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那您就去寫信吧。”菲利普二世冷笑起來,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但請告訴我親愛的姻親兄弟,這就是我所做的最大讓步,如果他真的決心和我做敵人,那麽我們就在戰場上相見好了,我已經伸出了橄欖枝,至於是要接過它還是把它扔到土裏,全憑愛德華定奪。”


    羅伯特站起身來,鞠了一躬,掉頭走出了房間。


    等到房門關上,腳步聲也消失在走廊裏之後,菲利普二世再次拿起木叉,將它狠狠地插在那一攤豆子泥裏。


    “如果陛下願意聽我說一句的話……”國務大臣岡薩雷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菲利普麵部表情的細微變化,“既然您已經決定做出讓步,那麽讓步的幅度稍微大一點也是無妨的。”


    菲利普二世將脖子扭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國務大臣,臉上露出一種令對方毛骨悚然的表情。


    岡薩雷斯大人開始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到了這一步,他也隻能把話說完,然後聽天由命了。“我想陛下一定會同意,整個西印度群島的價值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尼德蘭的一個省份,如果用牙買加或是伊斯帕尼奧拉島能夠換得尼德蘭的安穩,那麽這對於我們而言是很有利的……”


    菲利普二世一把掀翻了麵前的桌子,餐盤在地上摔的粉碎,盤子裏的素食在地麵上撒的到處都是。


    岡薩雷斯大人嚇了一跳,隨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剛才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事到如今,您還讓我做出讓步?”菲利普二世猛地站起身來,超前誇了幾步,來到國務大臣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圍繞著我們的是一群不知饜足的野獸,他們不會滿足於任何的讓步的,因為他們每一次都要的更多!我們的國家如今是一個遭遇船難落海的人,不列顛,法蘭西,還有土耳其人,他們就是繞著我們遊動著的鯊魚,鯊魚們聞到了血腥味,打算上來從我們的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我算是看明白了,給他們讓步就像是從我們自己身上割肉來喂它們吃,可是我們越割肉就失血越多,而血腥氣越濃重,這些鯊魚就越興奮。”


    “今天英國人用尼德蘭來威脅我們要西印度群島的島嶼,如果他們成功了,明天法國人就會拿意大利來威脅我們,要我們割讓阿爾薩斯和弗朗什-孔泰;後天土耳其人就會用奧地利來威脅我們把馬耳他島和地中海的霸權交給他們!不,不,給英國人那兩個荒島是我的底線了,我絕不會再後退一步!”


    “可考慮到當前的狀況……”


    “當前的狀況?”菲利普二世一邊獰笑著,一邊用手指頭戳著國務大臣的胸口,迫使對方縮在椅子裏,“正是您的建議讓我們陷入了這樣的困境當中,我想您總不至於已經忘了吧?是您建議我在尼德蘭加稅的,瞧瞧如今鬧出了什麽樣的大亂子!您理應幫助我治理國家,而不是出一些遺禍千古的餿主意!”


    這樣的指責未免有些不夠公正,畢竟麵對西班牙噩夢般的財政狀況,即使換一個人也會提出加稅的注意,岡薩雷斯大人不過是恰好倒黴,在這個時候坐在這個位子上而已,不過這話他是萬萬也不敢對菲利普國王講的。


    菲利普二世發作了一通之後,似乎也冷靜了下來,他大口地喘著氣,一言不發的在屋子裏踱著步,像是一匹在馬廄裏轉圈的賽馬。


    岡薩雷斯大人搜腸刮肚,試圖想出幾句話來勸慰一下國王,可還沒等他遣詞造句完畢,門外的走廊上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被從沉思中拉回現實的菲利普二世不悅地看著房門,一陣難以忍受的煩躁壓在他的心頭,就像是夏天雷雨降臨之前低垂著的烏雲。怒火在國王的心頭聚集,無論將要進門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活該倒黴。


    房門被從外麵猛地推開,在牆壁上彈了一下,發出巨大的響聲,在房門打開之前並沒有敲門聲傳來。


    宮廷總管氣喘籲籲地衝進了房間,他的領子有些鬆開,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落下來,那張油光滿麵的臉上帶著一副傻乎乎的微笑,看在西班牙國王眼裏顯得極其刺眼。


    “是您啊,先生。”菲利普二世冷哼了一聲,“維護宮規本該是您的指責,可我看到您卻開始帶頭違反宮規了。且不說您衣冠不整,”他伸手指了指房門,“難道您進入您的國王的房間之前連門都不敲一下嗎?”


    “請……請原諒我,陛下。”宮廷總管因為奔跑而顯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因為過度興奮昏倒在地板上,“我忘記了禮儀,是因為我有巨大的好消息要向陛下呈報!”


    “好消息?”菲利普二世那張已經在醞釀著怒火的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茫然,“您說有好消息?我恐怕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聽說過什麽好消息了。”


    “是啊,陛下,天大的好消息!”宮廷總管猛地一拍雙手,從懷裏恭恭敬敬地掏出一張信紙,“阿爾瓦公爵在法國北部距離巴黎不過十二裏格(約合60公裏)的聖康坦取得了史詩一般的大捷!法國人戰死接近兩萬人,還有同樣數目的人成為了我們的俘虜,我軍僅僅損失兩千人,法國人正在向巴黎撤退……法國人完了,陛下!您是意大利的主人,是歐洲的主人!”


    菲利普二世一把奪過那張信紙,上麵是阿爾瓦公爵熟悉的字跡。


    “致陛下:我軍對聖康坦城進行圍攻,法軍統帥蒙莫朗西元帥試圖為城市解圍,遭到我方優勢兵力打擊,兩萬法軍陣亡,另有兩萬人被俘,包括法軍統帥蒙莫朗西元帥,法軍殘餘兵力正向巴黎撤退。”


    下麵是阿爾瓦公爵的簽名和印鑒。


    菲利普二世用一隻手緊緊捏著那張信紙,在他捏著的地方留下了幾道裂紋,而另一隻手則捂著自己的額頭,他渾身激動地發抖。


    “果然,果然,上帝是公正的!”他像是喝醉酒的人那樣大喊著,“讚美天主,上帝保佑西班牙!”


    菲利普國王跪在了地上,他的膝蓋重重地撞在地麵上,發出沉重的響聲,如同鐵錘在敲擊砧板。


    屋子裏的兩名臣仆連忙手忙腳亂地跟隨國王的榜樣,一起跪在了地上,他們的手不住地在胸前劃著十字。


    七點鍾的鍾聲從窗外傳來,清脆的鍾聲在房間裏每個人的耳邊回蕩著。


    “向市長下達命令,鳴響全城所有教堂的大鍾!”菲利普二世朝著宮廷總管命令道,當對方就要衝出房間時,他又改了主意,“慢著,慢著,先生,不隻是馬德裏,還有其他的城市,整個西班牙所有的城市都要鳴鍾慶祝!”


    “現在您看到了吧,先生?”他又轉向岡薩雷斯大人,“我說我是天主的使者,您對此還有絲毫懷疑嗎?您還要勸我對異端讓步嗎?”


    “我再也沒有絲毫懷疑了,陛下,更準確地說,我從未有過懷疑。”


    無數的鍾聲開始奏鳴起來,先是近處的的教堂,而後像是擴散的漣漪一般,遠處的教堂也響起慶賀的鍾聲來。歡呼聲隨著冷風飄進菲利普二世的房間裏,讓空氣當中的寒氣都顯得弱了不少。


    菲利普二世大笑了起來,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興奮地笑過了。


    “如今該是其他人做出讓步,來換取我們的友誼的時候了!”他衝著牆上的地圖大聲說道,那一對閃爍著火苗的眼睛緊緊盯著地圖左上方那被塗成紅色的不列顛島。


    第179章 凱旋


    西班牙軍隊在聖康坦取得的大捷暫時緩解了西班牙所麵臨的危機。三月二十日,從中立國葡萄牙傳來了法國國王亨利二世求和的消息。法國和西班牙為了意大利的霸權已經進行了超過五十年的漫長戰鬥,這兩個國家像是兩個遍體鱗傷的巨人,撐著一口氣要先看著對方倒下去,如今塵埃落定,法國人率先倒在了擂台上,而西班牙雖是勝利者,卻也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著。


    在戰場上取得了輝煌勝利的阿爾瓦公爵,如今終於有時間料理尼德蘭的叛逆了。他將軍隊分為兩路,一半依舊留在巴黎郊外對法國國王施加壓力,以讓亨利二世早日下定決心在條約上簽字。而另一半則開回尼德蘭,兵鋒直指布魯塞爾,計劃以雷霆之勢奪回這座尼德蘭的首府,給如今聲勢浩大的叛軍以沉重一擊。至於公爵本人,則應菲利普二世國王的要求,快馬加鞭地趕回了馬德裏,一方麵是來提振首都低迷的士氣,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與菲利普二世就下一階段的行動方略當麵交換意見。


    三月的最後一天,阿爾瓦公爵抵達了馬德裏,這一天陽光明媚,街上的積水已經排清,屋牆上的迎春花也開出了黃色的花朵,春天終於降臨了。馬德裏的市民們用極高的熱情歡迎這位國家的拯救者,如今還不到開花的季節,於是他們紛紛從樓上的窗戶裏,向從他們身下的街道上穿過的阿爾瓦公爵投下用彩色紙裁成的五顏六色的紙條,以此來代替花瓣。幾百個人跟在親王的後麵,這些熱心的市民們,自願充當公爵的隨行人員,他們興奮地呼叫著,顯得聲勢十分浩大。


    西班牙宮廷將要舉辦一場盛大的晚會來歡迎聖康坦的勝利者,王位的繼承人唐·卡洛斯親王親自前往城外迎接這位“我們時代的西庇阿”,然而他們兩個人雖然騎著馬走在一起,可兩個人之間卻並沒有在交談,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阿爾瓦公爵高揚著頭,似乎根本不屑與身旁這個討人厭的孩子說話,而唐·卡洛斯親王也抿著嘴唇,眼睛裏露出凶光,似乎對這種熱烈的歡迎場麵並不感到欣喜。很顯然,他寢宮裏養著用來供他折磨的那些小動物今天恐怕又要遭殃了。阿爾瓦公爵曾經多次對唐·卡洛斯親王的能力表示懷疑,在他看來,這個近親結婚的悲劇產物根本不應該留在王位繼承序列當中,這些話徹底地得罪了唐·卡洛斯親王。


    黃昏時分,皇家城堡的大廳裏已經聚集了超過一百個人,幾乎所有西班牙地位高的人都已經齊聚於此。掌門官們不斷通報著那些顯赫的頭銜,每報出一個名字來就引起人群當中的一陣竊竊私語。


    晚上七點半,菲利普二世國王以及瑪麗王後進入了大廳,國王看上去心情極佳,那長久以來縈繞在這張最尊貴的臉上的陰霾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宮廷裏的人慣於用國王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來揣測風向的變化,就像是有經驗的水手從雲層的形狀變化預測將來的天氣似的。陛下臉上肌肉的每一次細微的抽動,都被賦予了重大的意義,因此看到國王臉上喜氣洋洋,大廳裏的每個人都感到自己的心頭輕鬆了不少。


    菲利普二世的好心情並非毫無緣由,法國和西班牙的外交官已經進行了初步的接觸,從目前傳來的消息來看,達成協議的可能性很大。亨利二世如今麵臨的困境,比起西班牙人來說隻多不少,他願意在意大利問題上做出大量的實質性讓步,以此換取一份和約。查理五世皇帝征服意大利的目標,如今看上去已然觸手可及。


    幾個月前,西班牙帝國看上去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可命運的意誌實在是難以捉摸,幾個月之後,主動權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西班牙國王的手裏。法國屈膝投降意味著西班牙所受到的巨大壓力減輕了不少,至少強大的佛蘭德斯軍團如今可以全力對付尼德蘭的叛賊,據菲利普國王的顧問的意見,這次平叛行動將是一場“摧枯拉朽”的迅速勝利。在那之後,西班牙人唯一的敵人,就是那個終日裏被霧氣所籠罩的,陰暗潮濕的群島國家了,對於這個歐洲一切陰謀的策源地,西班牙國王如今有了充分的行動自由。


    與菲利普國王一起進入房間的瑪麗王後,依舊和平日裏一樣顯得病歪歪的。她的臉上撲上了比平日裏更多的香粉,時不時地就從臉上掉下幾顆來。她臉上同樣塗上了厚厚一層腮紅,可那股頹敗的氣氛還是無法抑製地從她臉上的無數條皺紋裏朝外冒出來。瑪麗·都鐸佝僂著背,體重似乎掉了好多,讓她看上去更加瘦小孱弱,時不時地發出幾聲沉悶的咳嗽聲,癌症已經在她的身體裏徹底擴散開來。兩個仆人扶著她的胳膊,沒人會懷疑隻要他們一鬆手,她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上。


    人群用肅穆的深情注視著王後艱難地坐在了禦座旁邊的那把椅子上,他們的眼神裏並沒有多少恭敬之意,更多的是一種對於行將就木之人的同情,這種目光對於平日裏的瑪麗王後而言無異於惡毒的利刃,她寧可麵對一屋子充滿敵意的目光,也不願意得到別人的憐憫。可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這些事情對於瑪麗王後而言已經不再重要了,神智在她的身上駐留的時間正變得越來越短,如今還駐留在這世上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大廳裏的鍾表敲響了晚上八點的鍾聲,毫無征兆地,門外響起一陣嘈雜聲,隨之而來的是急促的腳步聲,長戟和槍托敲擊地麵發出的撞擊聲,以及人群的歡呼聲。


    房門被推開了一半,宮廷總管走進大廳,等到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時,總管大人用高亢的聲音大聲說道:“阿爾瓦公爵閣下剛剛從法國北部抵達宮廷,想要求見陛下,陛下願意接見他嗎?”


    喧鬧聲從屋外蔓延到了屋裏,菲利普二世點了點頭,“我很樂意接見公爵。”


    宮廷總管倒退著走出了來時穿過的那扇門,片刻之後,他帶著阿爾瓦公爵進入了大廳。


    阿爾瓦公爵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舉止高貴,對位高者不苟言笑,對自己手下那些地位低下的士兵們雖然嚴厲,卻也注意照顧他們的福利,因而得到了佛蘭德斯軍團上下的一致愛戴。他有著茂密的黑色頭發和濃密的黑色胡子,這些毛發長在他的腦袋上,讓那顆原本就很大的腦袋看上去尺寸又更大了一號。他臉上的線條棱角分明,五官英挺而富有攻擊性,一雙銳利的眼睛莫名地令人想到鷹隼一類的猛禽,此刻他正在用這樣的目光打量著屋裏的賓客們。


    當阿爾瓦公爵走進大廳時,掌門官用有些聲嘶力竭的聲音大聲通報。


    “佛蘭德斯軍團指揮官,陸軍元帥德·阿爾瓦公爵大人!”


    大廳裏靠著牆邊每隔一段就站著一個衛兵,聽到這一聲通報,他們都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向這位傑出的統帥致敬,就像是他們剛才迎接國王和王後一樣,這實在稱得上是難得的優容。


    宮廷總管帶領著德·阿爾瓦公爵走到菲利普二世國王麵前,國王興奮地從禦座上站起身來,大步走向阿爾瓦公爵。


    “歡迎您來馬德裏,我最出色的統帥!”菲利普二世高聲說道,“您是西班牙的英雄,是您拯救了國家,就像是辛辛那圖斯拯救了羅馬一樣。我和王後,連同這屋子的每一個人,西班牙的每一個人,我們都欠您的情,請您允許我擁抱您,公爵。”


    阿爾瓦公爵單膝下跪,向菲利普二世致敬,菲利普二世伸出手將他扶了起來,用一種真誠的態度擁抱了他,隨即又在人群當中引發了一陣掌聲和歡呼聲。


    並沒有什麽人注意到唐·卡洛斯親王跟在阿爾瓦公爵的身後進來了,親王的臉色異常難看,他並沒有走到他的父王身邊去,而是自顧自地走到大廳的一個角落,用冰冷粘膩的目光盯著阿爾瓦公爵的背影。


    菲利普二世朝著瑪麗王後說道:“夫人,請允許我向您介紹聖康坦的勝利者,他的名字令法國人心生寒意,卻令每個正直的西班牙人感到驕傲,他就是我們時代的熙德。我向您介紹德·阿爾瓦公爵大人。”


    王後微微抬了抬眼皮,用空洞的眼神看了看阿爾瓦公爵,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菲利普國王剛才的介紹似的。她像是一座雕像般一動不動,隻有眼眶裏的眼珠子微微轉了一轉,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阿爾瓦公爵並不以為意,他走到瑪麗王後身前,恭敬地彎下腰,捧起王後一隻枯槁蠟黃,像是猛禽的爪子一樣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布滿青色血管的手背。


    “請您原諒王後,她身體不佳,但我相信她如果神誌清楚,那麽她給您的歡迎會比我給您的還要熱烈的多。”菲利普二世說道。


    “陛下。”阿爾瓦公爵躬身說道,“能夠見到王後陛下已經是我莫大的榮幸了,而她剛剛施恩允許我吻了她的手,這對我而言已經是無上的恩寵,我對王後陛下再無所求了。”


    人群中又響起一陣歡呼聲,一位紳士湊到他同伴的身邊,一邊鼓掌一邊讚歎道:“這話說的真漂亮!”


    菲利普二世朝著房間一角招了招手,片刻之後,王後的一個侍女從那個角落走上前來,她的手裏捧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的東西被紅色的天鵝絨蓋著。


    “公爵閣下。”那侍女行了一個屈膝禮,“王後陛下身體不佳,但在她神誌清醒的時候,她吩咐我為您準備了一份禮物。”


    她說著,將那個托盤舉到了阿爾瓦公爵麵前。


    阿爾瓦公爵微微頷首,伸出手揭開了覆蓋在托盤上的天鵝絨。


    托盤上放著一個金黃色的桂冠,用黃金打造的紙一樣輕薄的金葉子反射著燭光,閃的人睜不開眼。人群中又傳來一陣讚歎聲和吸氣聲,比起古羅馬凱旋式上曾帶在西庇阿,馬略,蘇拉和凱撒等一係列偉大統帥頭上的橄欖枝桂冠,這黃金製成的冠冕要更加榮耀的多。


    阿爾瓦公爵轉向菲利普二世,微微搖了搖頭。


    “我感謝王後陛下的隆恩,但我絕不敢接受這樣的冠冕。兩位陛下過於抬舉我了,這樣的冠冕,隻配戴在一位君王的頭上。”


    “恰恰相反,公爵,您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帶上它。您雖然不是國王,可您拯救了這個國家。整個心懷感激的西班牙都欠著您的情,這不過是一份聊表心意的小小禮物罷了。”菲利普捧起那冠冕,將它放在阿爾瓦公爵的頭頂上。


    大廳裏回蕩起充滿激情的呼聲:“國王萬歲!王後萬歲!阿爾瓦公爵萬歲!”


    “現在,公爵閣下,我想請您到我的書房去,和我談談您在尼德蘭的經曆和那些令人激動的戰役,我如今身邊缺乏優秀的顧問,也缺乏忠誠的朋友,再也不會有您這樣能夠同時扮演這兩個角色的人了,因此,我要聽聽您的見解。”


    “我受寵若驚,陛下。”


    興衝衝的菲利普二世拉起阿爾瓦公爵的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離開大廳,走向國王的書房。


    唐·卡洛斯親王目送著他們離去,如果有人這時候看到他,一定會注意到親王眼裏的怨毒。在城門口,這位王位的繼承人朝著阿爾瓦公爵擺起了君主的派頭,而阿爾瓦公爵對於這個毫不具備成為君主的素質的孩子同樣不假辭色。一位是高傲的王位繼承人,一位是剛剛凱旋歸來的統帥,兩個人都不願意低頭,最後毫不意外地鬧的不歡而散。


    親王病態而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他一邊將手用力地捏成拳頭,一邊在心底裏暗自發誓,要讓阿爾瓦公爵為今天發生的事情付出代價。


    第180章 九頭蛇的腦袋


    當阿爾瓦公爵跟在興衝衝的菲利普二世國王身後走進書房時,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房間正中央擺放著的一具精密的微縮沙盤,它由十幾名能工巧匠不計工本打造,一周前才剛剛完成。沙盤用精妙的比例尺還原了整個歐洲的山川形勝,從海格力斯之柱(直布羅陀)到聖城耶路撒冷,從瑞典的拉普蘭到利比亞的撒哈拉沙漠,從西歐到中東的每一座山脈,每一條大河,每一個叫得出名字的大城市都被體現在了這座沙盤當中。


    沙盤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帶著五顏六色小旗子的大頭針,其中金黃色的代表西班牙軍隊,它們分布在從法國北部到那不勒斯再到比利牛斯山的漫長戰線上,其中一大部分的大頭針密密麻麻地插在法國的北部地區,那代表著兵臨巴黎城下的佛蘭德斯軍團。而在西班牙帝國的邊緣地帶,金色旗子就要稀疏的多了,甚至在西班牙的本土,金黃色的旗幟也已經不剩下多少了。


    代表法國的是藍色的小旗子,比起幾周前,藍色的旗子已經大大減少,且大多數都被集中在首都附近,漫長的邊境線上空蕩蕩的。即使是對於戰爭一竅不通的人,也可以看出法蘭西已經再無一戰之力了。


    象征不列顛的紅色小旗子全部插在英倫三島上,隻有一麵小小的紅旗插在和不列顛隔海相望的加萊要塞的位置。不列顛是一個島國,因此並不需要太多的陸軍來維護這個國家的安全,這些紅色的小旗子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可以作為遠征軍被派到歐洲大陸去。


    整個尼德蘭如今已經成為了橙色小旗子的海洋,其中最靠南的一麵橙色小旗子已經插在了法國和尼德蘭的邊境線上。西班牙已經基本上失去了對尼德蘭的控製,如今隻剩下邊境上的幾座城池還掌握在西班牙軍隊的手裏。但這一切隻是暫時的,隨著佛蘭德斯軍團在擊敗法國人之後揮師東進,尼德蘭叛軍被逐出南部是毫無疑問的事情。如果他們足夠聰明的話,就會暫時撤回北方,依靠尼德蘭密集的水網障礙和西班牙大軍周旋。


    將目光投向更東麵,奧地利的另一支哈布斯堡家族統治著波希米亞和奧地利,其領地不可謂不廣闊,可在位於匈牙利和特蘭西瓦尼亞的邊境線上,麵對鋪天蓋地的綠色奧斯曼小旗子的,卻隻是幾麵象征哈布斯堡黑鷹的黑色小旗。奧地利在長期的宗教衝突和內亂中已經衰弱地如同一個臥床不起的病人,沒有西班牙的支持,這個病人隨時都會咽氣。


    像是一個急於向自己的夥伴炫耀的孩童一樣,菲利普國王迫不及待地向阿爾瓦公爵介紹這個他親自參與設計的沙盤。


    “請您看看這張立體的地圖,閣下,比起普通的作戰地圖,這個沙盤要精確的多,請您看看上麵用小旗子標記出來的形勢吧,您覺得它們足夠準確嗎?”


    “再精確也沒有了,陛下。”阿爾瓦公爵鞠了一躬,“請允許我向那些參與了這座沙盤製作的地理學家們表示我的祝賀。”


    “我一定轉達,閣下。”菲利普二世看上去對阿爾瓦公爵的讚賞十分受用,“我打造這座沙盤的目的,就是為了我們今天的談話能夠更加順利。對於如今的局勢,請您談談您的看法。”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阿爾瓦公爵輕輕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聖康坦戰役給了法國人以沉重一擊,陛下,他們的財政和我們一樣不堪重負,至少在幾年之內,法國人再也難以組織起能和我們抗衡的軍隊了。現在正是和法國人簽訂和約的好機會,我將一部分軍隊留在巴黎郊外,正是為了我國能夠在談判當中取得更好的條件。如果我們提出用法國人退出意大利來換取和平,亨利二世國王大概率會同意的。”


    “僅僅是把他們趕出意大利嗎?”菲利普二世輕輕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的一些顧問認為,如今法國人損失慘重,巴黎已經唾手可得,您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進入巴黎的大門,廢黜亨利二世國王,推翻瓦盧瓦王朝。”


    “這種說法實在是可笑至極。”阿爾瓦公爵嗤之以鼻地冷笑了一聲,“聖康坦雖然是一場大勝,可英格蘭當年在普瓦捷和阿金庫爾取得了比這更輝煌的勝利,但看看現在,瓦盧瓦王朝依舊統治著法國。您可以通過一場戰爭迫使法國人退出意大利或是割讓幾個省份,然而要推翻一個王朝就需要幾十年的殊死搏鬥,直到我們和法國人其中一方把血流幹,這場搏鬥才能夠分出勝負來。”


    “巴黎從古至今都是一座叛逆的城市,是滋生叛亂的溫床,這座城市的市民不止一次地迫使法蘭西國王從自己的首都逃了出去。他們的確不喜歡亨利二世國王,可我們在他們眼裏的形象怕是更加不堪……一旦圍城開始,他們對自己國王的不滿就會轉移到我們身上,市民們會和法王的軍隊同仇敵愾,共同守衛他們的首都。想要奪取這座城市,可是要付出不菲的代價的,可正如我說的那樣,這遠遠不意味著戰爭的結束,一切不過是開始而已。奪取巴黎除了激怒法國人以外沒有任何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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