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公主?這玩意誰喜歡?還不如送幾車金銀來。魏茲力又將降書細閱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合上,掏懷裏的方巾出來,將降書好好包裹,輕輕放入襟口。


    被雙鐵臂抱著,吉安手穩穩托著兒子的頭頸,看過男人,垂目望男娃,見男娃小嘴已經下癟,笑著道:“抱抱就差不多了,小虎子變臉了。”


    這話才落地,被夾在中間的小虎子小嘴一張:“哇哇…”


    尋著機了,魏茲力一下衝到楚陌身後,伸手去拉:“趕緊鬆開,娃兒都哭了。你往京裏趕,該是幾天沒衝洗了,可別把這娘倆給熏著。”說完還湊了湊鼻子,除了一股奶香,沒其他的了。


    胡說什麽?雖往回趕的幾天,每日裏僅歇息一個時辰,但現在天不寒,他都有衝洗。楚陌不高興地低頭看兒子,才兩個多月,能把小臉都哭紅了,這脾氣真不小。肯定是太爺、嶽父嶽母給縱的。


    “怎麽了…我們小虎子怎麽了?”正在西廂裏給小虎子做小木馬的楚鎮中和吉忠明,衝了出來。兩位手裏還拿著刨子。


    見著曾孫絲毫無損地回來,楚鎮中也不稀罕了:“你怎把小虎子弄哭了?”


    “不弄他,他都會嚎。”楚陌瞪著臭小子。


    吉忠明朝著魏茲力拱了一禮,回過頭便道:“小虎子不好哭。”


    那就是怪他嘍?楚陌嘴慢慢鼓起。


    不被擠著的小虎子慢慢歇了哭,隻淚洗過的眼將將與他爹對上,一下又收不住了,哇哇大哭,聲音極洪亮。


    “哈哈…”吉安止不住發笑,傾身用頭頂了頂在鬧脾氣的大將軍:“好啦好啦,你快去洗洗。娘在後廚準備湯膳,一會你幫我喝掉一些。”晚飯,日落時他們就吃過了。不過她的湯膳,豐盛又鮮美。


    “我幫你搓背。”魏茲力沒想旁的,他就是想與楚陌好好說說話,讓楚陌幫著捋捋京中事。


    吉安聽了,還沒什反應,楚陌臉卻已經黑了。耳邊是小虎子比號角還嘹亮的哭聲,身後…轉過身,看向皮子發油眼下青黑的魏茲力。


    “門在那裏,你是自己出去,還是我扔你出去?”想看他洗澡,姓魏的是活膩了嗎?


    “別這樣,楚陌,你有兩多月沒在京裏了…”對著那張冷臉,魏茲力不自覺地後退半步:“不知道京裏發生了多少大事。你瞧瞧我,”雙手搓臉,“都被磨搓成什麽樣了。就現在…我夫人都嫌棄我。”


    說這麽多,楚陌隻聽進去最後一句,眼睫下落,手摸上臉,他在西北大半年也被吹黑了。


    楚鎮中狠瞪了曾孫兩眼,回屋丟下刨子。換了身衣衫出來,從吉安手裏接過小虎子。


    “噢噢不哭不哭,玄爺爺帶咱們小虎子去轉花燈。”


    身上有木屑,吉忠明也回東廂去換了一身。王二娘一走,他們要幫著帶小虎子,便又搬回了內院。


    孩子離開,清淨半邊天。楚陌目送一老一小往正屋去,問吉安:“迅爺爺呢?”


    “和周明去京郊莊子看果樹苗了。”吉安理了理衣衫,朝著魏茲力屈膝行禮:“失禮了,請您見諒。”


    “別別別,是在下冒失。”魏茲力嗬嗬笑著,他是不請自來。


    楚陌回頭瞥了一眼魏茲力,抓起媳婦的手稍稍用力握了握,吩咐候一旁的辛語:“讓廚房備水。”西北的亂掃平了,他得好好打理下自個。現在家裏…又瞟了一眼正屋,可不是隻有他一個能在媳婦懷裏滾。


    “是。”辛語兩手裏還抱著才收的小花包被。退後兩步,轉身疾往正屋。放下包被,又速速去廚房。


    見魏大人眼巴巴地等著,吉安覺好笑,抽回手道:“備水也要一會,你先和魏大人去書房坐會。我去廚房看看,再給你做些喜歡吃的。”


    太善解人意了。魏茲力拱手:“楚大人能娶到你,真是福氣。”


    “您謬讚了。”吉安笑著推了推還杵著不動的楚大老爺:“去吧。”這位現可是大爺了,家裏少爺另有人了,就是咱無齒的小虎子。


    楚陌就著媳婦的力,不甘不願地挪動腳。魏茲力立馬跟上。


    快走兩步,拉開點距離。楚陌冷聲道:“時候不多,你挑重要的說。”


    “行。”反正小楚府裏如今全是楚陌的人,魏茲力也不疑:“恭親王妃在太和殿自殺了。”


    “她不死,你讓皇上如何?”這結果,楚陌在聽過樟雨藏著的事後,便已經料到了,撇嘴一嗤,死都是便宜了她。當初太爺查完恭親王後,他就覺萬夢晨癡。


    若換作他,梁啟絹、萬茹、梁貢淮,不弄得此三人身敗名裂生不如死,決不罷休。


    事後,他有問過那日把守太和殿的禦前侍衛。魏茲力撓了撓頭:“所以站在恭親王妃身後的龐大福,沒動作。”走到廊下,腳下一頓,“不對啊,你怎麽知道京中事?”


    楚陌麵無表情道:“南邊、西北都在打仗,京裏也不太平。是你,你會放心將一家老老小小的命全交在別人手裏?”


    那要看什麽人。魏茲力隻當沒聽出楚狀元話裏的暗諷:“我可沒少關照小楚府。”進了小書房,看屋裏的擺設,突然理解了楚陌。慢慢走往那銀灰大圓毯,真想把搖椅搬開,攤上滾兩圈。


    家裏這般,換他,他也想整日窩家裏。


    楚陌躺到搖椅上:“沒話要說了嗎?”不等魏茲力回,便道,“前刑部尚書費還之妻梁啟絹,與前大理寺少卿祁中垣的填房黃隱語,都是頂了她人名,奪了她人富貴。你這個京機衛統領就沒派人暗訪,看看京裏、通州、津州、罕州的官員、富戶,還有沒有類似她們這般情況的?”


    正蹲著摸毯子的魏茲力,手下一頓:“富戶也要查?”


    沉寂幾息,楚陌耐住性子:“富戶雖位卑,但有銀子。”黃隱語、梁啟絹都貪銀子。皇上抄了祁家,又扒了費家二房,卻沒抄出金銀。金銀哪去了?


    另,相對於朝廷官員後院,富戶更好滲透。


    細細一想,魏茲力不由睜大眼:“懂了。我懂你的意思了,咱們目光偏了,官員要查,但應重在富戶。”像黃隱語、梁啟絹這樣能滲入到大吏後院的,不容易。但富戶…就簡單多了。


    “是你,別帶上我。”楚陌輕眨眼:“還有庵堂,也該清一清。”


    說起庵堂,魏茲力頭殼都抽疼,傾身往楚陌那湊了湊,壓著聲道:“閎衛府宏文縣紅葉山上的三易庵…裏頭姑子全死了,沒一個活口。”皇上密衛撲了空,這事還是…兒子透給他的。


    楚陌彎唇,小虎子三朝後,他離京一日便傳信給了老和尚。紅葉山上的三易庵被滅了…這意味著三易庵確實與三十年前閎衛府那場瘟疫有關。


    魏茲力盯著楚陌:“你笑什麽?”皇上都快哭了。


    “你沒別的要說,就可以離開了。”楚陌在想萬夢晨死得那般慘烈,為何南平侯府會閉嘴三十餘年?難道當真是懼於恭親王?可恭親王是個閑王,一個宗人令罷了,手裏並無權。


    說貪恭親王這門親,也不是。自萬夢晨死後,南平侯府跟恭親王府就極少往來了。萬茹、恭親王五十壽辰,南平侯府都沒去人。


    最叫他不解的,還是萬夢晨。萬夢晨死時懷胎已八月,就算被欺騙,她還有疼寵她的至親,何至於在母親生辰之後自殺?


    這裏應該還有遺漏他已經去信給老和尚問南平侯府的事了。


    魏茲力厚著臉皮,調身坐在毯上,感歎到:“經曆的事越多,我越覺人不能作惡。就拿這回事來說,萬茹幾人算計了萬夢晨,各得其所。如果不叫萬夢晨知道,可能大家都好。但…”搖首歎息,“萬夢晨就在那不經意間得知了真相。”


    各得其所嗎?楚陌撇過臉。


    “梁啟絹機關算盡,沒算到萬夢晨會自殺。就這一下子,剪去了南平侯府、梁貢淮兩條助益,從此隻能靠要挾恭王妃來滿足私欲。”魏茲力嗤笑:“南平侯府…前朝皇商,金銀鋪子開遍中原。我死了的祖母總念,現在大景的金銀首飾不精致,完全比不得前朝金滿閣。”


    眼睫一顫,楚陌轉過臉:“九龍令上的九龍是聖祖畫的?”


    “不是,是第一任南平侯萬金刻的模。”聖祖一武夫能畫出那東西嗎?魏茲力回得自然:“你師父沒與你說?”


    楚陌沒答,斂目細想。九龍令上的九龍,每一條都不一樣,從龍角、龍目、龍鱗到龍尾都極為分明細致。當初他拿到那令牌,之所以沒融掉,也是因令牌上的九龍太具神韻,心有不舍。


    “你手裏這塊出現,宮裏那塊,皇上都給融…”


    “九龍令的模子還在?”


    “當然不在了。九龍令封著模子呢。聖祖錘的那塊被…被你師父帶走了,但知道這事的人不多也不少。後來高祖又錘了一塊,那時萬金還在世,模子是照著九龍圖複刻的。我聽我爹說,高祖錘的這塊,不是為了賞誰,而是以防萬一。”


    魏茲力也不怕讓楚陌曉得:“九龍令代表什麽,你是知道的,它就不是什麽人都能拿來用的。萬一…萬一哪天落到歹人手裏,那歹人手裏的那塊即便是真的,它也是假的。”


    “有九龍圖?”楚陌蹙眉。


    “當然有了,不然高祖那塊怎麽來?”魏茲力回完話,身子一頓,眼皮掀起回頭看楚陌:“你的九龍令怎麽了?”


    “沒怎麽?”楚陌還有一問:“九龍圖在南平侯府?”


    魏茲力搖首:“這個我不知道。有說隨高祖一道進皇陵了,有說被萬金燒了。”


    剛他想了一下,若梁啟絹一開始就與萬夢晨誠心相交。那萬夢晨嫁予恭王,待他日她與費還成親,一樣可以從萬夢晨那得到襄助,還不怕橫生枝節。


    可她為什麽要不惜代價,攛掇萬茹算計萬夢晨?


    萬茹是她嫂子,與萬夢晨是她嫂子,區別隻在一點。南平侯府裏,萬茹是庶,萬夢晨是嫡。若萬茹是她嫂子,是不能帶她觸碰到南平侯府的芯子,但萬夢晨可以。


    南平侯府的芯子是金銀…與金銀器的圖譜,這圖裏,很可能就包括九龍令的九龍圖。


    拿到九龍圖,隻要能尋到技藝達萬金那般的能工巧匠,便可以複刻九龍令。有了九龍令,若是他,他會用來…楚陌唇角微揚,他好像無意中壞了誰的大計。


    “你在壞笑什麽?”陰森森的,瞧著他,魏茲力後頸都發涼。


    楚陌幽幽道:“在笑你們真蠢,敵人真聰慧。”北伐軍的兵符是老和尚親交到楊奕手上的。


    老和尚一消失幾十年,皇室雖盯著,但也時常十天半月的找不著他人。十天半月啊…身子再強悍,播個種也就幾個時辰。


    想象一下,若有一日,有個歲數差不多的男子,拿著九龍令去北望山嶺,大呼一聲,“我爹讓我來取北伐軍。”楊家見著九龍令,會不會交兵符?


    單單憑九龍令,沒有老和尚親自駕臨,已經死了的楊奕不會,楊勥、楊廷嚴、楊廷義也不會,活著的楊文毅亦是一樣。他們都是強將。


    可若是換個無能的主帥呢?


    前朝和親北漠的泰晟公主,屢屢令北漠揮兵南下。再有虎視眈眈的東遼在側,北伐軍守北望山嶺不到六十年,死了楊奕、楊勥、楊廷嚴、楊廷義,四個強將。這回楊文毅…逃過一劫。


    不然連上楊文毅父子,便是六人。死這麽多,亂戰之中,當真沒有針對?


    揣測是不是真…待他休息好,去見過進奎文便知大概了。楚陌從搖椅上站起,不理大仰頭望著他的魏茲力。


    另,他壞了誰的大計…恭親王妃又死了,黃隱語、梁啟絹也暴露了。老和尚還滅了三易庵的燈火…估計還不止,閎衛府那一片的庵堂都要遭他排查。有問題的,肯定是一個也逃不過。


    那背後的誰…會不會把氣撒在他身呢?


    汪香胡同,那些人肯定不敢來。但…他有一大批戰利不日將要離開遼邊,運來京城。不是亂世,戰利、軍餉一般是無人敢劫的,畢竟其後是幾十萬大軍。楚陌眼底幽深,他可以逼一逼。


    “魏大人,別在我這耗著了。梁啟絹已經逃了,你還想讓多少吸飽血的蚊蟲逃走?”


    蚊蟲?魏茲力站起拍拍屁股:“你回來了,明天是不是該去上早朝了?”


    “現在早朝還有什麽事嗎?”站在書案後,楚陌將之前想的再從頭推演一遍:“去聽小尺子唱,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想想…今早確實是這般。魏茲力手叉上腰又放下:“行了,我不在這礙你眼了。等一切事了,你請我喝酒。若不願,我請你也行。”不給楚陌拒絕的機會,逃似的離開,他得先把北漠降書送進宮。


    他一走,楚鎮中就抱著小虎子進來了,其後跟著吉忠明。繞過書案,將小虎子塞進曾孫懷裏。


    “你的崽子,你也要抱抱。”


    楚陌還沒忘記嶽母教的,一手兜著腰臀一手托著頭頸。兩月餘不見,小東西完全變了樣兒,硬了不少,身上也多了不少小嫩肉。父子兩對望著。


    “不認識嗎?我是你爹。”


    “小虎子沒過百天,你就是他祖宗,他也不認識。”楚鎮中雙手背在後,伸脖子看著小玄孫的樣兒,兩老眼都笑眯了。


    吉忠明將小虎子上湊的褲腿往下拉了拉,他現在和老妻過的日子,就是含飴弄孫,清清靜靜。


    盯著他爹看,小虎子抿著小嘴,不時嚅動下。


    這小東西是安安給他生的,眉眼鼻全似了他。楚陌看著看著,目光柔和成水,湊近才想去親小東西的額,嘴就被一隻老爪子給捂住了。


    “胡子拉碴的,你要幹什麽?”楚鎮中一臉的不認同:“小虎子細皮嫩肉,經得住你這糙嘴嗎?”


    楚陌頭後仰:“我的崽…”一波滾燙襲上他掌心,濕意隨之而來。想將小東西放案上,身子卻被太爺給摁住。


    “你別動。”楚鎮中一臉緊張,聲音放得小小的:“讓他拉完。娃兒不能嚇,一嚇他就不拉了。”這都是乳母給教的。“上回我抱著他,他拉臭,我都沒動。”


    水順著指縫往下滴,楚陌見小東西開始扭了,立時將他輕放到書案上,順手扯了尿布,望著兒子:“爹要去洗澡,你要一道嗎?”


    楚鎮中伸手抱過小玄孫:“誰跟你這糙漢子一道。忠明,咱們去拿小虎盆,給小虎子洗澡去。”


    “好。”吉忠明拍了拍楚陌的肩:“你自己去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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