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治親王從懷裏抽出一個信封,“這裏麵有兩份文件,一份是尼德蘭貴族同盟的授權書,授予我代表尼德蘭貴族們和貴國進行外交談判的權力,您可以在上麵看到十二位尼德蘭最為顯赫的貴族們的簽名和花押;另外一份文件,是西班牙國王授予我金羊毛騎士勳章的證書,您可以在上麵找到西班牙國王的印鑒。”


    那位官員接過那兩份文件,將它們展開,果然他在其中一份上麵看到了尼德蘭貴族們的簽名,而另一份文件上麵則蓋著西班牙的國璽。


    “如果您還不相信的話,可以看看西班牙的大使先生,他和我在馬德裏曾經見過不少次……請您看看他的樣子,那就是最好的證據。”奧蘭治親王接著說道。


    所有的人都轉過身去,看向正像一具僵屍似的站在大廳角落的西班牙大使,從剛才起,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樣僵硬地站在那裏,頭上剩餘不多的幾根頭發被他揪掉了一半,而苦澀的汗珠正順著光禿禿的頭皮一路流到他的額頭上。


    那位官員看了看驚惶的西班牙大使,又看了看氣定神閑,用一種優雅的姿勢靠著大理石欄杆站著的奧蘭治親王,終於他打定了主意。


    “那麽請您跟我來吧。”他朝著親王鞠了一躬,這次他鞠躬的幅度比起之前大的多。


    那位官員走在前麵為親王引路,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兩個人走上樓梯,消失在樓梯盡頭的走廊入口處。


    第172章 親王與國王


    那位侍從官引領著奧蘭治親王登上二樓,穿過一個接一個由大理石走廊連接在一起的大客廳,這些客廳布置的極盡奢華之能事,大理石的牆麵上貼著絲綢,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花園,貴重的帷幔,刺繡和壁毯裝飾著每一個角落,而用於裝飾的藝術品都是高價從意大利和希臘的古董商人那裏購買得來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入與國王的書房相連的幾個小客廳之一。這間客廳的中央麵對麵地放著兩張長沙發,從沙發扶手上的紋路可以看出製作沙發的木料頗有些年頭,沙發上麵包著天藍色的綢緞,與整間房子的藍色壁紙頗為協調。


    那位侍從官指了指沙發,示意親王坐下,“請您在此稍後片刻。”


    奧蘭治親王點了點頭,在沙發上坐下,讓自己的身子陷進沙發的靠墊當中,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府邸上一樣。


    過了約十分鍾的時間,兩扇房門被人從外麵打開,愛德華六世國王走進了這間小客廳。


    奧蘭治親王正在觀賞牆上掛著的一幅拉斐爾的《聖喬治屠龍》,聽到門口傳來的的聲音,他立即轉過身來,用好奇的目光掃視著走進房間的那個年輕人。


    不列顛和愛爾蘭的國王今年剛滿二十歲,可他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再小兩到三歲。奧蘭治親王曾經見過米開朗琪羅所創作的愛德華六世國王畫像的複製品,他一眼就認出了陛下那優雅高貴的麵容。愛德華國王俊美的名聲早已經傳遍了歐洲,如今在見到本人後,奧蘭治親王也不得不承認,那些傳言不僅沒有言過其實,反倒是顯得有些輕描淡寫了。


    與親王一樣,愛德華國王也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位近來在整個歐洲名聲大噪的人物。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親王那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上,平心而論,奧蘭治親王算是相貌堂堂,他身材勻稱,臉上棱角分明,留著漂亮的胡髭,但若說他英俊卻倒是也有些不夠客觀。親王的臉上最具有特點的,就數這一對明亮的眼睛,那一對褐色的眼珠子的中間透著一個小小的瞳孔,那對眼睛裏發出的明亮的目光,能夠給任何初見麵的人留下揮之不去的印象。


    奧蘭治親王站起身來,朝著國王鞠了一躬,說是鞠躬,可他的脊背卻挺的筆直,胸脯向前鼓著,隻是腰部微微彎了一彎,仿佛是屈尊來向國王致禮一樣。


    愛德華國王仿佛沒有注意到這其中的意味,他臉上的表情毫無波動,那程式化的微笑甚至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沒有任何變化。


    國王衝著奧蘭治親王微微點了點頭,坐在了親王對麵的那張沙發上。


    “很榮幸見到您,親王殿下。”


    “我也很榮幸見到您,陛下。”奧蘭治親王用流利的英語回答道。


    “您的英語說的很好。”國王輕輕用食指彈了彈沙發的坐墊,“當然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也可以用西班牙語或是荷蘭語談話。”


    “我很願意和您講英語。”奧蘭治親王再次微微彎腰,回答道。


    “好極了。”國王滿意地點了點頭,“坦白的說,當我聽到您來訪的消息時,我實在是感到非常意外。原本我預想,您這個時候應該和您的朋友們在一起,我聽說他們正在烏特勒支召開會議,要推選您做他們的領袖呢。”


    “我感謝尼德蘭貴族們對我的信任,但我認為,我應當去我能起到最大作用的地方。”


    “您是什麽時候動身的?”


    “兩天前,我乘坐一艘快船渡海,昨天晚上剛剛靠岸。”


    “很匆忙,不是嗎?”國王的目光像是被磁鐵吸住的鐵釘一樣,緊緊黏在親王的臉上,“看來您是一得到那兩艘船擱淺的消息就立即動身了。”


    既然國王已經把話說透,那麽奧蘭治親王也就順理成章地直入正題了,“的確如此,陛下,我一得到消息,就將我的朋友和同盟們拋下,乘船前來不列顛,希望盡快與您會麵。”


    “看來您是來勸我留下那些西班牙的金幣的。”國王說道。


    “正是如此。”奧蘭治親王說道。


    “既然這樣,我也就直白地說了,我如果留下那筆錢,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呢?”


    “好處?”奧蘭治親王仰身靠在椅子上,“陛下的錢櫃裏多了六十萬弗洛林,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好處嗎?”


    “對於一個銀行家而言或許這就夠了,可對一個國王則不然。”愛德華寸步不讓,“一個銀行家隻需要考慮自己的銀根,可國王要考慮的東西可比這多的多。”


    “您在考慮什麽呢?”親王問道。


    “例如說,這些金幣是不是一個帶毒的魚餌呢?”國王聳了聳肩膀,“六十萬弗洛林可以讓一個一文不名的人成為聲名顯赫的富豪,可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也就是一筆錢罷了……為了一筆錢招惹一個大國,我可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陛下的私掠船曾經不止一次地襲擊過西班牙的運寶船。”奧蘭治親王說道,“那時您似乎並沒有將西班牙國王陛下的看法放在心上。”


    “這筆錢可不一樣,這是一位沙漠旅行者水囊裏剩下的最後一口水了,如果這點水也沒了,這個旅行者很可能就要沒命。”


    “如果這位旅行者沒命了,他也自然就沒有機會去向那個奪走他最後一口水的仇人報仇了。”奧蘭治親王冷冰冰地說道。


    “可那位旅行者身邊還有一位旅伴,這位旅伴的身上帶著許多水,手裏卻沒有武器。”國王說道,“欠餉的西班牙軍團就駐紮在南尼德蘭,如果他們得不到軍餉,誰說他們不會就地征發呢?或許這就是您想要的結果,讓西班牙軍隊劫掠南尼德蘭,把還在猶豫不定的十個省推到您這邊來?”


    “既然南部的朋友們拿不定主意,就讓西班牙人幫他們一把好了。”奧蘭治親王無所謂地回答道。


    “即便是以燒掉半個國家為代價?”


    “陛下難道不會這麽做嗎?如果要您在將您的國家拱手相讓與犧牲半個國家以統治另一半之間選擇,難道您不會毫不猶豫地就燒掉半個不列顛嗎?統治半個國家,總比一無所得要好,因為一旦抓住了權力,就永遠也無法將它主動放棄了。您和我,陛下,我們是一樣的人。”奧蘭治親王對著國王咧開嘴笑了起來,“權力是我們的伴侶,我們永遠無法和它分手,因為告別權力所帶來的那種徹骨的痛苦會把我們的靈魂都毀掉的!”


    “既然您願意付出半個國家的代價,那麽您想必也不介意多給我一些東西。”國王摘下自己的帽子,將它扔到兩人所坐沙發中間的茶幾上,“您很清楚,扣下這筆錢就意味著我國和西班牙進入敵對狀態,雖然戰爭不會馬上爆發,但是從這時候開始,我們和西班牙的戰爭就不可避免了,這也就讓我在事實上成了尼德蘭的盟友。我並不介意和貴國結盟,但是我的友誼也不至於廉價到六十萬弗洛林的水平,更不用說這還是別人的錢。”


    奧蘭治親王的臉上一瞬間顯出幾分尷尬,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我國能給陛下的自然不僅僅是這六十萬弗洛林,如果陛下還記得的話,我們的代表曾經和您談到過,當尼德蘭獨立之後,我們的國家需要一位明智,公正而偉大的君王成為我們的君主……”


    “好啦,好啦。”國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如果您是要暗示在戰爭結束後把貴國的王冠給我的話,那麽我謝謝您的好意,但我想我們都清楚,您折騰了這麽一大圈,總不是為了單單給自己換一個主子吧?您給我和法國的亨利二世國王都許諾了這頂王冠,可實際上,這頂王冠是您為您自己準備的,因為我和亨利二世都不會允許對方帶上這頂王冠,那麽能戴上尼德蘭王冠的就隻剩下一顆腦袋,您的腦袋!”


    國王的話像是一記重拳一樣,將缺乏準備的奧蘭治親王一下子打得頭暈眼花,他臉色一下子變白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愛德華六世。


    “我沒想到陛下說話如此直白。”他訥訥地說道,語速很慢,顯然是在搜腸刮肚地考慮回擊的方式。


    “您是個聰明人,那麽我也就和您直來直去了。”國王絲毫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我不指望您放棄那頂王冠,畢竟那恐怕是您畢生的夙願,我想要的是實際的利益。如果您有朝一日做了尼德蘭的國王,那麽為了補償失去尼德蘭王冠的法國國王,想必您要給他相應的補償,例如說邊境上的城池,我想您這樣的聰明人,一定已經計劃好了將哪些城市割讓給法國人了,例如阿圖瓦,還有康布雷?”


    國王滿意地注視著奧蘭治親王臉上的血色變得越來越稀薄,“看來我是猜對了,那麽好吧,如果您需要我的友誼,那麽您至少要開出和給您的另一位朋友同樣的價碼。”


    “陛下說話可真像個銀行家。”奧蘭治親王的語氣裏帶上了一絲譏諷,“無情的現實主義可是君王身上稀有的品質。”


    “可擁有這種品質的君王都是偉大的君王。”國王高傲地抬起頭,“所以我就當您是在讚揚我了,並且我也要給您以相同的讚揚,正如您說的那樣,我們可是一類人。”


    “那麽陛下想要得到什麽呢?您要給您的友誼開一個什麽樣的價碼呢?”


    “非常簡單,我要求貴國對一切不列顛商品免除關稅,整個尼德蘭的所有城市,河道,都要對不列顛的商人和商船開放,我國的銀行可以在尼德蘭不受限製地執業,如果貴國政府要發行債券,那麽不列顛的銀行必須占據承銷商的一半。”


    “在戰爭結束之後,我們會以五十萬英鎊的價格購買萊茵河入海口處的鹿特丹港,以及城市周圍直到海邊的土地,您可以看到,比起您打算給法國人的,我們的領土要求可遠遠算不上多。”


    “可您得到的實際好處卻更多,控製了萊茵河的入海口,那麽整個德意誌西部的邦國,就被您掐住了喉嚨,您的影響力會一直擴展到巴登和符騰堡,那已經是德意誌的心髒地帶了。”奧蘭治親王說道。


    “我能給貴國的,也比法國國王更多,他如今已經和西班牙人大打出手了,即使和您結盟,他也幫助不了貴國太多,而我的艦隊是唯一可以挑戰西班牙的海上霸權的海軍,沒有製海權,西班牙人就隻能靠從意大利橫穿德國的漫長補給線維持佛蘭德斯的駐軍,這是撐不了多久的。這一點您很清楚,所以您才來找我,否則這時候您應當在巴黎的。”


    在這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奧蘭治親王終於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扭轉局麵了,於是他隻能棄牌:“如果我答應了陛下的條件,那麽我國什麽時候可以期待不列顛向西班牙宣戰呢?”


    “這恐怕要看西班牙國王的意思了,他什麽時候會忍耐不住,給我送來宣戰書呢?”國王回答道,“我不會主動做挑起戰爭的那一方的,這一點我希望您不要產生任何的誤解。”


    “那麽如果西班牙國王始終忍耐住,不向陛下宣戰呢?”奧蘭治親王大聲說道,“那樣陛下可就輕鬆地擺脫了這份義務。”


    “如果菲利普有那樣的耐性,那麽他就會和您簽訂和平條約的,這樣貴國不費什麽代價就得到了您和您的朋友們想要的自由,這難道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至少您願意和我簽訂一份正式的盟約吧?”奧蘭治親王堅持道。


    “這個我倒是不反對,但是在我國和西班牙正式開戰之前,這份盟約必須保密,如果貴國泄露條約的內容,那麽條約自動作廢,這一點我會要求在文本當中注明的。”


    “隨您的意,陛下。”奧蘭治親王站起身來,這次他鞠躬的幅度比起剛才大了不少,“那麽請問什麽時候可以舉行簽約儀式呢?您知道,尼德蘭那邊還等著我回去,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是啊,是啊,您和您的朋友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呢。”國王說道,“你們還有一場戰爭要打,我明白,我現在就拉鈴叫秘書和加德納主教來草擬文本,您看過沒有問題,就可以和主教一起在上麵簽字了。”


    “加德納主教?”奧蘭治親王驚訝地擺著手,“我以為在條約上簽字的是您。”


    “加德納主教是我的首相,他會代表我在條約上簽字。”國王一本正經地說道。


    “一位失寵的首相。”奧蘭治親王絲毫不客氣地點評道,“我不願意揣測陛下的想法,但整個歐洲都清楚,加德納主教是您的白手套,他存在的作用就是為您充當盾牌,把那些有損您名聲可您又想要去做的事情自己攬下來。如果您要撕毀加德納主教簽署的這份文件的話,您隻需要說這是主教擅自簽訂的條約,然後以此為由把他罷職完事……也許您就是這樣打算的?”


    國王冷笑了一聲,“手套的作用不就在於此嗎?把髒汙和我們的手隔絕起來,它染上了髒汙,那就扔掉,至少我的手指頭是幹淨的。”


    “所以我必須堅持我的要求,請您在這份條約上簽字。”奧蘭治親王態度堅決地說道。


    “很遺憾,您說的是不可能的。”國王生硬地回答道。


    “那麽,我要求得到一個解釋。”奧蘭治親王生硬地說道。


    “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您今天第二次用‘要求’這個詞了,似乎在樓下的時候,您就對我的掌門官說過一次類似的話。”國王也站起身來,針鋒相對地看著奧蘭治親王,“您的英語很好,所以您一定對這個詞的意思非常了解,那麽我就直說了,您沒有資格‘要求’(demand)我做什麽,您的國家也一樣,您和您的國家隻能‘懇求’(implore),殿下。”


    奧蘭治親王伸出雙手,“我抗議,陛下!”他的臉一下子又漲的通紅,”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您的國家的確在海牙城外打贏了西班牙人,可那場戰役的結果主要是由於西班牙軍隊的指揮官是個白癡,任何腦子比胡桃大的生物都知道海牙守不住,唯一的選擇就是撤退。尼德蘭的軍隊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您和您的朋友們的確贏了,可這隻是一場戰役而已,西班牙損失了接近兩千人,可他們在尼德蘭的駐軍有十五萬人。你們正在召開的聯省會議隻有七個省的代表,剩下的十個省要麽還在西班牙的控製之下,要麽就是還在遊移不定,我剛才說你們掌握了半個國家,事實上你們控製的還不到半個尼德蘭。您張口閉口就是‘我國’,可在我看來,尼德蘭的獨立還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情,客觀的說成功的希望也沒有多大。說實話,殿下,你們如今比起一個主權國家更像是一群叛匪,一個國家能對我提出要求,一群叛匪隻能來懇求我的恩典。”


    奧蘭治親王因為憤怒而渾身發抖,他的牙齒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


    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的話而惱羞成怒,愛德華國王顯得十分滿意,“好吧,現在既然我們把話都說清楚了,那麽我就把決定權交給您。您願不願意和加德納主教在這份條約上簽字?如果您願意簽字,我就叫主教和秘書來擬定條約,兩個小時後您就可以帶著其中的一份文本離開;如果您不願意簽字,我就叫仆人來帶您出去,十五分鍾之後您就可以回到您的馬車上,那時候您想在倫敦多住幾天,或者馬上就回尼德蘭去,這都隨您的便。現在請您告訴我吧,您願意簽字嗎?請您回答!”


    奧蘭治親王感到胸前的拉夫領要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了,他一把將領子扯開,大口喘息了幾下。


    他用冒著火的目光看向國王,過了半分鍾的時間,當愛德華國王臉上不耐煩的神色已經非常明顯的時候,親王才終於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好極了。”國王繞過沙發,走到壁爐前,拿起上麵放著的一個銀鈴,輕輕搖了一搖,“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您的確是個聰明人。”


    親王沒有說話,重新坐回到自己之前坐著的地方,“沉默者”又再一次恢複了沉默。


    第173章 兵變


    奧蘭治親王最終還是和加德納主教在同一份文件上簽下了名字,在場的每個人都注意到,他的嘴唇抿的緊緊的,就像是有人拿線將他的嘴巴縫住了一般,顯然這位尼德蘭的顯貴在英格蘭並沒有完全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在付出了巨大的讓步之後,換來的卻僅僅是一份差強人意的協議,換做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也很難表現的比奧蘭治親王更加豁達了。


    一俟簽約儀式結束,奧蘭治親王就立即動身離開,那輛送他來漢普頓宮的馬車一直在廣場上等著它的主人。當天晚上,親王就登上了一艘三桅快船,帶著同盟條約的一份副本朝著尼德蘭駛去。在那裏,貴族同盟的成員們正在翹首以盼他們的頭領能夠從英格蘭帶來好消息。


    時間又過去了兩個星期,到了二月下旬,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不列顛與西班牙的外交談判已經徹底陷入了僵局。菲利普二世似乎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做任何的妥協,他甚至連交割聖馬丁或是安圭拉這樣的小島以換取不列顛交還扣押的六十萬弗洛林這樣的交易都不予考慮。西班牙大使起初每天都要拜訪外交大臣兩到三次,如今他出現的頻率也變得稀疏了許多。而他帶來的卻始終隻是些空洞的許諾,就連半點實質性的好處都欠奉。


    一五五七年二月十九日,走投無路的西班牙駐尼德蘭當局,終於通知佛蘭德斯軍團的士兵們,原定於本月發放的軍餉,將要拖延三個月再行發放。這一決定自然而然在軍隊當中引發了強烈的不滿,自從上一次發餉算起,時間已經過去接近半年之久,許多士兵連同軍官,都不得不依靠借債度日,對於再一次拖延發餉,他們的反應自然是極其激烈的。


    在整個佛蘭德斯軍團中,不滿情緒最強烈的,當屬駐紮在安特衛普的第一軍,他們被拖欠軍餉的時間,在佛蘭德斯軍團的各個軍當中是最長的,截止二月底,第一軍還有八個月的軍餉尚未發放。讓局麵雪上加霜的是,第一軍所駐紮的安特衛普作為尼德蘭最大的城市和商業之都,其物價在整個尼德蘭地區,甚至是西班牙帝國之內都是首屈一指的,這也就導致被拖欠餉銀的士兵們很多生活的連城裏的乞丐還不如,事實上兩個月前就曝出了幾名士兵利用休假的時間去城裏乞討的巨大醜聞,令西班牙駐軍的指揮官們顏麵盡失。


    在佛蘭德斯軍團指揮官阿爾瓦公爵的嚴厲命令下,乞討的行為被徹底禁止了,但即使是以嚴厲著稱的阿爾瓦公爵也無法阻止這些窮困潦倒的士兵們在閑暇時候去城裏找些零工來勉強糊口,畢竟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是沒有出路,西班牙精銳軍團的成員們也不至於扔下自己的長矛和火槍,去城裏為那些他們看不起的尼德蘭商人充當碼頭的搬運工或是手工作坊裏的雜工。


    西班牙人麵臨的麻煩還不止於此,近些年來,安特衛普當地的勞動力市場早已經飽和,這些西班牙士兵的湧入,引起了當地工人的巨大不滿,士兵們和當地人的鬥毆此起彼伏,整座城市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而又幹燥的火藥桶,隻等著某個蠢貨有意或是無意地擦出一點火星,這一切就要像維蘇威火山一樣噴發了。


    就連軍官們也深受金錢問題的困擾,這些國王的軍官大多出身貴族,花錢一貫大手大腳,到了這座繁華的商業之都,自然是一擲千金。為了維持自己的生活,他們隻能向城裏的銀行家們用極高的利息借款,許多人甚至連家傳的佩劍和戒指都拿來做了抵押,而連他們自己也清楚,他們永遠也湊不到錢去贖回那些珍貴的抵押物了。對於尼德蘭人的厭惡正像幹燥季節的森林大火一樣,在整個軍隊當中迅速蔓延著,這股烈火突破了階級的界限,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都對與他們一牆之隔的尼德蘭平民恨之入骨。


    在安特衛普城市的一角,矗立著規模宏大的安特衛普要塞,這座由意大利工程師設計的龐大防禦工程,是十六世紀的一件工程學奇跡,這座五角星形的要塞,被當時的許多人譽為歐洲第一的防禦工事。


    在這座精心設計的工事當中本應當駐紮著精銳的軍團,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支精銳的軍團如今已經成為了一群烏合之眾。第一軍的指揮官桑喬·德·阿維拉伯爵是一位勤勉的軍官,他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試圖挽救低迷的士氣,可時間到了二月下旬,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一切試圖整頓軍隊的努力都是徒勞。在如今的形勢下,要讓這支軍隊起死回生,唯一有效的藥方就是金幣,而此刻他的金庫裏已經連一枚金幣都不剩下了。


    時間很快到了二月的最後一天,1556年到1557年寒冷的冬季即將過去,已經逐漸變得溫暖起來的太陽在天空中露麵的時間正變得越來越久,山穀和小溪裏的冰塊開始融化了,水流卷集著碎冰,讓流經安特衛普城市的斯海爾德河的水位上漲了接近十尺。遺憾的是,太陽也許能融化自然界中的冰雪,卻難以撼動政治上的堅冰,那一堵將整個尼德蘭撕成兩半的冰牆,隨著時間的推移,每一天都變得更加高大,更加堅固,很快它就將要堅不可摧了。


    在這一天的黃昏時分,當要塞的塔樓和棱堡上麵的牆垛已經在暮色中化作一團團模糊的影子的時候,一些穿著鬥篷的人進入了城堡。整座巨大的要塞戒備森嚴,所有的關卡都加上了雙崗,緊張的空氣正隨著夜幕一起四處蔓延著,每個人都嗅到了緊張的空氣,顯然,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


    在要塞中央主塔樓頂層的一間房間裏,第一軍的指揮官桑喬·德·阿維拉伯爵正獨自一人坐在一張寫字台前,他的胳膊肘撐在桌麵上,用手托著腮。寫字台的桌麵上攤開放著一本朱利烏斯·凱撒的《高盧戰記》,一千五百年來無數的軍事統帥都通過閱讀這部偉人的回憶錄而有所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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