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南邊都打仗,促得糧價大漲。幾個粥棚不歇火,一天花銷過百兩銀。照計劃,她是打算支個幾日就停,如今卻是不能了。


    還有那些刁民…聽花容說,不少非流民都拿了鍋碗排隊。一家子十幾口,一人一碗就是一鍋。真是賤民賤皮子,竟把嘴全貼她身上。


    盛名在外,她卻不能說一句不好,任由著賤民吸血。


    “是。”髻上插著支鎏金釵的老嬤嬤,領著一丹鳳眼青衣丫鬟屈膝後退下。


    謝紫靈看著那青衣丫鬟,直至其出了屋才收回目光:“母親怎麽給如意改名兒了?”楚修撰家裏…叫吉安。母親此般行為,有些不妥吧?


    “吉祥吉安多好聽的名兒。”鄒氏抬手輕柔額側:“我賞個好名給用得順手的丫鬟,不能嗎?”


    “能,”謝紫靈也覺挺好:“母親,要是流民不盡,咱們的粥棚就得一直支著。不然被人有意推起的盛名,定會崩掉。”


    鄒氏嗤笑:“所以呀好人難為。壞人作百惡行一善,世人都說他改好了。好人呢,行百善踏錯一步,那百善就都成了虛偽。”轉眼看向閨女,“咱們今兒吃上虧了。”


    “得查一查,不然這虧就白吃了。”謝紫靈還欲說什,就聞守門的婆子急報,“夫人,王妃娘娘回府來看您了。”


    鄒氏歎氣,站起揚笑去迎。


    看母親嗎?謝紫靈跟上,應是來興師問罪的。


    搭著宮嬤嬤的手,疾步往暖熙院行的雍王妃,沉著張臉。她是真沒想到娘家在她正艱難時,竟來這一出。在城外施善?這可不像她母親會幹的事。還把盛名給了紫靈,紫靈承得了這份福氣嗎?


    “請王妃娘娘安。”把著暖熙院門的婆子跪地磕頭。鄒氏領著謝紫靈走出,草草屈膝,不等叫便起身上前:“怎也不著宮人來知會一聲?”


    雍王妃臉上沒見柔和,瞥了一眼低眉頷首的妹妹:“外麵都這個形勢了,我哪還顧得了那些虛禮?”丟開母親,兀自進了暖熙院。王爺被皇上拘在皇陵,她守著王府,想盡法子救王爺。


    娘家妹妹倒好,一身鮮亮,打扮得粉麵桃腮。她是要給誰看?輔國公府那樁親事多好,她這個王妃放下身段幫著使幾回力。正主自個冷淡著,就差把不願刻臉上。


    現在鬧這名聲,打什麽主意?雍王妃氣極,她們是不是想皇帝圈了雍王府才甘心?


    鄒氏跟著進了屋,見大閨女板著俏臉,不由歎聲:“娘也是被人算計了。城外那些流民確實可憐,我支粥棚就是念那些孩子。一個個瘦得皮包骨,”兩眼淚濕,抽了帕子輕拭,“行善,給你和紫靈積福。誰知…會招了別人的眼,還把紫靈給害了。”


    擺手示意屋裏伺候的都出去,雍王妃太了解她母親了,無利不起早。母親拿這些話騙別人成,但騙不了她。


    待屋裏隻剩母女三人時,謝紫靈不遲疑跪到地上:“姐姐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見流民可憐,瞞著母親拿銀子出來支粥棚的。沒想會被人算計,把事鬧大了。母親也是剛得知。”


    跟她演母女情深是嗎?雍王妃被氣笑了:“姐妹這麽多年,我竟不知你有這般大本事?私自在外支粥棚這種事…也能瞞得過母親?”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沉聲道,“好好說,我耐性有度。”


    嗚一下哭出,鄒氏帕子捂著嘴:“你不要怪你妹妹,是娘的錯,是娘想岔了。雍王被皇上拘在皇陵,我這心裏…跟刀刮一樣,又苦於無能。”看著大閨女,抽噎著,“就就生了歪心思。想皇上之所以敢拘王爺,還不是因著兵權…”


    謝紫靈跪著,心裏十分沉靜。從小因著運道好,父親母親都多少偏著她點,為此姐姐明裏暗裏沒少排擠她。其被賜婚雍王後,她像今日這般跪著,已經有好幾回了。


    她不喜歡跪人,尤其是跪姐姐,一點都不喜歡。


    “永寧侯爺,咱們撬不動。但楚修撰…”鄒氏話說到此,漸漸沒了聲,迎視著大閨女。


    雍王妃沒料到母親竟生了這般心思,可那楚修撰豈是紫靈能掌控的?再者,為了妻子,楚修撰都不惜得罪南風軍趙家,便知深情。


    “母親,你太高看紫靈了。”


    “這不是想給你和雍王府添大助益嘛。”鄒氏挨到女兒身邊坐:“你想想,雍王爺若是與北伐軍主帥成了連襟,皇上還敢妄為嗎?”


    是不敢妄為。可…雍王妃垂目看著自己那妹妹,實在是喜歡不起來:“母親,等楚修撰凱旋,若有機會,您該見見他。”


    還用見嗎?“文王”轉世,必是龍章鳳姿。鄒氏抱著女兒臂膀:“你現在幫你妹妹,就是在助你自己助王爺。”


    “等您見過楚修撰之後,就不會覺紫靈配得上人家了。”謝紫靈是什麽心胸什麽德性,她一清二楚,連趙家清晴都不及。母親憑什以為楚修撰能看得上她?造盛名…楚修撰要是在意名聲,就不會在朝堂上那般肆意了。


    一個文狀元,能在永寧侯父子“戰死”後,極快地重振北伐軍,還擊退漠遼大軍,打到東遼,那是泛泛之輩嗎?


    真真的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謝紫靈也敢想?


    鄒氏見女兒這般,不由急道:“都是為了你呀。”


    “為了我,你們就把不該有的心思全收了。”雍王妃氣喘著,吞咽了下,緩口氣道:“楚修撰楚陌家裏有明媒正娶的妻子,謝紫靈是要給人做妾嗎?你們造這般大盛名,可不像是隻滿足於妾…你們要拿人家妻子如何?”


    算計楚陌?


    別說他現在是北伐軍主帥,就是過去那個從六品翰林院修撰,也不是她們能算計的。張仲,內閣首輔,京城張家,書嶽樓全關了。前吏部尚書嚴啟、吏部侍郎葛銘已,下場不夠慘嗎?


    不夠慘,還有南風軍趙家。


    她們到底是幫她,還是要害她?那樣的人,容得兩個婦孺這般算計?北伐軍…嗬,她謝紫妤沒那麽大心,現隻想將雍王弄回府,安安生生過日子。


    京機衛圈良王府的陣勢,她見過。她不攀那潑天的富貴了。


    “紫靈在肅寧寮山那裏發現的鐵礦,爹是不是在采?”


    鄒氏捏著褙子上的細毛:“不知道。”


    “讓爹盡快填了礦坑,上報朝廷。”雍王妃眼眶泛紅:“上位者沒幾個是好糊弄的。你們別太自以為是。”站起身,她還有事,“好自為之。”


    趙子鶴謀逆,又犯下屠村大罪。嫡妻席桂玉卻逃過一劫,這教會她一個理兒,有錢能使鬼推磨。銀錢…使在皇帝那也是頂用的。若不頂用,那就是銀錢沒夠。


    半月,半月後爹若是不上報鐵礦的事。她就上書皇後。母親教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隻叫雍王妃沒想到的是,次日早朝,皇上竟當著滿朝文武哭起窮。


    待皇上哭完窮,正當張仲要走出時,負責今日早朝記要的談宜田跪地:“皇上,下臣出身江南,幼時見過澇害。受家學教,達著兼濟貧苦。下臣想盡綿薄之力,捐銀一萬兩,交於國庫統一規製,用於南徽之災。”


    多少?張仲冷眼瞧著那談宜田,昌平二十八年的三鼎甲都挺討人嫌。別看這談宜田不顯山不露水的,他祖上是前朝大商賈。大景建國,談家大肆置田置茶山,家財數不盡。


    三鼎甲裏,就江崇清最窮。不是…張仲想起,今日不該輪到江崇清記錄早朝事要嗎?


    這會景易已激動地大步下殿,親自扶起跪著的談宜田:“談卿大善,朕代南徽災民謝你。”


    不敢去瞧皇上的樣兒,談宜田想抽回手拱禮:“皇上言重了。”這一扶一萬兩銀,不知若今兒站在此的是楚陌,皇上會不會著人帶話予他?一萬兩的下線畫下了,比他官大的,捐銀都得在上。


    他數了數…這個早朝皇上進項不少於百萬兩銀。瞧瞧那滿殿的人兒,連守皇陵的幾個王爺都被接回來了,估計等捐完銀還得勞京機衛送回皇陵。


    皇上真是窮“凶極惡”。


    張首輔在瞪他…別瞪。他已經很含蓄了,照他爹娘和媳婦的意思,是要捐五萬兩。說捐到皇上高興,能升官。談宜田不敢,他怕被人蒙頭拍磚。


    “皇上,”吏部尚書蒙老走出:“臣雖家無橫產,但也想盡些綿力,願捐出周朝大書法家閆子清的兩本真跡,價值大概在三萬兩銀。”


    閆子清的真跡?今日不敢缺席的魏茲力好想要,但…還是先把當前這坎邁過去:“蒙老慈善,皇上,臣代輔國公府捐銀五萬兩。”其中有四萬兩國公府公中出。另一萬兩,大哥六千,他四千。


    “好。”景易眼眶感動紅了,心裏默算著,已經有九萬兩銀了。真誠地感謝楚小奶奶。他早就想剮大臣油水了,就是沒由頭。


    聽這越報越高的數,張仲不敢再遲疑,趕緊出列:“皇上,臣代京城張家捐銀六萬兩。”


    “好。”景易過去拍了拍張仲的肩:“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十五萬兩銀了,轉眼看向宗人令,“恭皇叔,大景難啊!”


    喪良心啊,恭親王吞苦水,還是皇陵待著舒坦。


    第90章 小兒


    割肉似的捐了十萬兩銀, 還是良王大氣,直接拿了三萬兩金。景易就差抱上他:“跑了一趟南徽,你擔驚受怕的, 身子骨都熬壞了,還執意要去皇陵守一守父皇, 盡盡孝心。朕…”拍了拍良王的肩,“聽朕的, 先回府把身子的虛虧補回來。”


    良王心落地了,應和著輕咳兩聲:“多謝皇上。”


    皇上,斂著點。角落在記錄事要的談宜田, 今日算是把到皇上的真麵目了。為達目的, 不擇手段。黑白臉, 隨心切換, 比北街耍變臉的藝人還在行。不過, 良王拿出三萬兩金也屬應該。


    趙家海雲閣開了那麽多年,三歲小兒都不信良王沒在裏拿份。三萬兩金,實不多, 且裏頭還夾帶著個趙貴太妃。現在就該看雍王了…有良王三萬兩金贖自由在前, 雍王若不傻,就最好跟著做。


    雍王心裏已經把皇帝和良王罵得狗血淋頭,麵上凝重:“南徽遭災嚴重, 臣憂之深切,願捐一萬五千兩金, 助皇上解南徽之困。”


    一萬五千兩金?景易抓住雍王的手,用力握著:“有你們,是朕之福。”他再也不想當獨苗了。挨個剝削完宗室,又向大臣。


    有萬金在前, 之後的三五萬兩銀聽在耳裏真是毛毛雨。不一會捐銀數目已達兩百六十萬兩,正當景易笑得合不攏嘴時,突然來一“一萬兩銀”,大眼裏的柔光立時化成利刃。


    刑部尚書進奎文,麵有羞愧:“皇上,臣隻有這麽多了。”


    是嗎?景易笑道:“不用自責,量力而為。”朝野上下就他進奎文最清廉,清廉得一件錦衣穿六年。有如此臣子,作為皇帝該大樂,可他怎麽就樂不起來呢?


    捐了兩萬兩銀的楊淩南,抬眼望向殿中央。他派去南延晉華縣的人還沒回來,但也快了,希望能查到點什麽。


    早朝後僅僅一個時辰,風就吹了出去。皇上為民,真是煞費苦心。城裏各家也動了起來,支粥棚的支粥棚,送冬衣的送冬衣。


    也是怪,那些流民不知為何,就愛吃碎花胡同謝家的粥?日日頓頓都排他們家,且人越聚越多。漸漸的不止流民,就連附近的貧戶、乞丐都來了。旁家見狀,便不支粥棚了,聯合起來在城外掘土建善堂。


    吉俞一行抵達通州,一路到京裏經過兩處施粥棚,看著那一瓢一瓢的米往鍋裏倒,是連發慨歎。馬車進了汪香胡同,等不及停穩當,洪氏就跳了下去。可算是到地兒了,她有些暈船,船上還盡吃些葷食。


    深嗅兩氣,冰涼衝過鼻,神清不少。掃過周遭,屋宇齊整,道路幹淨。洪氏雙手下意識地開始理衣飾。


    吉安挽著她娘等在小園裏,聽門房來報,母女不由露笑。


    頭次出遠門,欣欣原是沒在怕。但自馬車入了城門,她娘忍著難受,給她梳頭又換衣的,叫她不由生了緊張。下了馬車就緊緊抓住爹的手,眼也不敢亂瞟。進了門後,見著奶和小姑,立時間她又不怕了。


    “奶…”


    有些日子沒見,吉孟氏也想,將小孫女攬在懷裏:“我不在家,你針線上有偷懶嗎?”


    目光帶過小妹那肚子,吉俞笑道:“沒有,我看著呢。您不在,欣更用功了,就等著您哪天歸家查檢。”欣欣羞得埋臉在她奶的腰側,一隻眼偷看姑胖了的腰身。


    “小妹,”洪氏忍著難受:“趕緊讓廚房給我煮碗青菜湯,除了鹽啥也別擱。”不是不識禮數,實在是她現在就缺一口清湯寡水。


    手裏提著隻小包袱的王二娘,幫著給洪氏順氣,笑對吉安說:“你二嫂暈船,想吐還吐不出來,活受罪。”


    “那快進屋裏歇著。”吉安請他們往正屋。青雨、蘭月上去攙扶洪氏,鬧得洪氏走起路腳像不是自個的。


    坐到堂室,綠雲上了茶點。王二娘將小包袱放到腿上,打量起屋裏。她接生的娃裏也出了位貴人了,她走出去臉麵亮堂。幾年前也是自己心大,竟跑去村頭給大侄子說親。好在沒成,不然還真委屈了丫兒。


    哎呦呦,瞧這屋裏的擺設布置,她活大半輩子了,見都沒見過。


    丫兒男人手腕厲害,把她大侄子和小兒子弄去了濟崇知州府裏當差。現在兩人全跟著知州老爺出入。她這趟來可是拿定心,一定要保丫兒母子平安。剛進門時也觀察了,丫兒這胎養得好。


    “二嬸,您喝茶。”吉安目光柔和:“為了我,勞您大老遠地跑來,過年都不得回去,真是…”


    王二娘連忙打住,笑著道:“你當我這趟是白走的?”不說兩小子的差事,就銀子楚家也沒少給,定金一百兩呢,待母子平安後還有一筆。她忙忙碌碌大半輩子了,也沒賺到這麽多。


    來時,老子娘一再地叮囑,要謹心仔細,不能大意。屋裏男人親動手給她收拾的包袱,笨嘴拙舌幾十年,臨走時嘟嘟囔囔了句,在家等她回來。她是肯定要歡歡喜喜回去的。


    吉安敬她杯茶:“不管怎樣,之後就麻煩您了。”


    “你也把心放寬,安生養胎。有我在,一定順順當當。”她王二娘能說這話,就是有把握:“從明兒起,我給你揉揉腰。”靠手藝吃飯的,沒誰想砸自個飯碗。為防萬一,她家夥什全帶上了。


    “那好。”吉安婉笑。


    喝了半杯茶,吉俞問:“城外流民是自西北來,還是南邊的?”他見驢車拖磚瓦,是要建善堂嗎?


    提起流民,吉孟氏就不由發笑:“說不準,四麵八方都有。”方管事昨兒還講城外流民基本都離開了。沒走的…不是好吃懶做就是一人寡單家裏沒地。在粥棚那排隊的,大多是京城附近的乞丐、貧戶。


    謝家被架那麽高,知道情況,但也不敢撤粥棚。一天百多兩銀子下去,過個冬,少說也要花費上萬兩。她也不用猜了,打丫兒壞主意的,大概就是碎花胡同謝家。


    吉俞看他娘的神色,心裏有點數了,看向小妹:“楚府沒支一個?”


    “沒有。”吉安一顆心,八分在家裏,兩分在西北,顧不得旁人。


    再者,小楚府與前頭永寧侯府也實騰不出閑。西北來加急信,要大批半指手套和圍領。織坊裏二百織娘、繡娘不用線織,就用棉布縫製。三班倒不停趕工,趕出一批,就交由永寧侯府的老兵卒押往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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