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家的幾個家丁,就差扯起嗓子喊,他家定的是霞客廳,不是裕華廳。至於狀元樓裕華廳那日誰家訂的,輔國公府不言明,但也很快有了答案,南風軍趙家。


    這事掰扯明白了,立時又問趙家姑娘給誰投了花?三鼎甲可都有家室,給誰投都於理不合。平頭百姓鬧鬧沒事,但趙家那般門戶,可不能。不等飯點過去,就有人說趙家姑娘配俊美狀元爺,不正合了戲文裏唱的?


    這股小風才吹,迎頭便被打散。汙狀元妻的流言,正是趙家放出來的。不是為了姑娘,而是想挑撥狀元爺咬張首輔,坐實張首輔不臣之名。一石激起千層浪,百姓傻眼。


    “我說流言怎麽會一直繞著狀元爺妻子轉,一天兩天的,越傳越邪乎?東城蒙尚書家的下人來南市采買,都講狀元爺兩口子自去年入京,就常閉門,行事低調得很。”


    “罵人不正經。貼自個男人還不正經,那貼著誰才算正經?”


    “幾年前的事了,突然翻出傳。不但傳,還從陝東傳到京裏,不是誰有心為之,騙鬼呢?”


    “聽說狀元爺都當流言是笑話,結果請封妻子竟被上峰叱罵了一頓。因為這,他還與上峰激辯了幾回,直說那翰林院大學士不辨是非。連請封的折子,都是他自己送去尚書省的。”


    “翰林院大學士朱大人,不就是張首輔的學生嗎?”


    “呀,這麽一說,還真挑撥對了。狀元爺與張首輔的學生吵起來,那不就合了趙家的意?”


    織井胡同趙府,海瀾苑,冷肅著臉坐在榻上的席氏,在見著丫頭扶著閨女進來,一把抓起榻幾上的茶盞就砸了過去:“孽女。”


    趙清晴不躲不閃,任由滾燙的茶水打在身。杯盞滾地,她換了口氣,上前跪下:“女兒錯了,請娘責罰。”她沒想到一時蒙心幹的傻事,竟叫旁人逮著機會大潑趙家髒水。


    席氏實在壓不住氣,上前當頭打了兩巴掌:“知不知道你給家裏惹了多大的事?”張仲正沒把亂抓,她這一來,可算是救了張家。


    發髻把打散的趙清晴低垂著首,不為自己分辯一句。


    名聲名聲沒了,席氏氣紅了眼,指著閨女:“你也別再給我說這不好說那不好了,最遲一月,我就把你親事定下來。想旁的,你盡早死了這條心。”


    嘴角一勾,趙清晴落淚:“女兒全由母親做主。”耳裏蕩著那日在裕華廳陶熙雯說的話,關於楚吉氏的事,可都是這個表嫂親口告知她的。也是她蠢,竟親手把自己葬送了。


    見她是真心知錯了,席氏心裏舒服了些:“千遍《閨範》現在就回去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得出寧南苑半步。”


    “是。”趙清晴磕頭:“女兒叫母親煩心了。”


    “緋藝緋雪留下,”席氏抬眼看向跪在女兒身後的兩個丫鬟,當街向狀元投花之事,對外總得有個交代。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兩個丫鬟臉煞白,連連磕頭求饒。趙清晴卻麵無表情,爬站起,沒吐一言,轉身離開。


    “姑娘,救命”


    汪香胡同,吉安聽了一天“風”,事件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這才準備歇一會,宥大嫂又跑來報,說趙家將向狀元爺投花的丫鬟拖到街上,當眾打死了。


    一口水含在嘴裏,咽不下去了。吉安早想到會成這般,隻成真了,還是有點難受。丫鬟簽了死契,在一些人眼裏她們的命…如草芥。用力咽下水,長吐一口氣。


    “別打聽了,準備晚膳吧。再有一個時辰,夫君該下值了。”


    “是。”宥大嫂見主子這般神情,內裏在為自個一家高興。隻有主子把下人的命當命,才不會隨意糟踐。


    翰林院裏,楚陌看完一本書,正喝著茶等下值。眼瞧著時辰快到了,一抱著拂塵的圓臉太監走了進來,到他案前笑嗬嗬道:“楚編撰,太子殿下召您往清乾殿。”


    望著沙漏,楚陌不想動,但還是站起身:“有勞你著人去汪香胡同楚府,告知一聲我晚一時到家。”這些人怎就喜歡快下值了來事?


    小尺子是知道楚陌來翰林院都是腿走,也未帶隨從,連忙應聲:“是是,咱家這就安排人去貴府。”跟著太子爺,他肚裏埋了不少秘辛。就譬如說,這位是那位爺的關門弟子。


    翰林院一眾,像昨日那般目送著楚陌。清乾殿啊,楚陌這一去若表現得好,日後在翰林院的時間就少了。談宜田拐了拐江崇清,楚陌不在,他們的日子可能要更苦些了。


    江崇清抽了下鼻子,楚陌不在,翰林院就數他最年輕。他會好好珍重身子,就不信熬不過這群侍讀、侍講、學士。


    清乾殿,太子批完最後一本折子,朱筆一扔,朝後一癱,兩眼空洞地上望。今年他才二十一,不多活,活到天命之年。也就是說像今天這樣的日子,他得過三十年。


    三十年啊!若一不小心活到曾伯祖那歲數…噝,倒吸一口冷氣,景易十指都繃直了。好想試試做個昏君,但又怕自己還沒死,國就破了,那“昏君”估計不下油鍋也得滾幾圈刀山。


    楚陌進殿,就聽太子仰在太師椅上歎氣。小尺子傾身向前小聲稟到:“太子殿下,楚編撰來了。”


    擺手讓殿裏伺候的宮人都退出去,景易又歎一聲,轉過頭來望向楚陌,臉上的愁苦收斂不住,大眼水汪汪,可憐兮兮的。


    從翰林院到清乾殿,用了半個時辰。楚陌不想跟太子耗著,拱手行禮:“下臣翰林院修撰楚陌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要。”景易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千歲。


    什麽不要,楚陌抬眸掃過殿上,見沒擱在筆枕上的朱筆橫在案上,還有那幾摞應是批複完的折子,心裏清楚了:“太子殿下若累了,下臣就先回去。”


    “不要。”景易撐著椅把爬站起,右手抵著後腰,一瘸一拐地走下大殿:“善之啊,孤早想召你來說說話了,隻近日一直不得空,冷落你了。”


    冷落?楚陌眼睫一顫:“陌是下臣,太子殿下有事吩咐即可。”他又不是他宮裏妃妾。


    “不不不,你不一樣。”景易手搭上楚陌的肩,就近欣賞起他曾伯祖的徒弟。聽父皇說當年暗衛帶回消息,說程隱太子收徒了。他大驚,立即要暗衛細查楚陌出身,就生怕其乃程隱太子親生。


    好在後來確定了,隻是徒弟。


    目光落在肩頭那隻手上,楚陌輕眨了下眼:“太子殿下,江崇清和談宜田品貌不凡,亦有逸群之才,可堪重用。下臣心高氣傲,心係小家,不思進取,也就隻配在翰林院裏理理文書。”


    第64章 修撰


    額?景易蹙眉, 一臉莫名,他怎麽突然這般說?江崇清和談宜田是不錯,但比之他還差得遠, 逸群之才…前頭還有個品貌不凡?一下斂緊右眼,撐著左眼看楚陌, 他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楚陌麵無表情,早聽說一些有權有勢的男子整日裏遊手好閑, 吃飽喝足後,盡想玩些稀奇。這位明知道他在翰林院閑著,有事大白天的不找他。天要黑了, 叫他來宮裏…安安還在家等著他。


    為驗證自己所想, 景易落在楚陌肩上的手爬起, 指頭一點一點地往前走, 抵達他的脖頸, 想要去翻領時。楚陌轉過頭看太子,見其滿眼戲謔,才要說話就聽大殿之上傳來冷言, “你們兩在幹什麽?”


    景易一把推開楚陌, 拱手行禮:“兒子請父皇安。”


    “下臣翰林院修撰楚陌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楚陌跪地,心裏已經做了決定日後要盡量回避太子。不是因太子癖好奇特, 而是其並非一個見得人好過的主兒。


    他和安安過得非常和美,不想刺激到太子, 然後專給他找事。


    皇帝目光流轉在兩人身上,他還沒老眼昏花:“你們剛湊那麽近在做什麽?”腦中已浮現大景地輿圖,想著將楚陌下放去哪塊。


    一聽這語氣,景易就知道父皇是誤會了:“這不能怪兒子, 要怪您隻能怪善之。兒子批了一天折子,累得很,走下殿就搭了下他的肩。他竟張口跟兒子說,江崇清、談宜田品貌不凡兒子就想驗證下善之是不是想歪了,順便逗逗他。”


    批一天折子很累嗎?皇帝老臉黑沉沉,移目去看神色平靜的楚陌:“在翰林院待得還適應嗎?”


    “回皇上的話,翰林院很好,下臣很適應。”楚陌回得坦蕩蕩,中氣一點不虛。


    能不適應嗎?景易笑著,他就沒見過哪個狀元進了翰林院過得比他還快活。皇帝冷瞥了一眼兒子,走到龍椅那坐下,讓楚陌起來:“太子嚇著你了?”


    楚陌拱手回道:“沒有,太子殿下性情活絡,與下臣玩笑。下臣受寵若驚之餘,也望殿下於政事上能仰瞻皇上,沉穩通達。”


    這話說得…他父皇聽了該高興了。景易朝著殿上擠眉弄眼,心想著,沉穩通達是楚陌說的您,並非曾伯祖誇讚。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如太子所料,皇帝聽了確實高興。伯祖教養弟子,又允他走科舉,就足以說明其是滿意他的施政。政教清明,一直是他所求。雖還未達,但他已經盡全力了。


    “天色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謝皇上。”楚陌行禮後,看都不看太子一眼,便快步退出清乾殿。出了大殿也不用誰領,自己順著來時的路,大跨步往回。小尺子追在後,想不送他,但又不能。


    清乾殿裏,皇上看了一眼橫在案上的朱筆,怒目向兒子:“楚陌說得對極,你尚不沉穩。批一天折子,就把你累得去搭臣子肩膀?引得臣子誤會後,竟還戲弄…你是儲君,成何體統?”


    他做了二十八年皇帝,每日亥末睡,寅正起,從不敢叫乏。勤政為民,三減稅賦。為開海禁,他兩年沒睡個安穩覺,力排眾議,終達成。


    瞪著殿下垂首聽訓的兒子,皇帝不以為自己選擇錯誤:“朕最多還能為你撐四個月…”


    “父皇?”景易大驚,抬首望去,見他不是在說假,撲通一聲跪地,眼眶漸紅,心裏痛極,盯著看了久久,才磕下頭堅定道:“兒子不會讓您失望。”


    小尺子將楚陌送出宮門,站在原地急喘著,拽著袖口擦汗。望著那走得飛快的人,心裏直嘀咕。到底是那位爺教出來的主兒,就是不一樣。


    今兒要是換了翰林院別的誰…排除一腦門子麻煩的朱正傾,去了清乾殿,定是恨不能留到夜三更。這位倒好,皇上一放人,逃似的直奔宮門。


    狀元娘子厲害!


    被讚厲害的狀元娘子這會正在想,楚陌和太子一道會是什麽畫風?太子…能從吃櫻桃這事聯想到懷孕,還鬧出一起笑話,估計也不是什死板無趣的主兒。


    之後武英殿大學士家送老鱉來時,還特地言明,櫻桃是蕭府送的。意思就是鬧出的誤會,跟東宮無關。


    再有,太子穿襴衫躲在狀元樓角落裏聽一群貢士爭辯等等事跡。吉安覺那兩位在一塊,應該不會冷場。


    “姑,方大娘做了胡桃甜羹,讓您先墊墊肚子。”辛語端著放溫的羹,擺到榻幾上。


    吉安心放不下,端了羹,調羹來回地攪。古代不是現代,這裏封建集權嚴重,階層禮製嚴苛。她家那口子的脾性又古怪,萬一哪不對了…放下盅,人不回來,她實在挑不起胃口。


    楚陌走到家,天都黑了,進了二門,迎頭與踱步來的吉安撞上,將人抱住:“你怎在這等著?”


    可算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吉安一顆心落地:“太子召見你,是為了流言的事?”楚大老爺去翰林院上值幾天,她問了幾回話,這位都說一切很好。


    今天聽了外頭傳的,她才曉,確實挺好。早上去上班,一天隻幹一件事,就是等下班。工資一文不少,茶隨便喝,翰林院的藏書更是想看哪本看哪本。前頭楊小爺過得都沒他適意。


    不過他回家不說,她也隻當沒事。永寧侯世子夫人怕她憂心,傍晚還來轉了一圈。她是沒在擔心,能排擠孤立成這般,也不是什壞事。想想楚陌這工作,錢多活少離家近,事業編製,隻要他不辭不犯事,就能吃一輩子公糧。


    這工作,往哪找?


    “不是,太子就是想見見我。”楚陌一點不傻,老和尚當年殺了五王,雖出家了,但聖祖並沒廢他儲君名。有這名在,皇室不可能徹底放逐他。今日見皇上對他的態度,他以為其應是知道他與老和尚的關係。


    也好,如此隻要不謀逆,他就可以活得肆意些。


    吉安不太信,望著他的臉,可惜眼太拙,看不出什麽:“你們就沒說話?”


    “說了兩句,皇上便來了。”楚陌手下落牽住妻子,走向甬道:“外界的那些流言你別當回事,本來也與我們無關。”


    “是無關,但卻句句不離咱們。”吉安拉住人,指點上他的鼻尖:“南風軍趙家那個姑娘給你投花了?”


    搖了搖頭,楚陌望著她審視的美目:“不知道。”安安吃味了,心裏泛甜,但麵上不顯,“打馬遊街那日,一路上我除了小心避閃,想的都是你。到了延吉街,視線裏就隻有豐鮮樓了。”


    滿意了,吉安嬌哼一聲:“算你乖。”但該警告的還是要警告,“你是有家室的人,不許在外招蜂引蝶。蜂蝶投懷送抱,你也得給我躲遠遠的。”


    楚陌鄭重地點了點腦袋:“我有家室的事,全京城都知道。這般還投懷送抱,那對方肯定不是好人。”


    “你明白就好。”吉安踮腳,在他唇上嘬了一口:“那些不是貪圖你美色,就是在謀算著別的。”


    “嗯,吃人不吐骨頭。”楚陌心中雀躍,摟著媳婦,軟語問道:“你今天在家做什麽了?”


    吉安靠著他的肩:“聽流言,一天好幾變,灌得我兩耳滿滿的。”穿過甬道,回到正房,讓青雨、蘭月擺飯,“遲瀟、陳二道不是要來嗎?這都快入夏了,怎還不見兩人?”


    西北很平靜,可老和尚卻去了一趟,他心有懷疑:“不急,等我們回鄉了,他們會跟著一道。”


    吉安也不是急,隻今兒門房突然迎來一公公,嚇了她一跳。事後靜下來想了想,深覺楚陌總獨來獨往不好,還是要有個信任的人跟著。府裏方管事頭發都灰了,又要管著外院事務,不合適。


    周明呢,時不時大江南北地跑,看顧產業,也不能常年跟著楚陌。思來想去,還是遲瀟和陳二道最合適,那兩位與楚陌一道長大,手底下功夫也好,又值得信任。


    “咱們要不要辟兩間院子出來?”


    “不用,他們暫時不會帶家眷,就住在前院。”楚陌是覺那兩人在京裏不會待久。太子已經代皇帝批複奏折,皇帝應撐不了多久了。西北一有動向,永寧侯府必動,到時若是有可能,他們會隨永寧侯府的人一道去西北。


    路給兩人安排好,能否走出前途,全看他們本事。


    洗了手,吉安淘了方巾遞過去:“方大娘今兒買了個牛頭回來,已經洗淨醃在缸裏了,打算明天燉。”


    她家這位主,吃肉不喜歡吃不費勁的,總覺骨頭上帶筋的肉香。而且骨頭越難啃,於他來說,是肉越香。她都想買上十斤鴨脖,鹵一鹵,讓他好好啃。


    “不要燉得太爛乎。”楚陌擦洗好手臉,牽著吉安到桌邊坐。


    青雨已經領著方大娘和宥大嫂把飯擺上桌了,一腳跨出門檻的方大娘聽著少爺的話,回頭應了一聲。


    外頭的流言傳了兩天,愈演愈烈,不止南風軍趙家被拉下水,就連四皇子良王也沒能逃過。良王逃不過,當天同在狀元樓看熱鬧的雍王妃也摘不幹淨。鬧到最後,就算楚陌兩口子最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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