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麽不湊巧,一進來就看見是小沂在整理?”蔣林英走過來,拍了拍水星的背,“行了,小懶蟲,你不想整理東西正好幫姥姥出去賣瓶醬油。”


    “我去吧。”盛沂疊衣服的手一頓。


    蔣林英擺擺手:“不用你,小沂休息一會兒,讓這個懶蟲去,便利店就在小區門口呢,沒走兩步路就到了。”


    水星假裝不滿:“姥姥!你怎麽偏心了呢?”


    “快去,快去,還催你不成?”蔣林英帶著她出門。


    最近兩天天氣濕,現在外邊還淅淅瀝瀝下了小雨,蔣林英塞給水星一把傘,讓她早點兒去了早點兒回來,水星連連歎幾聲氣,推開門,又忍不住掏出手機給盛沂發消息。


    【三顆星星】:我懷疑我不是親生的。


    【三顆星星】:我姥姥怎麽那麽向著你?我記得她之前隻寵我一個人的。


    【sy】:我跟你一起。


    【三顆星星】:不用,跟你開玩笑呢。


    【三顆星星】:小區門口就兩步路不到,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三顆星星】:你的責任比較大。


    【三顆星星】:我出去溜溜彎,但房間裏的東西都要你幫我收拾。


    【三顆星星】:可以吧?


    【sy】:…….


    【sy】:在這裏等我呢?


    水星笑了下,把手機又揣進口袋裏。


    被賦予了重任的盛沂隻能留在房間裏整理,衣服很快疊完,剩下的不過是書桌跟邊上幾個還沒用膠帶貼好的大紙箱,包括水星剛才整理的也是其中之一。


    盛沂拿起一邊的膠帶,才想撕開,忽然刮來一陣很強烈的風,攜帶一股濕意,雨水滴落進來。


    他把窗戶關好,轉頭,又去看書桌上的紙箱,箱子裏放了很多東西,原本蓋好的紙頁因為掃進來的雨沾上了濕意,盛沂表情很淡,拿手蹭了蹭,那張泛黃的紙張上印出了淺淺的墨水。


    他以為隻是一張無關緊要的廢紙,直到翻扣過來,盛沂才發現這張陳年的草稿紙上的字跡是他的,是很多年前,他在戚遠承的診所解開的一道物理題。


    那時候,他還記得在客廳,處方室的門沒有關緊,水星坐在木桌前,背部挺得僵直。她當時紮了很高的馬尾,額角有細細的碎發,視線垂在桌麵上,明明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麵前的課本看,又總覺得有視線掃過來。


    他對過去,走到隔壁房間,隔音太差,他還能聽見她跟戚遠承說有題不會做。


    箱子裏的東西還有很多,盛沂把草稿紙放在一邊,垂眸,看見一厚摞的彩紙,跟他的筆跡相似,又有細微的差別,密密麻麻寫滿了他的名字。盛沂的喉結滾了滾,再向下翻,是四本老舊的日曆,日曆本有的薄,有的厚,撕掉的頁數不一樣,留下的薄厚也不一樣。


    盛沂頓了下,拿起頂頭的一本,翻開,時間還停留在二零零九年。


    老日曆的紙張不太好,很薄,放在手裏沒什麽感覺,每張抬頭除了日常凶吉的顯示,還有水星的字跡,她寫字的力度很深,背部都有了凸起。


    2009 /9/30 吉


    ——下雨了。


    ——想送他一把傘。


    盛沂皺了下眉,不太清楚水星說的他是誰,也不太明白她在記錄什麽,緊接著又往後翻了幾頁,格式跟前一頁相同。


    2009/10/1 吉


    ——高一(一班)


    ——盛沂。


    2009/10/4 中


    ——他在教我題,可又不是完全為了教我。


    2009/10/6 吉


    ——冒險進了隔壁的房間跟他第一次對視。


    ——想說很多話,可我怎麽會問晚上吃什麽這樣的蠢問題?


    2009/10/12 凶


    ——他沒發現我。


    2009/11/4 中


    ——跟他報名了同一場英語演講比賽。


    2009/11/5 吉


    ——他的化學書。


    2009/11/9 中


    ——他說化學很簡單,用一點兒心,會學會的。


    ——好好學化學。


    ——吧。


    2009 /11/16 吉


    ——丟臉就丟臉了,見麵重要。


    2009 /11/23 吉


    ——我是變態嗎?幹嘛要聞薄荷糖紙的味道。


    ——別臉紅,別臉紅,別臉紅。


    2009 /11/27 吉


    ——他給了我q/q號,世間大概真的有神會聽到我的請求吧。


    2009 /12/14 中


    ——我好像在發光又好像很黯淡,是不是因為折射的是他的光?


    ——希望他時時刻刻都在,希望我時時刻刻閃亮。


    盛沂看完了一本又看另一本,從水星的排列中猜測出日曆的時間是由二零零九年到二零一二年,每一頁能留下的日曆紙上寫下的都是有關他們的回憶。


    她會一遍又一遍到教學樓的正堂去看屬於他們的獎杯,她會失落蔣林英丟掉了他送的白桃酸奶,她會怪自己還不夠好以至於兩個人的關係還是不夠好。


    盛沂一頁又一頁地翻過日曆,緊接著,過往的一切似是潮水又席卷而來,他的情緒跟著十六歲的水星改變。他會因為她很久沒在學校裏見到他而難過,也會因為看到她記錄番茄炒蛋不要茄子下邊的一排嘿嘿嘿而翹起嘴角。


    直到日曆本翻到了二零一一年,盛沂忽然愣了下,再也翻不開一頁。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天,是水星的生日。


    2011 /7/11 吉


    ——可是你早已擁有了一顆星星。


    盛沂忽然想起高三補課的暑假,為了能給水星送禮物,他連學校預備的大巴車都沒有坐,趕回學校,在延長的晚自習提前下樓,碰到了正要上樓的水星。


    他們坐在西城附中的樓道裏談起了以後跟夢想。


    “你呢?為什麽喜歡天文學。”


    “大概是想擁有什麽。”


    “嗯?”


    “在很小的時候,有個人跟我說,如果天文學觀測著發現了一顆小行星,他可以報告給國際小行星中心,這顆小行星因此會獲得一個臨時的編號。如果可以完成更多次的衝日觀測,這個新天體將會擁有一個永久的編號,小星星的發現者也可以因此獲得命名權。”


    “這麽厲害。”


    “如果可以,我想擁有一顆自己的星星。”


    說不清是什麽原因,盛沂坐在椅子上,盯著那張紙很久很久,久到水星回來把醬油交給蔣林英,回房間看見他,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水星愣了下:“你……怎麽還翻箱子呢?我不是都整理好了。”


    她沒讓盛沂收拾箱子,這就是原因之一,這個箱子裏裝的全都是她跟盛沂的回憶,一整個箱子像是青春裏的寶藏。


    盛沂又低下眼,手指撫在老日曆麵上,神色不明:“窗戶忘了關,雨打濕了箱子,想幫你擦一擦。”


    房間裏沒有開燈,光線有些暗,窗外邊下了雨,現在的窗戶才關緊。


    盛沂的表情怪怪的,水星緩緩走過來,忍不住碰了下他:“怎麽了?我又沒怪你。”


    她偏了偏身子,看清了日曆上的話,抿了下唇。


    水星不知道,他曾經有過一段很糟糕的童年,父親不在身邊,母親也離他而去,他住在爺爺奶奶家,被別人家小孩這個身份束縛,周圍的小朋友都有父母的陪伴,席悅可以因為自己的喜好就任性的要求玩鬧的時間,他們想要什麽就可以擁有什麽。


    可是他不行。


    徐麗要求他體諒盛在清的工作,盛忠群要求他成績優異品行端正,盛奶奶要求他聽話懂事,他的意見從來不重要,他早就準備好了沒有人理解的生活。


    直到,他遇到了一顆星星。


    那時候他以為時間還很長,沒有必要急於一時一刻,卻沒想到他會差一點兒就弄丟了那顆本該擁有的星星。


    他覺得他來晚了。


    午飯還沒做好,東西又收拾的差不多,兩個人在臥室裏呆著,水星坐在盛沂的旁邊,她從盛沂那邊拿過日曆,接連翻了起來,每一頁的記錄隻要她說,盛沂都能回憶起來。


    從高考前在學校裏拍照時盛沂拉緊她的手向前奔跑,到下雪天他們一起約定去南京,盛沂生日送出的那本《時間簡史》,一切的一切讓過去那些不為人知的小心思終於窺見天光,化成一段彌足珍貴的過往。


    可是不同於其他人的暗戀,水星的念念不忘,在盛沂這裏都有回響,而這份回應從來沒有遲到,沒有缺席。


    在她的視線穿過人群看向他的時候,他也在回望她。


    在他小心翼翼特殊對待她的時候,她也會感知到。


    他們的心跳相同,愛意相濃,一直是彼此最特殊的存在。


    直到日期從二零一二年回望至二零零九年,日曆的第一頁,也是盛沂唯一不記得的一頁,西城裏的一場驟雨,還有一把沒有送出去的傘。


    “這個呢?”盛沂問,“為什麽是九月的最後一天。”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間點。”


    水星轉過頭,看著盛沂愣神回憶的樣子,笑了下,她把人從位置上拉起來,跟蔣林英他們說了出去一趟,然後拿著戚遠承那把老到不能再老的直筒傘出了門。


    匯展街的十字街口,白天還是熱鬧,空氣裏有潮濕的雨水味道,咖啡書吧偶爾有人進出,下雨天霧氣重一些,玻璃的邊緣好似有層薄薄的白紗。


    水星跟盛沂打著傘,走過紅路燈,站在了咖啡書吧門口:“這裏就是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那會兒天氣台播報有一場驟雨,我還是固執地出了門,這家書店還沒有裝修過,沒有那麽多位置可以坐,隻有窗口釘了排桌子。”


    她大概回憶了下,指了指玻璃窗後邊的位置:“我就……坐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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