊,都是一鼻子兩眼珠子,憑什您就穿金戴銀,我就得吃糠咽菜?憑什您和永寧侯世子夫人坐酒樓上喝茶,我就得站大街邊跟一眾人擠來擠去。那嫉妒心一起,稍微聽著點不好,唉…他們就跟蚊子見著血一樣。”


    嗯,吉安明白了:“說吧,外頭傳我什麽了?”


    沉凝片刻,方大娘與宥大嫂對視一眼,身子稍稍前傾回道:“說您當初不是體麵嫁予少爺的,是使了下流手段。”


    就這嗎?吉安合起賬本:“還有什麽?”


    宥大嫂嗤笑地回道:“說您沒個正經模樣,家裏家外都貼著少爺。說少爺骨頭軟,遲早要死在您身上。”


    死在她身上?吉安想到昨晚那人…竟不由得心虛起來,眨了眨眼睛,清清嗓子再問:“還有嗎?”就她這身子骨,要死也是她死在楚陌身下。


    方大娘冷哼一聲:“話分好幾頭呢,說少爺好美色的有,也有說您配不上少爺。更有說過不了多久,少爺在官場上吃著苦頭了,肯定會找點事由休了您另娶。一個個夠不著邊的陌生人,非要操著人爹娘的心,純屬吃飽撐的。”


    聽過之後,吉安是發現了,外界已經給她定性,非善類。真是謝他們抬舉了。她努力努力,但願有一天能把楚陌鎮得穩穩當當。駱斌雲那事,她是想忘又不敢忘,就怕一疏忽,楚大老爺再給她來一出。


    “也說說我是怎麽不體麵地嫁進楚家的?”


    她比較好奇,陝東的事能傳來京城?而且他們成親都快一年了,定親更是在昌平二十四年,誰這麽好惦著他們兩口子?


    宥大嫂見少奶奶沒生氣,便老老實實將外頭傳的巨細無遺地講了。不少事她們也是頭一回聽說。少爺成親,方當家接了周老管家的信,知道少奶奶是個細致人,老太爺和少爺都喜歡,這就夠了。


    誰曾想還能來這一出?


    遲陵縣知縣?吉安心裏頭了然,鍾映那位寡娘說的惡語。欣欣掉後和口裏那天的事,她一點一滴都記得清清楚楚。相上楚陌做女婿的,不是她的爹娘,而是鍾氏。


    斂下眼睫,吉安嘴一撇,管不住口舌,是要給子女遭禍的。那鍾氏沒腦子嗎?明曉得她嫁的是楚陌,有人察聽她的事,竟還敢圖一時快意。楚陌為她請封的折子已經寫好了,看來…不會順當。


    “方大娘,讓方管事著人幫我留意著點西城詹府。”


    “是,我這就去。”方大娘也早看出來了,詹家那少奶奶跟自己主子不是一條心。


    有著這麽近的血緣關係,她想跟吉欣然斷親都難。但若吉欣然敢在汙她名聲的事上插一腳,吉安可以準保她日後一步都踏不進楚家。


    晚上楚陌下值回來,見吉安如常,便告知她:“我明天就往上遞請封的折子。”


    她沒意見,能傳進她耳裏的流言,這位大老爺能不知道?吉安給他盛了一碗魚湯:“翰林院裏的同僚還好相處嗎?”


    “不太清楚。”他進翰林院又不是去和他們相處。


    這是什麽回答?吉安凝眉:“沒人搭理你嗎?”


    “有啊,”江崇清和談宜田。楚陌覺在翰林院挺好的,每日點了卯,便等著大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幾個派事。沒人問他,他就尋本書看看,等到下值,自行回家。


    相比被幾個侍讀、侍講呼來喝去的江崇清和談宜田,他要輕鬆許多。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排擠,那請他們繼續,他能熬到他們全死了。


    有人搭理他就好。吉安看他精神飽滿,魚湯一口接著一口地喝,便沒再多問,給他夾了喜歡吃的溜湯獅子頭:“永寧侯世子夫人說她在西樺街上有間鋪子,租期下月就到,打算收回來,與我一起開編織鋪子。”


    “西樺街,那不是就在海雲閣附近?”楚陌笑道:“挺好的。西樺街因著海雲閣,每日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而且大多兜裏都不缺銀錢。”吉安也是沒想到永寧侯世子夫人會在那有間鋪子,聽說還不小:“她看過我們家小書房那張圓毯子,一張口就說值五百兩銀。我現在就怕,她那鋪子在海雲閣對麵。”


    楚陌將魚肚上的肉剔去魚刺,夾到吉安碗中:“在對麵更好,隻要永寧侯世子夫人常去自家鋪子走走,讓外頭都知道那鋪子是她的。那去過海雲閣的人,怎麽也要進對麵買點什麽?”如此趙家和永寧侯府,才都不得罪。


    “感覺有點像強買強賣。”吉安吃著魚肉,笑著道:“照你這麽說,我這是要跟著永寧侯世子夫人發大財了。”


    “嗯,”楚陌點著腦袋:“發財了以後,娘子要記得給為夫多做幾身衣裳。”


    “放心,一定讓你跟著吃香喝辣。”


    一旁聽著的辛語,心裏已經打起算盤,姑爺的話提醒了她,必須得備足貨。


    次日楚陌將請封妻子的折子遞上,便回到自己的位上,繼續看昨日那本未看完的書。一天都靜悄悄的,快下值時,早間才遞上去的折子被扔到了他案上,抬眼上望,原是朱正傾。


    “我官職已定,不能請封妻子嗎?”


    待在一堂的幾個侍讀、侍講看過去,正整理往年書冊的江崇清與談宜田趁機偷了個閑,稍稍扭扭脖頸,動動腰。


    “能請封。”朱正傾很不喜楚陌,見他與自己說話竟不站起,就更是厭惡。晾著他的這些日子,他是越過越怡然,一點浮躁都不見。


    楚陌翻開自己寫的折子,行書嚴謹,字跡工整,沒有不對:“那就請大人幫下官遞交尚書省。”


    朱正傾斂目:“請封誥敕,是針對那些賢良淑德,德行可堪表率的女子,你以為楚吉氏德行無虧?”


    “賢良淑德,內子一樣不缺。品行皆上層。”楚陌麵露淺笑:“這些我折子裏都寫得清清楚楚,朱大人沒閱過?”


    “你寫的屬不屬實,隻有你自己清楚。”朱正傾一臉嚴正:“我隻知道楚吉氏在外名聲不佳,這份請封折子我是沒臉往尚書省遞。”


    楚陌笑了:“那就不勞煩你了,明日我自送去尚書省。”


    “你當尚書省是什麽人都可以去的嗎?”朱正傾斥道:“外界流言不破,這請封折子到了尚書省也是會被打回。”


    手指輕彈著折子,楚陌舔了舔唇,一臉莫名:“外界流言,什麽流言?”


    “你不知道嗎?”侍讀張雪陽揶揄道:“楚陌,今時不同往日了,一心隻讀聖賢書沒錯,但兩耳也要聽聽窗外事。”翰林院要準備庶吉士選館,上至大學士,下值編修都忙得昏天暗地,唯這位新科狀元爺清閑自在。該到時到,該下值下值,片刻不耽誤。


    把書也合上,楚陌蹙眉:“那就請張侍讀給我講講那些窗外事。”


    張雪陽可不願費這口水,轉眼向江崇清。江崇清也不覺轉述流言是什下流行為,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聽到的詳詳細細地說一遍,目光也不避楚陌。


    聽完之後,楚陌眉頭緊鎖,沉凝幾息,像看傻子一樣看過眾人:“你們信了?”等不到回答,驀然笑之,“你們都是怎麽進的翰林院?”


    談宜田舉手:“我沒信。”


    好不容易等到機會了,江崇清立馬附言:“我也不信。不說陝東離京城多遠,單論那鍾知縣的弟媳,能這般對外品評一個不相幹的女子,可知其心胸狹隘。心胸狹隘之人的片麵之詞,怎能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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