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這話,心裏也漸漸不再難受,待丞相問起,她甚至答了句:“娘親是不夠謹慎……”


    話還未說完,丞相的眉頭便已挑得老高,生生忍住才沒落下這一巴掌。


    “不夠謹慎?你認為你娘親暗害你三妹妹不是錯事?”他對上薑泠月的目光,周身滿是壓迫感。


    薑泠月直到此刻也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反而還想繼續求丞相退婚之事,奈何話還未出口,便被爹爹冷漠陌生的目光給嚇了一大跳。


    她知道從小爹爹便不大喜愛她,可起碼爹爹還是將她視作家人,從未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瞧過她,仿佛此刻,他們父女兩個隻是陌生人。


    “爹爹,我……”


    “等著謝家人來迎親吧。”撂下這句,丞相便拂袖而去,一個眼神也沒再給她。


    這話對於薑泠月,更像是晴天霹靂,一下子失了力氣,跌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外頭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刮起了大風,窗欞吱吖,逐漸蓋過了屋內的嗚咽聲。


    沒什麽人真正為曹楚雲的死而悲傷,下人們懂規矩,拿草席隨意裹了她的屍身便扔去了亂葬崗,不多問,也不多看,曾經被世人豔羨的丞相夫人,被家族視為榮耀的曹氏女就這樣草草了結了一生。


    *


    這幾日的藏嬌閣極其熱鬧,皇後娘娘有孕,熟識的、不熟識的,都前來巴結。


    其中便有二王爺新娶的王妃元氏,元氏是個性子內斂的,平日裏極沒有主見,事事都得聽夫君的安排,今日她便是奉了二王爺的命令前來送禮。


    二王爺這回倒是難得出手闊綽,送了對和田玉如意,外帶一座送子觀音。


    元氏又另外熬了一份雞湯,這會兒正令下人呈上來遞到薑雪蠶手邊。


    王妃來見,薑雪蠶今日特地穿了件莊重些的鳳袍,上頭墜滿了沉甸甸的珍珠和寶石,她此刻卻隻覺累得慌。


    見皇後娘娘身子不便,元氏想了想,還是決定起身親自喂雞湯給皇後娘娘喝。


    就在此時,一陣嘔吐聲傳來,她也沒了主意,隻好放下瓷碗,叫下人進來幫忙看顧皇後娘娘。??


    綠柳進來得比誰都快,她前些日子聽說皇後娘娘有喜的消息,激動地連眼淚都差點流出來,這幾天連換值休息的機會都舍棄了,隻為時時刻刻守在主子身邊,隻等著小皇子或者小公主降生。


    今日二王妃過來,下人們特意騰出了地方叫她們二人單獨說話,她也就跟著一塊退了出去,不想,隻這一會兒的功夫,她便聽到裏頭傳來熟悉的嘔吐聲,立馬又打起精神衝了進去。


    二王妃見狀,也沒再久留,安撫了一會便離去了。


    待她離開,薑雪蠶才像完成了什麽事一樣吐出一口濁氣,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哪裏還是方才那樣難受的模樣?


    “綠柳姐姐,我沒事。”她朝遠處望了一望,小聲地說了句。


    這倒把綠柳弄糊塗了。


    “主子剛剛那是……裝出來的?”她不可思議地問了一句。


    薑雪蠶低垂著眉眼,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點了點頭:“嗯,夫君和太後娘娘都說過,外人給的東西,尤其是吃食,最好連碰都不要碰。”


    這話讓綠柳有點失神,從前皇後娘娘與人為善,總是不會拒絕別人,分不大清好人和壞人,大半年的功夫,她已經成長了許多。


    她其實是為主子高興的,深宮裏人心難測,誰又能保證這碗雞湯一定是幹幹淨淨沒有問題的呢?主子這樣做,一點兒錯都沒有。


    隻是這話還輪不到她來說,他們家皇帝陛下便從明光殿趕了過來,她算著,這會兒正是下朝的時辰。


    她一向是個有眼色的,自然不會留在這裏耽誤夫妻兩個甜蜜,立馬退了出去,順道將那碗雞湯也給帶了出去。


    向皇上行禮時,那雞湯剛好端在她手裏,自然也被眼前人給看了去,她清清楚楚地看見,方才還一臉平靜的皇帝陛下,這回已經麵露擔憂之色,不過還未等她說什麽,皇帝陛下便跟一陣風似的又吹去了裏屋,隻留給她一抹玄色背影。


    屋裏,薑雪蠶這會倒真犯起了惡心,接著痰盂吐了好一會,待宋寒之進去時又留給他一張蒼白的小臉。


    宋寒之見狀,心疼不已,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突然想到方才門外那碗來曆不明的雞湯,眉頭立刻皺在一處,問:“那雞湯是不是……”


    “不是不是”,薑雪蠶一下子便猜到夫君定是以為她飲了那雞湯,她立即笑著解釋,“夫君說過,外人送的東西,尤其是吃食,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我聽夫君的話,沒碰那碗雞湯。”


    宋寒之這會才放下心,也彎起嘴角,隔著錦被摸了摸眼前人小腹的位置,眉眼溫柔:“那就好。”


    接近晌午,日頭正盛,屋子裏也極為溫暖,故而錦被也不厚。


    熟悉的觸感與溫度透過錦被與鳳袍傳至眼前人細膩敏感的皮肉,引得她不自覺紅了臉,下唇也被貝齒抵住。


    她將小手覆到那大手上,聲音也有些顫抖:“夫君不要碰我,我……我會不舒服。”


    第52章 一帝一後   他可以為天下人生,卻也願意……


    許是緣分使然, 又或者是太後每日在佛前千拜萬拜獲得了佛祖的成全,兩人成婚尚不到兩個月便有了孩子。


    宋寒之聽了這消息自然是高興的,可高興之餘,他也有些惆悵, 自己才感受了不到兩個月美人在懷的滋味, 這麽快便要“獨守空房”, 每每想起, 他都要輕歎一聲,而後又得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 不要受色心驅使傷著孩子。


    他一直牢記著這一點,直至今日,他瞧見美人腮邊的紅暈, 又瞧見紅暈上頭那枚搖曳蠱人的淚痣,心裏那一絲冷靜也就隨之分崩離析。


    薄唇印上那兩瓣柔軟之時,他才猛地清醒,自己這是在做什麽?心上人懷胎尚不足三月,他豈能如此自私。


    可當那雙溫暖的小手勾上他脖頸之時,他還是愣了神,而後吻得更深, 令那片溫涼輕抵眼前人的貝齒,雙手輕輕托住她的後腦,特意避開了那處舊傷疤。


    輾轉廝磨過後, 理智還是打贏了欲念, 銀絲斬斷, 溫熱的呼吸仍是打在彼此鼻尖,宋寒之靜靜瞅了眼前人許久,最終還是無奈地輕笑一聲, 向後移了半步,指肚卻仍在眼前那帶著紅暈的光滑臉蛋上摩挲,待眼中欲念消退,他才收了手臂,替眼前人掩了掩錦被。


    “不碰你了”,他帶著笑意垂下眸子,“碰你……我也會難受。”


    說完這話,他玄色繡著龍紋的衣袖卻被一隻白淨的小手輕輕抓住,而後又扯了扯。


    “我沒事”,他明白眼前人的意思,她這是在安慰他呢,不過色心使然,他還是懷著壞心思在眼前人耳畔多添了句,“以後再討回來。”


    他這話讓薑雪蠶立馬聯想到了從前在生辰宴之後,他們二人耳鬢廝磨的畫麵,小臉紅暈更深,垂下眸子才堪堪掩住害羞的模樣。


    索性宋寒之沒再說下去,外頭綠柳又敲了門,說是來送安胎藥。


    宋寒之親自開了門,又親自接過那用青瓷碗盛著的濃黑藥汁,下意識先用銀針試了毒,而後才放心地一勺一勺喂給榻上之人。


    用銀針試毒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從前在這上頭吃過虧,他的心思便比從前仔細了許多。


    雖說如今他後宮空置,按理說不該有什麽爭風吃醋之人,可出於保險和安心,他還是拿出了銀針,宮中人心難測,容不得他有一絲疏忽。


    瞧著那黑黝黝的湯汁一點一點見了底,眼前人的眉頭皺得更深卻始終沒有叫苦,他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回到書房寫下了一道聖旨。


    今早下朝後禦史大夫前來覲見,又說了許多他不愛聽的話,繞來繞去就那一個意思:“帝後琴瑟和鳴雖是好事,可皇上是九五之尊,是天子,為皇家開枝散葉是責任,豈能獨寵皇後一人?皇後娘娘如今懷有龍胎,皇上應當趁著這個時候多納新人,方能保證皇家香火綿延。”


    起初宋寒之以為這老頑固又要拿出從前那一套說辭,他搪塞兩句便罷了,可聽了最後那句,他心中怒氣卻是莫名上湧,厲聲告誡了禦史大夫幾句,如今回想起來,這話倒是催動他的心思,更堅定了寫下這一道聖旨的決心。


    本朝皇帝更替了數十位,從沒有一人下過這樣的聖旨。


    一帝一後,六宮空置,皇後之子立為皇太子,若隻有公主,也立為皇儲,將來登基為女皇。


    此道聖旨一下,不隻朝中,天下人皆為之一驚,不少女子皆讚歎當今聖上是個癡情種,也有人暗暗唾棄,說聖上是個昏君。


    這些話自然也傳到了宮裏,宋寒之對其倒是不屑一顧,一笑了之,他自遇到他那位天仙般的皇後時便知,自己當不成明君,至少在這方麵是。


    父皇一生文韜武略,為天下人嘔心瀝血,卻負了自己心愛之人。


    他宋寒之不願如此。


    他可以為天下人生,卻也願意為心上人亡,這是他的道,也是他的真心。


    聖旨一頒,前朝不寧,後宮也掀起了軒然大波,太後那邊倒是沉得住氣,這幾日幾位老臣往她這兒跑,她一一回絕,稱病日日待在慈寧宮,外頭的風吹草動全靠底下人稟告。


    兒子老早便表明過這樣的意思,她聽到這旨意也一點不驚訝,甚至還一臉悠閑地品著茶,末了評了句:“這茶新鮮,香氣也濃鬱,哀家甚是喜歡。”


    慈寧宮一片祥和,永黛宮卻是另一番風景。?


    自打上回梅玉琢也計劃落空,吃了癟,梅太妃便靜下心來又替她想了新的法子,可惜這法子還沒來得及用上,一道聖旨便斬斷了她們的前路。


    梅太妃聽兒子說起過這事,說是皇上曾在中秋家宴上提過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她當時隻把其當作笑談,隻當是小孩子說的胡話,誰知道這“胡話”竟真變成了一道聖旨。


    先帝對她也是極盡寵愛,卻從沒有為了她下過這樣的聖旨,六宮更是塞得滿滿當當,以至於她妒心大起,怨恨過不少人。


    她倒是從沒想過,她們這位小皇帝竟真是個癡情的,為了美人,連江山都快舍棄了。


    這聖旨她知道,族裏也一定知道,正想著,外頭便進來一個宮女,這宮女是她的陪嫁,專門負責為她和族裏傳遞消息。


    不出她所料,族裏果真也下了鐵令,說是要讓她使盡渾身解數,誓必要讓梅玉琢當上寵妃。


    卸著頭上的朱釵,她倒是漸漸有了個狠厲的主意,若是將來梅玉琢飛上枝頭,她沒準也能跟著在宮裏過更好的日子。


    想到這兒,她又召了剛剛的宮女過來,將手裏一包藥粉交予她,令其轉交給梅玉琢。


    如今皇後有孕在身,皇上身邊再無其他女子,如此行事雖冒險,卻是在抓住一個絕妙的機會,將來若能成事,便也算不負她這番苦心。


    然而,梅玉琢那兒卻出了些狀況。


    她收到那包藥粉,又聽了宮女替梅太妃帶的話,心中極為忐忑不安,她從小受的是詩書禮易熏陶,哪裏做過如此齷齪之事,當即便拒了梅太妃的命令。


    皇上俊美瀟灑,她隻見了那一麵便心生漣漪、難以忘懷,這點不假,可是她也曾親眼見過皇上看向皇後娘娘寢宮的方向時那一臉柔情的模樣,她隻瞧了一眼便知,她這份癡心,不必付,也付不了。


    她從小學的是豁達之理,自打那回起她就盡力收回那份情思,不想前幾日又接連得知了皇後娘娘有喜,以及皇上下了一道“一帝一後”旨意之事,心裏那份心思便消失地更快,如今隻剩下豔羨和祝福。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多麽美好的事,她也盼著能遇到那麽一個人對她說出這樣的話,隻是這個人,再也不可能是皇上了。


    想通之後,她得了那包藥粉便毀了個一幹二淨,既不想讓自己被誤會,也不想連累梅太妃和家族。


    可宮中耳目甚多,梅太妃自以為計劃天衣無縫,實際早被在禦書房批閱奏折的宋寒之得知。


    梅太妃這一生不算一路順風,中途也踩過無數人的屍身,其中便包括薑雪蠶的姑姑薑嬪。


    宋寒之極少與她談論此事,一是怕她觸景生情,心中難過,二則是怕他自己也憶起往事,難抵心中苦痛。


    他從很早以前便知道——梅太妃是導致薑嬪鬱鬱而終的罪魁禍首。


    從前父皇還在世時,顧及甚多,總是怕這個、怕那個,不敢動梅氏一族,他卻不一樣,梅太妃害了他的親人,這仇,他想報。


    一轉眼都十多年了,梅太妃也逍遙快活了十多年,每每午夜夢回,他總能想起薑嬪臨去前那無眼無神的模樣,她從前與這不同,明媚快樂——這才是她從前的模樣。


    他後來暗中派人查過,當年薑嬪在冷宮,懷胎三月之時曾用過一碗冷飯,冷宮裏吃食又少又差,如果連這些飯菜都不肯下咽,那便連活下去都變得困難,想要保住孩子,那更是難上加難。


    左右權衡之下,薑嬪還是咽下了這碗冷飯,結果悲劇仍是發生,恰恰就在那碗飯裏,有人灑上了無色無味的落胎藥。


    那藥出自哪裏,宋寒之一開始並不知道,直到後來,他在陳年奏折裏發現梅太妃的父親當年曾出使西域,心生疑惑,便派人遠赴西域調查這事,果然,那人查出梅老爺子當年因頑疾尋過好幾位西域名醫,其中隻有一位,英年早逝,而且剛好死在梅老爺子從西域回來的那一年。


    事情格外蹊蹺,宋寒之又加派了幾名人手追查此事,果不其然,那位名醫是死在了梅氏派出的殺手手裏。


    他後來又從那無色無味的落胎藥著手打聽,結果也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那落胎藥當年隻有那位名醫調配得出,而最後一位買家便是梅老爺子。


    西域人善經商,心思也細膩,那名醫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很快便留了書信和同樣的藥粉給自己的親信,說是萬一以後有人為他來討這個公道,便將這些東西交給他。


    這東西如今已經到了宋寒之手上。


    他整理好一切證據,幾日後便去了趟永黛宮。


    梅氏一族這些年式微,怕是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在做太子時便韜光養晦、養精蓄銳,這些日子他趁著官員變動將梅氏一些酒囊飯袋之徒悉數趕下了台,他們卻一直沒什麽動作。


    一番試探,他終於知道,梅氏氣運已盡。


    趁著這個空隙,他提拔了幾位真正有才幹的貴族子弟,這些子弟所在的家族對他也感恩戴德,前後威壓之下,梅氏一族也算是真的開始夾起尾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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