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舉行前的三天,賓客們就陸續抵達薩福克女公爵漂亮的海邊莊園,這座莊園的大宅位於海邊的一處平坦的地基上,宅子的前麵是一座風景秀麗的意大利式花園,而後麵則是一座麵向大海的露台。從屋子裏巨大的落地窗裏往外看去,整個海灣的美景盡收眼底,幾艘修長的快船停泊在碧波蕩漾的水麵上,那是供賓客們派遣煩悶的遊艇。薩福克女公爵的招待一向以細致貼心著稱,她為她的賓客們準備了豐富多彩的娛樂活動。男士們可以參加在林場裏舉行的活動,獵犬,獵鷹和用來打鬆雞的獵槍一應俱全,或者他們也可以乘上遊艇出海,去不遠處的漁場裏釣鮭魚。當他們玩的累了,就加入在不遠處的涼亭裏享受海邊的新鮮空氣的女士們,一起享用廚房裏送來的時令餐點。這些餐食的原料都來自女公爵這座莊園的出產,十分新鮮,令賓客們食欲大開。


    首席大臣和新郎一起在婚禮前一天抵達了這座莊園,按照傳統新郎和新娘在婚禮前夜不能碰麵,因此吉爾福德勳爵被安排住在花園對麵的一座兩層小樓裏,這座小樓被遮掩在椴樹叢和爬山虎當中,許多賓客在花園當中散步時都未能注意到它的存在。這個安靜的世外桃源,曾經深受薩福克女公爵的父親,老薩福克公爵的鍾愛,他在晚年時曾經經常來這裏休憩。


    吉爾福德勳爵甫一進門,就對這間臨時居所感到非常滿意。這棟小樓建在一個通向大海的小坡上,臨向花園的一側有兩層,而朝向大海的一側則有三層。朝向大海的一層的門外是一條石子小徑,一路通到滿是鵝卵石的海邊;二層也就是花園一側的一層則有著小樓的主要出入口,訪客們穿過花園迷宮一般的花徑,來到這座灰色石頭建築如同洞窟入口一般的黑色門前,而穿過這扇門就是這座小樓的前廳,前廳內部僅僅用白色和黑色兩種大理石裝飾,然而這兩種顏色的有機排列讓這間前廳看上去並不顯得嚴肅古板,反倒是頗為典雅。前廳的一角放著一尊薩福克公爵的半身像,當吉爾福德勳爵走進前廳的時候,那張老人凝固的麵孔正從身後嚴肅地打量著他,仿佛要看看自己外孫女的未婚夫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前廳的左首一側是一間小客廳,小客廳的牆上貼著深色的護牆板,屋子裏的家具也全是古色古香的風格,而右首的餐廳看上去也采用了相同的裝飾。薩福克公爵的徽章在這兩個房間裏隨處可見,窗外的爬山虎和樹叢讓整個二樓顯得有些昏暗,與這種裝飾風格相得益彰。


    與二樓相比,三層的裝飾則顯得明快許多,整個三樓的牆壁都被拆掉,徹底打通為一間寬闊的臥室,臥室裏的箱櫃和大床同樣古老,但壁爐上和博古架上的各式小玩意讓整個房間顯得生動明快了不少。一座帶玻璃的大櫃子裏放滿了東方瓷器,而旁邊的小茶幾上則擺放著意大利生產的彩陶。彩色的絲綢,出自於中國或是波斯亦或是奧斯曼的女工之手,如今淩亂地擺在幾把扶手椅上,其作用僅僅是為了裝點一番這間房間,讓它顯得更有色彩。房間的各麵都有著巨大的落地窗,而對著海邊的那扇落地窗打開後就可以走到外麵的小陽台上。小陽台上貼心地放著兩把藤椅和一個小茶幾,茶幾上已經放好了一壺新鮮的檸檬水。


    吉爾福德勳爵在這裏舒適地安頓了下來,這裏的陳設和裝潢都十分對他的胃口,下午他去海邊散了一會步,而晚上大廚房裏為他送來了精致的晚餐,其中的鱒魚是簡·格雷小姐前一天清晨在不遠處樹林當中的小溪裏親手釣起的。


    時間如同飛馳的駿馬一般飛速過去,當屋子裏的座鍾敲響晚上九點時,吉爾福德勳爵正坐在麵向大海的露台上,清涼而並不冷洌的海風,帶著淡淡的鹹味,輕輕吹拂著他的臉。與他的兄弟們一樣,吉爾福德勳爵同樣有著英挺的五官,然而相似的五官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則會顯示出迥異的氣質。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裏總帶著一絲憂鬱的氣息,如同一扇通向他敏感的內心世界的窗戶。


    一輪滿月高懸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柔和的光芒落在那平靜的海麵上,模糊可以看見點點粼波。海浪刷刷地衝刷著岸邊礁石,與其說是撞擊,更像母親輕柔的手在撫摸著她懷裏的嬰兒。不列顛這個孤懸在歐洲大陸以外的小島,正是海洋女神的孩子,她生於浪濤之中,浪花是她的繈褓,而海風則是母親低聲哼唱的搖籃曲。海洋是孕育這個國家的子宮,是供給她養分的臍帶,而終有一天這個島嶼將長大成人,成為這片海洋至高無上的主宰。


    從花園的另一側,傳來模糊的音樂聲和談笑聲,那是薩福克女公爵在大宅的露台上舉行的晚宴和舞會傳來的聲音,雖然賓客並不算太多,但氣氛卻依舊熱烈。這些賓客都參加過不久之前瑪麗公主和西班牙的菲利普的那一場盛大婚禮,顯然在這場婚禮上他們顯得更加放得開,沒有那些盛大儀式帶給人的拘束感。


    吉爾福德勳爵作為新郎,並不能夠前往大宅加入那歡快的慶祝當中。根據古老的傳統,新郎和新娘在婚禮前夜絕不能碰麵,否則便是不祥之兆。許多玩的開心的賓客都為他錯過了這愉快的場合而感到遺憾,然而他本人卻並不這樣想,此刻他正陶醉在這靜謐的世外桃源當中,感受著自然那令人窒息的美。


    他從口袋裏拿出幾張紙和一根炭筆,輕輕幾筆就勾勒出月光下的礁石,淺灘,和在港灣裏隨著浪濤輕輕起舞的遊艇。


    “畫的可真不錯。”身後傳來的甜美女聲嚇了吉爾福德勳爵一跳,那根炭筆從他指間落下,在地上摔成兩截。


    他驚愕地轉過頭去,恰好迎上自己未婚妻那如花的笑顰。


    簡·格雷小姐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一隻小鹿一般抬頭看著自己的未婚夫。她穿著一件輕薄的白色絲綢裙子,裙子的下擺已經被露水打濕,上麵的裂縫顯然是被樹枝掛出的口子。她急促地喘著氣,臉上因為運動而泛起了細微的紅色,那象牙般光潔的額頭上浮現出一絲絲細密的汗珠。


    吉爾福德勳爵連忙跑到房間另一側的櫃子前,他一把拉開櫃門,抓出一條厚厚的羊毛毯子。他抱著那毯子走到簡·格雷麵前,把她像個木乃伊一樣裹的嚴嚴實實的。


    “您要把我裹的透不過來氣了!”少女笑著說道。


    “您怎麽穿的這麽少?外麵已經很涼了,您這樣會得肺炎的,小姐。”吉爾福德勳爵毫不理會自己未婚妻的抗議,反倒把毯子裹的更緊了。


    “我是從自己的臥室裏偷偷跑出來的,難道我還要叫女仆給我換裝嗎?媽媽肯定不會同意我來您這裏的。”簡·格雷聳了聳肩,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女教師抓住走神的小姑娘。


    “我還沒來得及說呢,您來這裏做什麽?今晚我們不應該見麵的。”


    “自從您到了這裏之後,我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您呀。”簡·格雷的臉越發紅了,不知道是羞怯還是毯子帶來的熱度導致的,“我想看看您的笑容,我想親手摸摸您的皮膚,我連一晚上都等不下去了,難道您不是嗎?”她從毯子裏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愛人。


    “這等待也煎熬著我,親愛的。”青年反手把嬌小的簡·格雷小姐抱在懷裏,”然而我想到這一晚的磨難,會換來我們畢生的幸福,我就又有了力量。”他拿起簡·格雷的一縷栗色的秀發,放在鼻尖輕輕嗅著,那發絲上帶著丁香花和青草的氣息。“我發誓這將是我們度過的最後一個沒有彼此的夜晚,從今以後每一天我要摟著您在我的臂彎睡去,醒來時我要親吻您那可愛的嘴唇。”他說著,吻住了對方的嘴唇,“我是多麽想念您啊,我親愛的,我未來的妻子。”


    “您真的相信,我們今晚見麵會招致不祥嗎?”當這激烈的一吻終於結束,簡·格雷一邊大口喘息著來平複自己的呼吸,一邊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道,“我們會幸福的,對嗎?吉爾福德,會永遠幸福?”


    “我們會的。”青年堅定地說道,他拉著自己未婚妻的手走到床邊的土耳其式長沙發上坐下,用指尖輕輕在對方臉上勾勒著,突然他大聲的笑了起來。


    “您在笑什麽呀?”簡·格雷問道。


    “我在想我們簽訂婚約的那一天,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您,我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姑娘,想著‘這就是我未來的妻子嗎’,那時我真的以為,我們會如同瑪麗公主和菲利普國王一樣,做一對政治夫妻,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放上權力的祭壇。”


    “也許瑪麗公主和西班牙的菲利普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就像我們一樣。”簡·格雷低聲說道。


    “您真是個善良的天使,然而我要說的是,絕不會有人如同我們兩人一樣幸福了。”吉爾福德勳爵那總是顯得憂鬱的眼睛裏突然燃起熱烈的火苗,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突然噴發一般,“我感謝我的父親和您的母親,他們決定讓我們在成婚前一起生活一段時間……正是這段寶貴的經曆讓我認識了您,愛上了您!我終於意識到我有多幸運,能夠得到一位在各方麵都與我如此相合的女人作為自己終身的伴侶。別人將我們連在一起是出於政治的考慮,而我們的心靈相通,則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我也一樣,親愛的,我也一樣。”簡·格雷喃喃地說道,“我是多麽愛您呀。”


    兩個人靠在一起,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對方的眼睛,對於兩個心意相通的人而言,語言是最多餘的東西了。在這個寂靜的小世界裏,隻有兩顆心髒在以相同的節拍跳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吉爾福德勳爵終於抬起頭來,“出什麽事情了?”他伸手指著大宅的方向,那裏正傳來一陣嘈雜聲。


    簡·格雷低頭想了想,“想必是國王陛下來了。”


    兩人走到朝著宅邸的那扇落地窗邊,打開窗戶,正好看到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在一群騎兵的簇擁下浮現在濃重而黏稠的夜色裏,穿過鑄鐵的大門和花園,在大宅的柱廊前停下。


    馬車的車門打開,兩個人影從車廂裏鑽出來,在他們四周簇擁著前來迎接的人群。


    “那想必是陛下和我的弟弟。”吉爾福德勳爵說道。


    “您覺得他們會像我們一樣幸福嗎?”簡·格雷小姐湊到未婚夫的耳邊,輕聲說道。


    吉爾福德勳爵嚇了一跳,“您……這是什麽意思?”他嚇得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簡·格雷小姐捂住嘴巴,輕輕笑起來,“您剛才看起來可真是太有趣了。”


    “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吉爾福德勳爵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


    “我可不是傻子,親愛的。”簡·格雷小姐整了整自己的袖口,“這種事情,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不過是不敢說罷了。我的這位表親比起愛德華二世,可更像是亞曆山大大帝,誰敢傳他的流言蜚語呢?”


    “總之,他們的事情我們還是別插手吧。”吉爾福德再次摟住了自己的未婚妻。


    “我倒是完全不在乎那些衛道士的話。”簡·格雷如同啄木鳥一般,輕輕啄了啄對方的嘴唇,“事實上,我倒是覺得他們很相配。再加上他可是國王呀……他們會很幸福的。”


    吉爾福德勳爵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做國王有多麽幸福,我隻知道有了您,我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看向大宅那裏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果他們兩人真如同您說的那樣,我想他們此刻一定也羨慕著我們。”


    “世界上所有的人,此刻都正在羨慕著我們。”簡·格雷再次吻住了對方的嘴唇,一切又歸於寂靜,隻剩下大海那永不停息的波濤聲依舊回蕩著,如同海洋女神溫柔的呢喃。


    第108章 聯姻


    愛德華在浪花低沉的催眠曲當中安然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當他醒來時,他是被海雀清脆的啼叫聲叫醒的。陽光透過輕薄的亞麻布窗簾,如同融化的奶油一般流淌到房間的各處,讓這間套房裏淡色的裝飾和家具看上去顯得更加明快。


    國王光著腳踏上了鋪著厚厚的地毯的地麵,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一把將落地窗推開,走到外麵的小陽台上,下麵就是那一望無際的萬頃煙波。金色的陽光落在海麵上,與浪花一同跳動著,仿佛無數的精靈正隨著海神的指揮棒翩翩起舞。在港灣的入口處停泊著一艘巨大的戰船,那是海軍派來保護陛下的安全的,如今她正如同海上的女王一般高貴地掃視著她的領地,那些遊艇靠在她旁邊,仿佛她馴順的奴仆,在等待著這位海洋女王發號施令。


    他滿意地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感受著那鹹濕的滋味。


    國王重新回到房間裏,走回床邊,拉了拉鈴,而後坐在床邊,等著仆人進來。


    國王並沒有等待多久,房門就打開了,陛下的幾名貼身仆人出現在房間裏,他們手裏捧著的托盤裏分別放著陛下的禮服,檸檬水和洗漱用品。


    “早安,陛下。”領頭的那個仆人諂媚地笑著,“您昨晚睡得好嗎?”


    “說來奇怪,”國王臉上掛著微笑,看上去心情頗佳,“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睡的這麽好過了。”


    “沒有什麽消息能比這更令我感到欣慰了。”那仆人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誇張,仿佛那些鄉村劇場上表演的用力過猛的演員。


    “現在幾點了?”國王看了看窗外太陽的高度。


    “剛過十點,陛下。婚禮是在正午時分,如果您還記得的話。”


    國王點了點頭,示意仆人們為他換裝,陛下今天選擇了一件深藍色的禮服,並無什麽裝飾,僅僅在胸前別上了一枚鑽石別針。當仆人們為他把別針別好的時候,羅伯特·達德利正好出現在房間的門口。


    “我以為您會和您父親一起用早餐的。”國王看上去有些驚訝。


    “他去陪女公爵了,我母親去了吉爾福德那裏。”羅伯特從房間一角拉過一把扶手椅,來到國王麵前坐下。


    “您家裏人都很開心吧。”國王看著對麵全身鏡裏自己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揮了揮手,仆人們忙不迭地收拾東西,以最快速度退出了房間。


    “他們的確都很開心,連我也不得不說,這樁婚姻的確是天作之合。”羅伯特有些謹慎地看了一眼國王。


    “至少他們是愛著彼此的。”國王對鏡整理著自己的領子,“瑪麗那種令人尷尬的婚禮,我參加一次已經夠受的了。”


    他朝著門口走去,朝著羅伯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跟上。


    兩人從國王的臥室走出來,外麵的餐廳裏已經擺好了早餐,大多數賓客都需要到樓下的大餐廳或是露台上去用餐,但顯然陛下並不在此列。


    國王坐在離窗戶最近的座位上,看了看房間一角的座鍾,時間正指向十點四十分。


    “我們用完早餐正好下去。”他說道。


    兩個人如同往常一樣一起吃著早餐,仆人們安靜地站在一旁侍候著。窗外的幾隻海雀落在陽台的欄杆上,一雙綠豆般的小眼睛好奇地透過窗戶打量著屋裏的生物。


    在樓下的花園裏,用完早餐的賓客們已經陸續在擺放整齊的藤椅上落座了。在陰雨連綿的秋季,這樣的好天氣算得上是十分難得,薩福克女公爵擔心的秋雨會迫使婚禮移到室內舉行的場景看來是不會出現了。輕柔的海風吹得枝頭尚存留著的葉片沙沙作響,時不時卷起幾片發黃的葉子,把它們拋灑在賓客們的身上。


    客人們並沒有等待太久,十一點過一刻的時候,新郎吉爾福德·達德利就在自己父母和兄弟的簇擁下,出現在舉行婚禮的大草坪入口的樹籬之間。


    吉爾福德·達德利看起來的確是一個沉浸在幸福當中的人,他臉上帶著有些羞怯的笑容,而腳下輕快的步伐如同踩在天鵝絨墊子上一般。當他第一眼看到等待著他的人群時,這年輕人顯得有些緊張,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和局促不安。他有些笨拙地朝著人群笑了笑,那笑容看起來有些傻氣,然而其中包含的真誠又令人無法對此發出任何的嘲笑聲。


    新郎的父親和母親手挽著手,跟在後麵。首席大臣邁著穩重的步伐,那平日裏總是過分嚴肅的臉上也帶上了一絲發自內心的微笑。他朝著已經到場的賓客一一點頭致意,這其中許多是他的朋友,自然也少不了幾個位高權重的敵人,然而在表麵上每個人看上去都喜氣洋洋,仿佛真心為這對小夫妻的幸福而感到欣悅一般。


    公爵夫人挽著她丈夫的胳膊,看上去如同一艘漏了的大船在拖船的牽引下正在浪濤當中掙紮一般。她比起十幾年前更加孱弱了,這位滿頭白發的老嫗站在留著灰白色胡須和頭發,身材健碩的公爵旁邊,看上去更像是公爵的母親。那張滿是皺紋的蠟黃色臉上也帶著笑容,然而那笑容看上去卻異常虛弱,仿佛在大風中忽明忽暗的殘燭。她慢慢地邁著步子,與其說是在行走不如說是在地上蹭著,看上去似乎隨時都要不堪自己這具身體的重負而暈倒在地。


    公爵攙扶著自己的妻子,在第一排坐下,他朝著站在祭壇前等待的新郎點了點頭,臉上帶著鼓勵的表情。隨即他便轉向四周的同僚們,和他們一一握手致意。


    握了一圈手之後,公爵終於轉向了坐在自己身後的加德納主教,“歡迎您的到來,主教閣下,希望您在這裏度過愉快的兩天。”


    加德納主教屈尊似的點了點頭,他用一種拿腔拿調的尖利嗓音說道:“對於我這樣的神職人員而言,親眼見證兩個年輕的靈魂在上帝的見證下,許下神聖的誓言,沒有比這更讓我感到欣慰的事情了。我謹祝令郎與簡·格雷小姐生活美滿。”


    “您真是太客氣了。”公爵微微頷首。


    當公爵正要把腦袋轉回去時,主教不失時機地又開了口:“同時我也要祝賀您,公爵閣下。”


    “祝賀我?”公爵又把頭轉了回來,“這是為什麽?”


    “自然是祝賀您為自己的兒子找了一門好親事。”主教雖然還在笑著,可那目光卻仿佛浸滿了毒汁一般,“如今您和格雷家成了一家人,您的後人日後也會流著王室的血液,這難道不值得我想您表示祝賀嗎?如果上帝賜福的話,您很快就會有長孫了,他會是王位的第四繼承人……這孩子日後會成為您的諾森伯蘭公爵爵位的擁有者,不過也許,他的前途可不僅限於如此,誰又說的清楚呢?”


    如今在天主教一邊,王位的第一繼承人瑪麗公主看上去已然不太可能懷孕了,那麽一旦陛下有所不測,未來的繼承人必然出自於信奉新教的伊麗莎白公主和簡·格雷當中。許多人內心當中已經猜測到了國王抗拒婚姻的真實原因,如果陛下真的無所出的話,他勢必需要選擇一個繼承人,而這位繼承人無外乎是這三位女士或是他們的孩子。簡·格雷小姐一旦懷上一個孩子,無疑會大漲新教徒的聲勢,也難怪加德納主教如此氣急敗壞了。


    公爵點了點頭,仿佛沒有注意到加德納主教的夾槍帶棒:“謝謝您的祝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兒子的幸福。隻要他生活美滿,我就已經滿足了。”他朝著主教點了點頭,轉過了腦袋——他已經贏下了這一局,而勝利者總是寬宏大量的。在他身後,加德納主教正眼冒紅光,惡狠狠地盯著公爵脖子裏漏出的後頸,在旁邊人看來,他似乎已經按耐不住撲上去一口咬斷對方脖子的衝動了。


    過了快一分鍾的時間,主教終於冷靜了下來,他有氣無力地癱軟在座位上,仿佛耗盡了自己的全部精力一般,兩眼無神地看著祭壇,那疲憊的神態看在眾人的眼裏毫無疑問有將引來無數的議論,但他看上去已經完全不在乎了。加德納主教在政壇搏擊幾十載,如今已然身心俱疲,許多人都看得出來,他繼續留在這舞台上的時間已經屈指可數了。


    又過了約十分鍾的時間,陛下終於出現在了婚禮現場,他看上去依舊帶著官方的表情,然而顯而易見的是他看上去比起之前在瑪麗公主的婚禮上時要顯得自然許多了。


    首席大臣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恭迎陛下。


    “您的到來是我們家族的無限榮幸。”公爵深深朝著國王鞠躬,周圍的人都不經意地豎起耳朵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們家族的一切,都來自於您的隆恩,我們隻能用鮮血和生命來回報您的這份信任了。”他的眼裏閃爍起淚花,最後的幾個詞因為過於激動而有些哽咽。


    “我絲毫不懷疑這一點。”國王看上去十分真誠,似乎也被公爵的情感流露所感動,他伸手扶起公爵,“您家族的人個個都是我的肱骨之臣。”他說著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羅伯特,對方正看向站在祭壇前的兄長。


    國王走向祭壇前的新郎,吉爾福德公爵看到國王走過來,連忙上前幾步向國王鞠躬。


    “祝賀您,吉爾福德。”國王親昵地稱呼著吉爾福德·達德利的教名,他輕輕拍了拍年輕人的胳膊,感受到那胳膊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繃的緊緊的。“如今您娶了我的表妹,我們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他瞥了首席大臣一眼,對方看似掛著慈祥的微笑,但那狐狸一樣的眼睛卻始終僅僅注視著國王的嘴唇,“畢竟您知道的,我的家族子嗣不豐。”


    首席大臣的嘴唇微微抽動了幾下,然而吉爾福德勳爵已經臉色大變。他雖然對於政治並不感興趣,然而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自然耳濡目染,聽得懂國王的弦外之音,然而這細膩敏感的年輕人又沒有父親的那份養氣的工夫,因而國王一句輕描淡寫的敲打,就讓他深受觸動。


    他張開嘴想要說什麽,然而嗓子裏還沒發出聲音,就接受到了自己父親製止的目光。


    首席大臣清了清嗓子,走上前來,如同護崽的熊一般要替自己的兒子圓場,然而有人卻已經捷足先登了。


    “說起子嗣,我倒是想起一樁我年輕時候的事情,”加德納主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如同問道了腐肉味道的禿鷲一樣悄然落到了旁邊,“那還是我年輕的時候,我家裏莊園的鄰居是一位老鄉紳,這位先生有過幾個兒女,但都還在繈褓之中就夭折了,於是他的的繼承人就成了一個遠房的表親。”他滿是惡意地看了一眼麵色已經變得鐵青的首席大臣。


    國王嘲諷地看了主教一眼,“後來呢?”他冷淡地問道,似乎已經猜出了故事的結尾。


    “後來在我十歲的時候,那位表親來拜訪這位老鄉紳,一周之後,他就死在床上,死因是中風……那位先生一貫身體康健,誰知道會出這種事。”主教停頓了片刻,“如今的中風可算是常見病了,我不久前聽到一位醫生說,不光是老年人,年輕人也免不了中風的危險,一旦發作起來可是要命的啊。”


    現在不僅是首席大臣一人了,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已然臉色大變。在幾年前的那場鬧劇之後,如今“中風”這個詞聽起來已經和謀殺沒有什麽區別了。


    國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加德納主教,他今天說的話實在有些過了界,然而聽上去卻也並不是毫無道理。他又轉過頭看了看首席大臣,隻見對方雙拳緊握,臉上僵硬的線條顯示出他正在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怒火。問題在於,這怒火究竟從何而來呢?是無端被無限的義憤,亦或是被說中心事的氣急敗壞呢?


    國王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轉過身子向禦座走去,羅伯特臉色蒼白地跟在他身後。加德納主教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首席大臣,迅速溜回自己的位子上,仿佛是害怕多留一秒就會被憤怒的對方照著鼻子來上一拳。


    首席大臣依舊站在原地,他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看上去顯得平靜了一些。他拍了拍吉爾福德勳爵的肩膀,示意他回到祭壇前麵自己該站的地方。而後他大不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絲毫不理會身邊自己妻子擔憂的目光。


    太陽終於升到了正中,眾人期待的新娘終於挽著自己父親的胳膊出現了。她沐浴在後背射來的陽光中,讓人看不清她的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君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Bucephalus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Bucephalus並收藏君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