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退下了。”國王笑著說道。


    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凱洛格爵士終於回神,他雙膝一軟,猛地跪在了地上,膝蓋撞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感謝陛下!”他說完立即又如同野兔子一般蹦了起來,抓著他的藥箱,就從門裏竄了出去。


    國王和羅伯特互相看著對方,過了幾秒鍾,兩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剛才他那樣跪下肯定很疼。”愛德華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羅伯特氣喘籲籲地靠在椅背上,剛才的大笑牽拉了幾下他的傷口,讓他臉上的表情又扭曲了一瞬,然而他完美地將之掩蓋在笑聲當中,沒有被國王注意到。“我猜可能比我這一刀還要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傷口。


    窗外傳來幾聲沉悶的炮聲,在那氤氳著小山坡上灌木和花草的方向的春日清涼空氣當中回蕩著。


    “出什麽事了?”羅伯特探起身子,就要坐起來。


    國王伸手把他按在安樂椅的靠背上,“是艦隊來了,他們在開炮示威。”


    在上議院大廳裏,議員們被炮聲吸引,紛紛湧到窗前向外看去。


    在議會大廈外寬闊的河麵上,赫然停泊著幾艘巨大的戰艦,看上去如同河中央長滿了苔蘚的礁石。停在議會大廈樓下的一艘戰艦的火炮已經裝填完畢,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怪物的眼睛一樣正對著議會大廈。在戰艦的艉樓上,用油漆刷上了巨大的花體字艦名——皇家海軍“複仇”號。幾縷白煙從甲板上緩緩升起,消散在逐漸黯淡下來的天幕中,剛才正是這艘船上的炮手們放出了那示威的炮聲。


    議員們驚恐地往後退去,有的人湧向門口,然而卻被手持長戟的衛兵攔住了去路。


    “我們是上議院議員,你們侵犯了我們的神聖權利,讓我們出去!”有人開始鼓噪起來。


    然而衛兵們卻如同雕像一般,對議員們的抗議充耳不聞。看著他們緊握著長戟的雙手,沒有人敢懷疑任何想要做出某種不理智舉動的笨蛋都會被捅個對穿。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龐森比男爵走進了大廳,在他的身後跟著兩隊禁衛軍,他們的佩劍都已經從劍鞘裏拔了出來。


    “諸位議員。”龐森比男爵冷淡地掃視了一圈大廳,微微低了低頭權做行禮,“根據陛下的命令,所有今天出席議會的大人們,都必須接受調查方可離開,且在調查結束之前不得離開倫敦。”他伸手指了指大廳的橡木大門,“現在我們按照字母順序,請被叫到名字的議員從大門走出去,有書記官會帶領諸位去負責訊問的探員那裏。”


    人群如同一個炸開的馬蜂窩一樣一下子發出潮水般的嗡嗡聲,有人低聲抗議著,更多的人則麵帶怒色,然而終究不敢開口。


    “我抗議!您把我們當成什麽人了?”人群當中傳來一聲怒吼,如同摩西分開紅海一般,說話的人身邊很快就變得空空如也。


    龐森比抬起眼睛,看了看對麵說話的中年男人,他認出那是諾丁漢伯爵。


    五短身材的諾丁漢伯爵看上去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他的臉從額頭到脖子都呈現出一種過敏般的猩紅色,渾身的肥肉似乎都顫抖了起來。“您當我們是街上的扒手或是搶劫犯?難道我們是在公共浴場的儲物櫃裏尋摸錢包的那些小毛賊?亦或是威爾士森林裏攔路搶劫的路霸?你簡直是在侮辱我們。”他說著就徑直朝著門口走去。


    龐森比邁開腿,輕鬆地擋在了諾丁漢伯爵的必經之路上,“沒有人要侮辱您,先生。”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


    諾丁漢伯爵似乎被激怒了,“貴族的榮耀這種東西,對於你這種頭腦簡單的賤民而言是不可能理解的。國王也許可以給你爵位,但歸根結底,你不過是國王養的一條獵犬而已,你有什麽資格擋住一位上議院議員的路?”


    龐森比麵無表情地看著諾丁漢伯爵扭曲的臉,過了幾秒鍾,他微微向一旁退了半步。


    諾丁漢伯爵以為對方終於退縮了,他得意洋洋地露出笑容,正要向前走去。突然眼前閃過一道黑影,而後他便什麽也看不到了。


    議員們驚恐地看著諾丁漢伯爵如同被美杜莎變成石像一般沉重地倒在地上,鮮血從被打斷的鼻梁上如同噴泉一樣湧出。


    龐森比滿意地看著人群終於安靜了下來,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們的眼睛裏終於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我想提醒諸位,你們的議員特權,僅僅在這間大廳裏才有效,因此如果有人執意要離開這件大廳,就等於自動放棄了他的特權。”他冷漠地掃視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諾丁漢伯爵,“那些拒絕配合調查的人,我隻能認為他們與這樁密謀有關,因而感到心虛。”他看著紛紛低下頭的議員們,“諸位有誰不敢接受調查呢?”


    沒有一個人敢於回話,龐森比滿意的點了點頭。


    “下麵從a開始吧,阿克倫男爵,您先請。”龐森比說道。


    一顆黑色的球狀物體,被幾名衛兵提進了大廳,他們手裏拿著繩子,沒過幾下就把那東西掛在了上議院的大門上。這下所有的議員都看清楚了,那是一顆還在淌著血的腦袋。


    “刺客的腦袋將被掛在這裏示眾十天。”龐森比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惡意的微笑。


    議員們的臉色一個個白的如同他們手裏揮舞著的文件,許多人看上去就要嘔吐出來。


    阿克倫男爵踉踉蹌蹌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當然也有可能是被人推了出來,他的五官皺成一團,看上去就要哭出來了。


    龐森比朝著大門處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從那腦袋下穿過去。


    如同腳被釘在了地板上,阿克倫男爵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門口。他抬起頭看向那滿是血的頭顱,臉色看起來已經和那腦袋的顏色沒什麽區別了。


    人群看著他從那腦袋下麵穿了過去,幾滴已經變成黑色的血從那腦袋上滴下來,落在男爵的白色拉夫領上。他消失在大門後麵,沒過多久,走廊裏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如同裝滿麵粉的袋子被拋到貨船的底倉時發出的聲音,那顯然是可憐的男爵暈倒在了走廊裏。


    “那麽,現在請下一位吧。”龐森比的臉上又露出那讓議員們毛骨悚然的微笑。


    第116章 謎團


    當伯利男爵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爵士帶著他們的報告,從內政部乘車來到倫敦塔時,午夜的鍾聲已經敲響了。


    愛德華在半睡半醒之間感到有人在推他的肩膀,他睡眼惺忪地看向對方,在昏暗的光線下,他認出那是自己的一位仆人的臉。


    “您有什麽事?”國王搖了搖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


    “伯利男爵和沃爾辛厄姆爵士來見您,陛下。”


    愛德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努力回憶起這兩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是的。是的,我在等他們,請他們進來吧。”


    那仆人鞠了一個躬,如同一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口,幾乎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發出。


    愛德華轉頭看向房間的正中央,羅伯特安靜地躺在床上。醫生給了他一些鎮定劑,讓他陷入深沉的睡眠當中,而愛德華隻是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就被潮水一般湧來的巨大的疲倦帶進了深沉的夢鄉當中。床頭櫃上點著兩根蠟燭,那燭火的昏暗光線僅僅照亮了一旁小花瓶裏的一枝山茶花,它正因為吸收了花瓶裏的清水而盛開著,除此之外的房間其他地方都籠罩在一團朦朧當中,櫃子,桌椅和壁爐都隻剩下了一些影影綽綽的影子。


    國王站起身來,走到羅伯特身前,看著那張因為失血而有些蒼白的麵孔,在這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窩顯得比白天更加凹陷了。比起一年前,羅伯特看上去瘦了許多,那眼角周圍的青紫掩映在昏暗的陰影當中而並不明顯,然而眉宇間的那種疲憊不堪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你一定很累了。”愛德華低聲喃喃自語,“休息休息吧。”


    “你不該卷進來的。”他凝視著羅伯特的睡顏,仿佛是在對對方講話,又好像是在對著麵前的黑暗講話,“政治這種肮髒的勾當,它配不上你,你比我強的多……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有了選擇的自由,能夠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而不是……”他微微閉了閉眼,低下頭去,輕輕吻了吻對方寬闊的前額,“對不起。”


    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那剛才出去的仆人剛探進腦袋要開口說什麽,就被國王的手勢喝止了。


    愛德華輕聲走出房門,來到外麵的小客廳裏,在身後把門輕輕關上。


    “是他們來了嗎?”做完這一切後,他轉身看向那仆人。


    “是的,陛下。伯利男爵和沃爾辛厄姆爵士在小書房裏等您。”


    “很好。”愛德華點了點頭,徑直走向房間的另一角,那裏掛著一幅壁毯,上麵豐收女神正在撥弄她的號角,而在她身後是成片豐收的葡萄園和麥田。


    國王伸手按了一下某處,推開了隱藏在壁毯裏的一道暗門,他穿過暗門,進入了相連的一間小書房。


    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正坐在扶手椅上,一見國王走進房間,他們連忙站起身來。


    國王揮揮手讓他們坐下,而他自己則繞過擺在房間中央的書桌,坐在後麵的椅子上。


    “怎麽樣?先生們,你們是來給我提交你們的調查報告的嗎?”他輕輕敲了敲桌子,先是看向塞西爾,繼而看向沃爾辛厄姆。


    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還是主持調查的沃爾辛厄姆爵士開了口:“陛下,經過對上議院在場的議員們以及工作人員的排查,目前我們大致掌握以下情況。”


    “大門處的一名衛兵辨認出,下午一點左右,刺客從議員入口進入了國會大廈,他穿著黑袍子,您知道,許多教士和鄉紳都喜歡這樣打扮,因此他並沒有引起任何額外的注意,衛兵檢查過他的身份證明文件之後,就放他進去了。”


    “他有身份證明文件?”國王皺了皺眉頭,“那麽他究竟是什麽人?”


    “身份證明上顯示他是梅瑟·蒂德菲爾男爵,來自威爾士的塔爾伯特港,然而……”沃爾辛厄姆爵士的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


    “然而那並不是他的真實身份。”國王一下子就猜出了對方的意思。


    “您猜的很對。”沃爾辛厄姆爵士歎了一口氣,“梅瑟·蒂德菲爾男爵早已經家道中落,並沒有什麽地產或是權勢,而他的兩個兒子都因為您擴充行政機構的政策進入了當地的行政機關任職,根據我們之前的了解,他是當地您最大的支持者之一。”


    “所以沒有人認出那不是他本人嗎?”


    “很遺憾,陛下,這位男爵並不是什麽知名人物,在上議院也並沒有什麽朋友,正如我所說,他沒有什麽權勢,因此被同僚們看輕,確切地說是無視,他向來沒有什麽存在感,隻有幾個人還依稀記得他的長相,就是他們認出那屍體不是蒂德菲爾男爵的。”


    “那麽男爵怎麽樣了?”國王又開口問道,突然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麽一樣,又敲了敲桌子,“我真是個傻子,還能怎麽樣呢?想必已經在某個荒郊野嶺,長眠於三尺之下了。”


    “這也是我們的猜測,陛下。男爵很可能是在來倫敦的路上遭到了襲擊,他的身份證明文件恐怕也是那時候被奪走的。”


    國王點了點頭,“還有呢?”


    沃爾辛厄姆爵士的臉上帶上了尷尬的紅暈,“很遺憾,陛下,這就是目前我們所掌握的全部情況。”


    “這些情況隨便一個低級警探都能查出來。”國王憤怒地拍了拍桌子,“我要知道的是誰在背後策劃了這一切!”


    “這背後毫無疑問是個陰謀,陛下。”沃爾辛厄姆爵士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珠,“然而幕後究竟是什麽人在操縱這一切,目前還依舊是個謎……”


    “好啊,太好了。”國王鼓起掌來,他臉上帶著冷笑,“這就是您所謂的調查,最後的結論是——這是一個謎!真是太有創意了,我向您表示祝賀。”


    沃爾辛厄姆爵士立即站起身來,他的兩條腿都在發抖,“我很抱歉,陛下……然而請允許我分辯,這樣的調查需要時間……”


    “而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國王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您是個聰明人,我用不著和您解說如今的政治形勢。有人在策劃暗殺我,並且他們幾乎就成功了,如果不是因為萊斯特伯爵的英勇行為,我現在已經躺在墓穴裏了。能夠做到這個程度,這個人或是這些人手中必然掌握了巨大的資源,而這個敵人在這一擊失手之後,就會如同伺機而動的毒蛇一般縮回洞穴裏,等待著一個最有利的時刻再次動手,也許就在明天!而下一次也許就不再僅僅是匕首了,而是政變和內戰。我也想給您充足的時間去調查,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您必須盡快找出這個陰謀集團的幕後黑手,到那時,”他咬著牙說道,“我要把這條毒蛇的蛇頭砍下來,掛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塔樓上,您聽明白了嗎?”


    “是的,陛下,是的!”沃爾辛厄姆爵士連忙回答道。


    “好極了。”國王點了點頭。


    門外又傳來幾聲叩門聲,國王不悅地皺了皺眉頭,“進來吧。”


    又是剛才那個仆人,他誠惶誠恐地走進房間,“陛下,首席大臣在候見室等候。”


    “他也是剛剛從議會出來嗎?”國王看向一旁沉默的塞西爾。


    “是的,陛下,和其他議員一起。”塞西爾點了點頭,“看來他是直接從議會過來的,畢竟他的兒子受了傷。”


    “他的兒子?”國王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如果您是說他是來看羅伯特的傷勢的話,那您可真是大錯特錯了。”他又看向沃爾辛厄姆爵士,“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了,陛下。”


    “那你們就去吧,隻是要記得抓緊時間,時間非常緊迫,我在等著您的報告哪。”


    塞西爾和沃爾辛厄姆兩人鞠躬告退,國王看向那站在房間角落的仆人,“去請首席大臣閣下進來吧。”


    過了約半分鍾的時間,首席大臣陰沉的臉出現在書房的門口。


    他朝著國王鞠了一躬,就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如同一棵挺拔的橡樹。


    國王伸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首席大臣順著國王的手指看了看那把扶手椅,猶豫了片刻,還是按照國王的指示坐了下來。


    “您好,閣下。”見到對方落座,國王開口說道,“我沒想到您會這麽晚過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見到您。”


    “陛下,對於一位父親來說,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受傷,自然會心急如焚,如果不是受到某些無禮的命令的阻撓,我一早就會趕到這裏來。”


    “對於一位普通的父親來說,的確是的。”國王冷冰冰地回答。


    “我不覺得我明白了您的意思。”首席大臣皺起眉頭,


    “我的意思是說,通常而言,對於一位父親,他的兒子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一件作品,那是他生命的延續,對於許多人而言,這恐怕也是他們人生當中唯一的一件作品了。然而對您則不然,您隻有一個兒子,那就是您的權勢。”


    “對於一個政治家而言,他永遠會把自己的權勢記掛在心頭。當某件事情發生,他首先想到的應當是這件事對他的權勢會造成怎樣的衝擊?或是他能如何從中增長自己的權勢?當他考慮好了自己的應對之策之後,他就會立即著手去做。而您今晚從議會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見我,因此我不由得不對您的來意感到好奇:您究竟是要避免什麽?還是想要得到什麽呢?”


    “陛下一定對我有所誤解,”首席大臣回答道,“我以為我已經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清楚地證明了自己的忠誠。”


    “我們都清楚,”國王冷笑起來,“忠誠是靠不住的,如果一個人真的擁有這樣的品德,那麽他也就沒有絲毫的可能爬到高位。忠誠的人這個物種已經在宮廷裏滅絕了,在這世上的其他任何地方也都瀕臨滅絕。”


    “我很遺憾陛下這麽想。”首席大臣低了低頭,“如果我可以做些什麽來抵消陛下對我的疑慮,請盡管吩咐。”


    “那就請您把關於今天這場刺殺所知道的一切全都說出來吧。”國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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