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兩難


    羅伯特給愛德華國王的最後一份報告,在西班牙艦隊封鎖裏斯本出海的杜羅河口前的一天,被送上一艘快船返回了不列顛。


    在過去的幾周裏,葡萄牙的局勢發展已經成為了不列顛各個城鎮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尤其以政治中心倫敦為最。在各個檔次的沙龍裏,開場的前一個小時都是關於葡萄牙最新動向的討論。而在街上的小酒館裏,那些散了工的工人,學徒和店員們,也樂於花上幾個銅子買一杯麥酒或是啤酒,和在場認識和不認識的人聊上幾句有關葡萄牙的閑話。


    雖然依舊存在來自於沃爾辛厄姆爵士所派出的書報檢察官的桎梏,但在愛德華國王的統治下,不列顛的新聞和出版業依舊得到了爆炸性的發展。與歐洲大陸相比,不列顛的宗教寬容政策讓這裏成為了整個歐洲的文化中心,大批法國和德意誌地區遭到天主教廷迫害的新教徒和猶太人紛紛移居不列顛,他們大多數都屬於受過教育的階層,這些人將他們的文化成果同樣帶到了這個位於歐洲邊陲的小島上。


    當愛德華六世國王剛剛登基的時候,整個不列顛隻有不到十家采用了新式的古登堡印刷機的印刷坊,如今這個數字已經達到了六十家。五年前,全國發行的合法報紙和小報加在一起不過二十家,如今則早已經超過了三位數,幾乎在每個排的上號的城市裏,都至少有一份報紙正在發行。這些報紙的內容從國家大事,歐洲局勢到當地的市井雜事,甚至包括給貴婦們的時尚介紹和給家庭婦女們準備的生活妙招,無所不包,應有盡有,不同階層和性別的讀者大可以選擇他們自己喜歡的報紙來閱讀。


    對於這些報紙的內容,政府采取了非常寬容的態度,即便是對於政府的批評也堂而皇之地登載於頭版上,唯一的例外隻有那些攻擊王室的內容。之前曾有一家由某位大貴族投資的小報用含沙射影的方式攻擊了國王和羅伯特·達德利之間那已經算得上是眾人皆知的關係,沒過一個星期,整家報社從編輯到排字員,都被流放去了紐芬蘭島的殖民地。據說整家報社在當地又重操舊業,很快就成為了紐芬蘭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之一,但這次想必他們在選稿的時候就謹慎的多了。


    至於那位大貴族當然是被嚇破了膽,沒過幾個月就在自家的床上鬱鬱而終,臨終前他將一大半的財產贈送給了國王陛下,換取了陛下對他家族的寬恕,終於也不至於死不瞑目了。


    半個月以來,葡萄牙來的消息幾乎成為了各大報紙頭版頭條上的常客,由於伊麗莎白王後是國王的親生姐姐,謹慎的編輯們對於她並不敢多加臧否,可對於布拉幹薩公爵,若昂三世父子和如今已經成為不列顛最大敵人的西班牙國王,他們的筆就不那麽客氣了,艦隊街甚至沒有一家報館願意為這幾個人說上幾句好話。


    關於下一步的局勢和不列顛應當采取的政策,輿論場上掀起了一場規模空前的論戰,而戰場就是報紙第三版的時事評論區。許多貴族,官員,大商人,連同他們家裏的妻子和兒女,都懷著巨大的熱情用化名向自己平日裏常看的報紙投稿。


    以商業界名流和進出口生意從業者為代表的一部分人認為,既然要與西班牙開戰,那麽在西班牙家門前的葡萄牙打仗,總比在不列顛的海岸外要強得多,畢竟後者意味著整個國家航運和貿易的暫時中斷,商業界將要麵臨嚴重的損失。


    而另一部分人則站在軍事和財政的角度上考慮,派出遠征軍前往葡萄牙意味著要維持一條將近兩千英裏的補給線,這筆花費將是天文數字,而效果也十分存疑。葡萄牙居於西班牙的臥榻之側,如果菲利普國王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征服葡萄牙,那麽任何國家都難以阻擋。再考慮到勞師遠征往往會出現士兵水土不服的情況,到時候還沒和西班牙人作戰就白白損失幾千人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而在不列顛島附近開戰,則是以逸待勞,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何必要把可以用來製勝的資源白白地浪費在葡萄牙這具塚中枯骨的身上呢?


    塞西爾此刻正坐在漢普頓宮的候見室裏,他手裏的那份報紙就持此種觀點。為了陛下和諸位大人的方便,漢普頓宮訂購了所有數得上號的報紙,每天早上仆人們都會用燒的滾燙的鐵熨鬥將新送來的報紙熨燙一遍,免得上麵的油墨弄髒了讀報的貴人們的手。


    當仆人來通知他國王已經準備好接見他時,塞西爾剛剛讀完第三版的最後一篇評論,他將報紙折疊起來,隨手扔在座位上。


    當他進入國王的書房時,他發現陛下的桌子上擺著同樣的一份報紙,報紙也同樣攤開在第三版。


    “‘葡萄牙是就像是一個套在溺水者腿上的鐵錨,如果我們和他們做朋友,那麽他們就成了我們的累贅,不把我們一起拖下去淹死是不會罷休的。’”國王饒有興致地讀著報紙上的評論,“‘所以不妨把她推給西班牙人,讓他們去煩惱吧!讓葡萄牙做敵人遠比做朋友給我們的好處更多。’您看到這篇文章了嗎?”


    “我剛才在門外剛剛看完。”塞西爾朝著愛德華國王行了個禮,“要我說寫的挺有趣,也不知道作者是哪位貴族老爺,或許還是我的同僚呢,如果有機會我倒是真想見見他。”


    “或許並不是‘他’,而是‘她’呢。”國王放下報紙,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大臣。


    “那也不是沒有可能。”塞西爾聳了聳肩膀,“如今給報紙投稿成了太太小姐們的新風尚了,我昨天接到我母親的信,她似乎也躍躍欲試呢,似乎她是想要在鎮上的報紙裏開個專欄,寫一些關於園藝什麽的東西,您知道,鄉村的老太太們都把花園當作自己的情人,不但對它體貼備至,甚至還要互相炫耀。炫耀情人會弄出醜聞,炫耀花園則安全的多。”


    國王也被塞西爾逗的笑了起來,“既然您也看了這份報紙,那麽想必您也是讚同這家報館的意見了?”


    “我的確不讚成在葡萄牙浪費過多的資源。”塞西爾回答道,“我們要把有限的資源集中到本土水域,在這裏我們取勝的概率最大。”


    “可這的確意味著航運和進出口會暫時斷絕。進出口的訂單會消失,原材料的價格會大幅上漲,甚至包括食品價格。”國王靠在了椅背上,“商人們會叫苦連天的,尤其是那些船主,讓他們的船停在港內就像是用刀子割他們胸口的肉。”


    “不過是暫停幾個月而已。”塞西爾用一種譏諷且自信的語氣說道,“這些人就像是公雞一樣,還沒被拔毛就叫的震天響。西班牙艦隊會在初夏起航,隻要冬天之前他們還不能登陸不列顛,那麽這場入侵就失敗了。商人們在您的治理下賺的盆滿缽滿,如今隻是要暫停他們幾個月的生意罷了,如果有人連這個也要抗拒,那麽他們的忠誠就實在是值得懷疑。至於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上漲,完全可以用財政補貼消除掉,這也費不了太多的錢,等到戰爭結束之後一切自然會恢複正常。”


    “商人哪有什麽忠誠。”國王冷笑道,“他們忠誠的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利潤。”


    “如果船東們不願意讓自己的船閑置,那麽陛下可以下令征用他們的船,租金按照市價給付,艦隊需要大量的輔助船隻,用來運輸什麽的,這些商船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如果在戰爭中有所損失,那麽等到戰爭結束後他們也可以收到賠償。我相信這項政策一定可以讓這群鐵公雞安靜下來。”


    “這倒是個辦法。”國王點了點頭,“另外請您告訴商業界,隻要他們在戰爭中大力支持政府的政策,那麽在戰爭結束後這些忠實於我的商人們都可以獲得三年的稅收減免。”


    “陛下仁慈。”塞西爾說道,“相信這兩項政策就可以解決掉絕大多數的反對意見了。”


    “那麽葡萄牙怎麽辦?”國王又問道,“我們答應他們的援助還要不要發送?”


    “自然了,至少在我們接管巴西之前,援助都會一分不少地送到的。”塞席爾狡黠地說道,目前一隻艦隊正在穿越大西洋,開往南半球的巴西,艦隊運載了三千名不列顛士兵,足以初步維持巴西殖民地的基本秩序,“我正要榮幸的向陛下稟報,第一批援助已經裝船,明天就要開往波爾圖。這件事情也關乎我們的信譽,別人為我們流血,那麽我們也不應當吝惜一些金錢和物資。”


    “好極了。”國王再次讚許地點了點頭,他環視了一圈房間,尤其注意打量了一番門窗,而後他拉開了書桌的抽屜,從裏麵抽出來幾張紙,“我收到了裏斯本來的報告。”


    塞西爾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報告裏說了什麽?”


    國王從那幾張紙裏抽出來了兩張,“您自己看吧。”


    塞西爾從國王手中接過那兩頁紙,才看了幾行,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凝重了起來。


    “我並不是很介意伊麗莎白公主去我國的殖民地避難。”讀完了那兩頁紙,塞西爾將它們重新遞給了國王,嚴肅地說道,“但那個孩子會是個麻煩。”


    “的確如此。”國王說道,“那麽您建議我怎麽做?”


    “這取決於您怎麽看待這孩子繼承不列顛王位的前景。”塞西爾直白地說道,“請原諒我的直白,但是我想陛下應該是不打算成婚了吧?”


    愛德華淡淡地看了一眼塞西爾,沉默著微微點了點頭。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這孩子就是血統最純正的繼承人。”塞西爾並沒有就國王的回答做任何評論,而是立即回到了原來的話題,“雖然他的父親是誰我並不清楚,但無論是誰,也比若昂·曼努埃爾那個白癡要強。葡萄牙王室的血管裏流著有毒的血,我可絕不願意讓那種毒素來汙染不列顛的王室血脈。萬一有一天我們也出現一個類似的白癡國王呢?這會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可這孩子的母親……”國王有些猶豫,“如果我讓他成為王位繼承人,那麽客觀上我就是把伊麗莎白重新引入了不列顛的權力中心,無論她是在倫敦還是裏約熱內盧,憑借著這孩子,她都會重新建立在不列顛的影響力。”


    “而您不想看到這件事情發生。”塞西爾補充道。


    “的確如此。”國王皺起了眉頭,“她的確是一個優秀的政治家,但是這就意味著她可以成為一個危險的敵人。她冷血而不擇手段,這也就罷了,可她有的時候真的是有些瘋狂……您看到葡萄牙國王死亡真相的那一段了嗎?”


    “看到了。”塞西爾臉色僵硬的點了點頭,“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午餐吃了那麽多東西了。”


    “如果我要讓那孩子做王位繼承人,那麽把他的母親送去美洲,讓他們永遠不能見麵,隻會讓他恨我。”國王歎了一口氣,“如果經過有心人的挑撥,那麽這恨意的種子有一天就會長成參天大樹。而您也知道,這世上多的是類似的有心人。”


    塞西爾看上去也有些失望,“您說的對,這的確十分危險,也許會導致又一場內戰……如果這孩子的母親不存在就好了。”


    “您是在暗示什麽嗎?”國王搖了搖頭,“那行不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天那孩子會知道是我除掉了他的母親,我們又會回到之前所說的那種情境裏。”


    “我們沒必要現在做出決定。”塞西爾說道,“時日還長著呢。這孩子如今還在母親的肚子裏,能不能健康出生又平安長大還是個未知數,您知道,即便是在顯貴的家族,嬰兒的夭折率也是極高的。至於這孩子的天資和性格,現在更是無法預測,也許他適合於繼承王位,也許他不適合,我們完全可以在十年後再做出決定。或許在這十年裏,上帝會施恩為我們除掉那個最大的麻煩呢。”


    國王長歎了一口氣,“那就先這樣吧,如果裏斯本淪陷,她想要來不列顛的話,我不會阻攔的,她可以在愛爾蘭住到孩子四歲,但她隻能在莊園裏活動,其它任何地方也不能去,如果她要見任何訪客,必須要經過我的批準……還有那孩子的老師,仆人,保姆,都由您來負責,他的母親不能夠插手。”


    “我聽從陛下的吩咐。”塞西爾立即接下了這個任務,“另外還有一件事,既然葡萄牙的局勢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是不是應當是羅伯特大人回來的時候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他不願意。”國王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認為我們在葡萄牙的大使坎寧子爵沒有能力把握住目前那裏複雜的局勢。”


    “這一點我讚同。”塞西爾說道。


    “另外他覺得如果到時候真的要將伊麗莎白從裏斯本撤離出來,他也是最適合主持行動的人選。”國王用指頭捏著自己的鼻梁,“他說的對,我沒辦法辯駁。”


    “羅伯特大人的確是最合適的。”塞西爾也表示了自己的讚同,“陛下不需要擔心什麽,他的錢袋裝的滿滿的,手下也有忠心的下屬,隻要有這兩樣東西,那麽天底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但願如此吧,先生。”國王又歎了一口氣,他將那兩張紙和另外幾張紙並在一起,重新放回了抽屜裏。


    第199章 封鎖線


    1557年10月15日,西班牙向葡萄牙提出了最後通牒,要求葡萄牙按照若昂三世國王的遺願,由菲利普二世國王成為葡萄牙攝政,並且遵奉唐·卡洛斯親王為葡萄牙王位繼承人,同時驅逐勾連不列顛人禍亂朝綱的伊麗莎白王後。除此以外,葡萄牙還要為損害西班牙王國名譽的行為公開道歉,支付在政變當中不幸喪生的西班牙大使的撫恤金。


    這樣一封毫無妥協餘地的哀的美敦書,毫無疑問地被葡萄牙王國拒絕了。事實上,這份文件被草擬出來,就是為了讓葡萄牙人拒絕的。當葡萄牙拒絕的消息傳來時,西班牙王國就立即對葡萄牙宣戰了。


    西班牙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吱吱嘎嘎地運作了起來,阿爾瓦公爵雖然覺得葡萄牙是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盡力讓戰爭的節奏變得更快一些。那些原本用來入侵英格蘭的軍隊和物資,都被投入到了葡萄牙王位繼承戰爭的戰場上,阿爾瓦公爵決心利用這場戰爭作為一次檢驗,尋找他所親手打造的這台戰爭機器當中的缺陷和不足。


    在戰爭爆發前,西班牙已經著手開始在葡萄牙的各大港口外布置封鎖線了,而到了戰爭開始後,用來執行此項任務的戰艦已經達到了一百五十艘的規模。這個數字雖然大,但考慮到葡萄牙擁有從北到南綿延數百英裏的海岸線,沿途港口和漁村星羅棋布,要用一百五十艘戰艦封鎖住這片海域,還是顯得十分捉襟見肘。


    對於西班牙而言幸運的是,葡萄牙的艦隊如今已經處於徹底癱瘓的狀態。常年的政治鬥爭和被削減到最低的經費,讓這隻之前曾經在東西方世界都聲名遠播的艦隊徹底衰落了下去。如今葡萄牙海軍的戰艦年久失修,船員人心浮動,當與西班牙開戰的消息傳來時,幾乎一半的海員在三天之內就逃離了自己的崗位,那些對於裏斯本新政權不滿的軍官們也紛紛掛冠而去,如今葡萄牙的海岸線毫無防禦,這也讓西班牙人勉強可以暫時對於各個大港口進行封鎖。


    波爾圖作為葡萄牙北部的重要港口,是西班牙海上封鎖的關鍵節點之一。唐·阿薩尼亞伯爵率領著一隻由二十艘戰艦組成的艦隊封堵住了杜羅河的河口,切斷了這座城市通往外海的通路。


    十月二十八日的清晨,停泊在河口外的西班牙艦隊上空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鈴聲。在早上籠罩著艦隊的薄霧中,鈴聲混雜著祈禱聲,讓整隻艦隊的規模聽上去比起實際上大了一倍不止。少年海員們用他們稚嫩的嗓子唱著聖歌,牧師們在船頭念著禱文,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唐·阿薩尼亞伯爵從主持晨禱的神父那裏領了聖體,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出生的太陽剛剛撕裂了正在消散的霧氣,照亮了海麵上的艦隊和海岸線上鬱鬱蔥蔥的丘陵。秋日已經將叢林塗上一層耀眼的金色,在陽光的映照下隨著風蕩漾著金色的波紋。


    艦隊正在開早餐,而在艦首和艦尾,船上的水手們正在排隊上廁所,一些等不及了的海員紛紛跑去底倉裏先行解決,在那裏,人類和偶爾運載的牲畜留下的糞便混雜著艙底的積水,形成了當時人所說的“地獄的氣息和惡魔的味道”。這種臭味在整艘船上擴散,隻有在最上層甲板上,有著充足的海風流動,才能夠讓人暫時地忘卻這令人厭惡的氣味。


    士兵們的早餐是麵粉配鷹嘴豆,加上橄欖油,大蒜和洋蔥,而軍官們則可以額外領到肉類,幹酪和沙丁魚。由於艦隊此刻正在海岸線附近行動,因此獲取的食物普遍較為新鮮,不至於像是他們那些遠航穿過大西洋的同事們,要依靠已經有了一百年曆史的肉幹和發了黴的麵包度日。


    早上八點,各艘戰艦上值夜班的領航員將戰艦的指揮權移交給了值早班的航海官。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秋日,雖說天氣已經冷了下來,可隻要待在陽光下麵就會覺得暖洋洋的。大海上風平浪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西班牙人將會再次迎來一個悠閑愜意的平靜日子。


    “這根本不算是戰爭。”唐·阿薩尼亞伯爵一邊喝著用來祛寒的熱朗姆酒,一邊和站在他身邊的艦長閑聊,“那些葡萄牙人的戰艦已經腐朽成了一堆木渣子,即便我們不阻攔他們出港,外海的波浪也會讓它們自己散架的。”


    “馬德裏擔心不列顛人。”艦長將自己的杯子放在船舷的護壁上,眺望著遠處的海平線,“似乎葡萄牙人將巴西送給了不列顛國王,以換取他的支持。”


    “那我看他們的指望怕是要落空了。”唐·阿薩尼亞伯爵又喝了一口朗姆酒,他滿足地向外吐著白氣,“不列顛人隻會心滿意足的把巴西收入囊中,至於所謂的援助嘛……隻要稍微拖延一段時間,受援助的對象就不複存在了,那麽自然而然的,一切也就不了了之。”


    “不列顛人至少得給他們些東西吧。”艦長有些不信服地說道,“否則他們的信譽可就蕩然無存了。”


    “也許吧。”唐·阿薩尼亞伯爵聳了聳肩膀,“不過葡萄牙有這麽多港口,誰知道他們會去哪裏?恐怕我們等到戰爭結束之後也等不來不列顛人……據說馬德裏打算在聖誕之前粉碎葡萄牙的抵抗,阿爾瓦公爵已經就任最高統帥,有他在我絲毫都不會擔心。”


    “無論怎麽說,我們和不列顛人總要打仗的。”艦長回答道,“雖然入侵不列顛的計劃被推遲了一年,但在我看來,這項計劃還是會繼續進行下去的,已經投入了這麽多的資源,現在半途而廢已經太晚了。”


    “是啊,是啊,如今已經沒辦法改變主意了,隻能蒙著頭走下去。”談到這個問題,唐·阿薩尼亞伯爵的情緒也變得低沉了不少,“我不懷疑阿爾瓦公爵的才能,但是這個計劃實在是有些冒險了……我知道這可能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出路,可萬一要是輸了呢?我們在不列顛的外海和他們作戰,如果打輸了,那麽艦隊估計沒有多少能回到西班牙的……”


    “那將會是一場災難。”艦長的聲音也陰沉了下去,“我們所有的敵人都會如同春天到來時結束了冬眠的毒蛇一樣從土裏鑽出來,尼德蘭人,土耳其人,法國人,還有德意誌的那些新教徒,這一條條毒蛇會吐著血紅色的信子,將我們逼到牆角……那會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巨大危機,如果那種事情真的要發生,我隻能向上帝祈禱讓我在那之前就咽氣。”


    唐·阿薩尼亞伯爵歎了一口氣,他似乎還要說些什麽,然而卻被桅杆頂上瞭望員的一聲大喊打斷了。


    “正北方向有船隊正在靠近!”


    唐·阿薩尼亞伯爵下了一大跳,一不留神,將手裏的酒杯掉進了海裏。


    “竟然會這麽倒黴?”他喃喃自語道。


    所有戰艦上的船鍾都發瘋似的響了起來,船上的船員和炮手們將吃了一半的早餐扔在原處,奔向自己的崗位。沉重的鐵錨從海底的淤泥裏被拉了起來,讓清澈的海水裏彌漫起了幾團烏雲似的汙漬。


    遠處的海平線上,海洋和天空都蒙著一層陽光為它們鍍上的淡淡金色,就好像是融合在了一起似的。在那隻有那些有著最為敏銳的眼睛的海員才能夠分辨出來的水天線上,冒出來了幾個細微的黑色小點。


    那些小點緩慢地變大,一個成兩個,兩個又變成四個。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使用望遠鏡已經可以分辨出戰艦的輪廓了,而在那些戰艦的桅杆頂上,飄揚著英格蘭的聖喬治白底紅十字旗。


    事情已經非常明白了,這就是愛德華國王派來為葡萄牙運輸援助物資的船隊,而他們選擇的目的地正是波爾圖港。


    在不列顛旗艦的艉樓上,艦隊的指揮官約翰·霍金斯爵士同樣通過望遠鏡觀察著對麵的西班牙封鎖線,這個意大利人發明的小玩意,經曆了尼德蘭人的改良,如今已經成為海軍軍官們的必備配件了。


    “十八……十九……二十。”霍金斯爵士興奮地數著對麵的西班牙戰艦,“好極了,剛好二十艘。”


    “十九艘對二十艘。”旁邊的船長也頗為激動,“基本上我們雙方勢均力敵。”


    “我們並不是要打敗他們,我們隻需要拖住他們,讓商船進港就好。”霍金斯爵士將望遠鏡從眼睛上拿了下來,轉身看向跟在艦隊後麵的四十艘商船,那些船上滿載著布拉幹薩公爵要求獲得的軍火和物資。


    按照當時的慣例,艦隊裏的戰艦通常還會擔任貨船的職能,西班牙就經常使用戰艦運輸物資和士兵,而戰艦和商船之間的界限也並不明顯,很多商船裝上了一些火炮,再掛上了海軍旗,就成為了王室的戰艦了。


    不列顛海軍如今已經將這類商船全部劃分到了輔助船隊當中,而艦隊裏的戰艦都是專門為海戰設計的戰艦,由於不需要搭載物資,船體可以設計的更加修長,無論在速度還是靈活性上麵都擁有了巨大的優勢。再加上不列顛先進鑄炮技術的加成,這隻艦隊的火力要遠遠勝過他們的西班牙同行。


    “掛滿帆,向西南方向行駛。”約翰·霍金斯爵士下令道,”我們去纏住西班牙人,讓商船進港。”


    雙方的艦隊相向而行,距離迅速地拉近了。可如果此刻有旁觀者從側麵觀看,一定會覺得占據上風向的不列顛的艦隊像是一群乘波而行的逆戟鯨,而對麵不幸隻能夠逆風航行的西班牙人,充其量隻是一群笨重的海豹。任何人都不會將獵人和獵物的角色混淆。


    “他們在打旗語!”艦長用望遠鏡看著對麵西班牙旗艦上打出來的信號,“不列顛戰艦……你已進入西班牙海軍……封鎖區域,請立即離開……否則我們將采取斷然舉措。”


    “別管他們!”霍金斯爵士大笑起來,臨戰前的緊張感讓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興奮,“我們接著全速前進。”


    西班牙戰艦開了兩炮作為警告,炮彈落在距離打頭的不列顛旗艦不到一鏈的地方,在海上濺起兩根白色的水柱。


    這就是不列顛艦隊一直等待著的信號,霍金斯爵士將手向左一擺,整隻艦隊就如臂指使似的,紛紛轉舵向左駛向海岸的方向,在海麵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弧線。


    不列顛艦隊橫擋在了西班牙人的前進方向上,用自己將西班牙人和正在朝著河口處航行的商船隔開。


    西班牙人已經開了第一槍,雖然僅僅是警告射擊,但作為開火的借口已經足夠了。火焰和濃煙從不列顛戰艦側麵無數黑洞洞的炮口裏向外噴出,那刺鼻的煙霧籠罩著每一艘不列顛戰艦,就仿佛它們都被擊中了似的。


    無數的鑄鐵炮彈尖嘯著劃過天空,像是撕開白紙一樣撕開了西班牙戰艦的木板,使用沒有經過足夠樹齡的木材造船的惡果如今終於顯現出來了。木屑在西班牙戰艦的船艙裏飛舞著,刺進那些不走運的船員的身體裏,引發了一陣陣可怕的慘叫。


    西班牙戰艦也開始還擊了,他們笨拙地扭動自己的身軀,讓自己側舷的火炮得以瞄準,雖然占據了數量優勢,然而西班牙戰艦的火炮搭載數量卻比起不列顛戰艦要少得多,他們更擅長於用船上搭載的士兵和對方進行接舷戰。可由於這次行動隻是一場封鎖行動,西班牙戰艦上並沒有搭載陸軍的士兵,於是這隻數量占優的艦隊,從戰鬥一開始就一直處於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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