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暢一聽這話,更加不樂意了,“崔家世代清貴,我張家難道就輸他了?您是當朝左相,姑母是皇貴妃,表哥更有望登上——”


    “明暢。”張賢宗微笑著提醒:“在外頭,莫要聲張。”


    張明暢悻悻然地閉嘴,過了會又道:“爹,幹脆您帶著娘直接去崔家提親,料他們不敢駁了你們的麵子。”


    張賢宗道:“你是不知道崔太傅與崔侍郎的為人,即便是聖上下旨賜婚,隻要他們不允,也能想出辦法抗旨。”


    張明暢氣得橫眉豎眼,“真是一家子都不識時務!”


    “誰說不是呢?”張賢宗眉間掠過冷峭,笑意漸斂。


    這崔家慕禮的確有真才實能,令他在忌憚的同時,更是欣賞有加。然而自去年的升遷宴起,他拉攏數次無果,紅河穀災銀案更是由此子偵破,害得王永奇鋃鐺入獄,在兵部布下的人手也幾近廢置。


    饒是如此,他也不曾放棄,勸動四殿下放低姿態,主動向其子示好。但四殿下設宴當日,此子稱病推脫,惹得四殿下勃然大怒,放話要其悔不當初。


    他再度攔了下來,稱親自再與崔慕禮交涉一回。


    明暢早就向他提過對崔三小姐有意,他便借此機會,堪稱直白地試探此子態度。


    結果令人大失所望。


    太歲丹也好,張崔婚事也罷,此子都淡聲婉拒,想必心內早已做好抉擇。


    當真是冥頑不靈。


    張明暢敏銳察覺到張賢宗的心情不佳。


    猜也知曉,父親身居高位已久,誰見到他不是恭維奉承,竭力討好?如今卻被崔慕禮一個小輩落了臉麵,嘖嘖嘖,真是想想便惱火!


    他越想越氣,不甘心地道:“爹,崔家不允,我們便沒其他辦法了嗎?”


    張賢宗捧起茶盞,緩緩摩挲杯沿,“明暢,你當真想娶崔夕珺?”


    “一開始倒也還好,但他崔家越拒絕,嘿,我還越非她不可了!”張明暢磨了磨後槽牙,不管不顧地道:“爹,我長到這麽大,還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張賢宗眸中閃過一抹嘲色,語氣卻和藹,“我懂,既然如此,你便按自己的心意去做,隻要別太過分,我與你娘都支持你。”


    張明暢眼睛一亮,脫口道:“爹,您待我真好!”


    張賢宗神色無奈又寵溺,“我膝下唯有你一名嫡子,不寵你寵誰?明暢,爹對你沒別的期望,隻要你開心就好。”


    張明暢心花怒放,第一反應便是想報答對方,他絞盡腦汁想了想,忽而靈光乍現——


    “爹,我聽說您最近迷上了音律,正四處搜羅會彈琴的歌姬?”


    “沒錯。”張賢宗歎息,道:“近來我犯了頭疾,常神思混沌,目不交睫,唯有聆聽琴音時,方有片刻安寧。”


    “這不巧了嗎。”張明暢忙道:“您可還記得府中有名叫關月照的歌姬?”


    張賢宗似乎有點印象,前幾回設宴招待時,這名歌姬因姿色絕豔,被好幾人誇讚過。


    “她如何?”張賢宗問。


    張明暢道:“她彈得一手好琴呐!當初在花月樓時,我見她長得美,舞跳得好,琴音更是一絕,這才花了三千兩銀子,將她買回養在了府裏。”雖然中途被人橫插了一杠,但沒關係,結果如意就成。


    說話時他得意洋洋,絲毫不覺花三千兩買名伎人是件多離譜的事情。


    張賢宗也習以為常,“她都會彈什麽?”


    “您想要她彈什麽,她便會彈什麽。”張明暢道:“待會我吩咐她去給您彈兩曲,您聽著若喜歡,便時不時喊她給您彈琴解悶。”


    嫡子的一番心意,身為慈父,他怎能夠拒絕?


    張賢宗笑著頷首,“便依你所言。”


    第114章


    回到張府後, 張明暢興衝衝地去找關月照,張賢宗則進了書房。


    甫一落座,他臉上的笑意褪得精光, 沉聲道:“去叫奴公子來。”


    隨從恭聲應是。


    這左相府內,上上下下都知曉, 張明奴雖然是左相的長子, 然而因生母出身低微且早逝, 不僅賜名低賤,連稱呼都當不起一聲“大公子”,隻稱其為“奴公子”。


    雖是主子,卻又時刻提醒他是奴, 矛盾又諷刺的很。


    張賢宗打開公文批示,過得兩刻鍾左右, 忽覺得頭痛欲裂。他隨手撂開筆,往後一靠,輕輕摁壓著額穴。


    門外適時地響起一道聲音,“老爺, 大公子給您喊了歌姬撫琴。”


    張賢宗道:“進來。”


    一抹窈窕的身影抱琴走入, 柔聲喊:“相爺。”


    張賢宗隨意掃了眼, 對她的花容月貌並不在意,“可會彈《雲海幻月?》”


    關月照道:“回相爺, 奴婢略懂此曲。”


    張賢宗抬手往旁一指, “去,彈段試試。”


    關月照順著他的動作望去,相爺的書房極為明敞, 左側設琴室, 以珠簾做隔, 方便左相在休憩時聽曲解悶。


    關月照進入側室,擺好琴,調好音,纖指搭上琴弦,輕攏慢撚,陣陣舒緩的琴音,婉轉連綿地響起。


    張賢宗闔眸假寐,眉宇漸漸舒展。


    關月照偷望了眼,見他沒有開口,便愈加賣力地彈奏。


    不多時,門外有人稟道:“老爺,奴公子到了。”


    張賢宗:“進。”


    張明奴推門而入。


    他穿著一件茶色素袍,身姿挺拔,麵容英雋,氣質內斂。仔細瞧,眉眼與張賢宗有三分相像。


    琴音依舊,如珠落玉盤,悠蕩起伏在書房中。張賢宗與張明奴的低聲敘話,便被理所當然地吞噬無跡。


    張賢宗問:“裘昭那邊可有消息?”


    張明奴道:“暫未。”


    “沒用的東西。”張賢宗神容隨和,言辭卻毫不留情,“此等小事都辦不好。”


    張明奴不顯驚懼,恭首道:“待我忙完手頭的事,便親自去逮回裘昭,定不會再讓父親失望。”


    張賢宗不置可否,轉而問:“都辦妥了?”


    這話沒頭沒尾,張明奴卻知曉,他問得是北疆軍隊中,那盤龐雜緊密而至關重要的棋局。


    張明奴道:“按您的吩咐,該搭上線的人都已搭上線,隻等待最合適的時機出手……”將定遠侯府置於死地,永無翻身之日。


    張賢宗問:“後續呢?”


    張明奴道:“您放心,都已處理妥當,絕查不到京城來。”


    張賢宗勉強頷首,“成敗皆在此一舉,切不可疏忽大意。”


    張明奴作揖,“明奴知曉。”


    張賢宗問:“關於崔家,你了解多少?”


    “簪纓世族,家風甚嚴。”張明奴道:“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


    張賢宗無聲一笑,“世人都道奸者佞也,殊不知這群道貌岸然的家夥,才是真正的狡猾之輩。”


    既能左右逢源,亦能進退有度,無論局勢如何,到最後都能獨善其身。


    然這世界終有黑白之分,怎能容許人一直遊移在邊界?譬如當下,崔家已作出了抉擇,便容不得他再心慈手軟。


    張賢宗道:“崔家有什麽地方能入手?”


    張明奴道:“我查過崔家的情況,二房、三房均入仕,行事謹慎,無隙可乘。倒是大房的崔士達,他掌管崔府的產業,平日雖慎於接物,然而他悄悄在外置辦了一名妾室。”


    張賢宗尾音輕揚,“哦?”


    張明奴道:“說起來,他倒還算聰明,這名妾室親眷早逝,無牽無掛,按常理來說,不會為他惹來任何麻煩。”


    張賢宗:“繼續。”


    張明奴道:“紅杏出牆來,豔色似血染。崔家大爺撞見妾室與情夫偷情,憤怒之下失手殺了二人,隨後又毀屍滅跡,在崔老太傅的幫助下隱匿逃亡。”


    張賢宗道:“以崔老太傅的行事,恐怕會親手將崔士達扭送官府。”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除了你我,又有何人能知?”張明奴道:“隻要讓崔士達知曉,是崔老太傅護了他便可。”


    張賢宗並未多言,“此事速辦。”


    張明奴道:“是。”


    短短時間內,父子倆便擬定好一出針對崔士達的計謀,神態之稀疏平常,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甚至會以為他們在聊明日天氣如何。


    殊不知,關月照卻“看”懂了他們在說什麽。


    她自小生在花樓,不僅學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更在招呼各式各樣的客人時,刻意鑽營了一門巧技——讀唇語。


    她坐的角度正好能瞧見張明奴,透過稀稀落落的珠簾,本隻是餘光無意地瞥過,卻在“看”到對方提及崔家時,逐漸上了心思。


    崔家,是崔二公子的府上嗎?


    想起那位皎若皓月的公子,關月照不由神思微動,聚精會神地注意簾外“動靜”。待一場對話下來,她看似凝神撫琴,實則心中掀起了驚天巨浪。


    相爺要借崔家大爺來打擊崔二公子!


    雖知曉張氏父子不將她放在眼裏,更料不到她竟會讀唇語,但關月照仍膽戰心驚,不敢露出丁點蹊蹺。


    張明奴很快便離開書房,關月照繼續留下彈琴,直至夜色初顯,張賢宗才道:“琴技尚可,去外麵領賞。”


    領過賞賜,關月照卻提不起勁,心事重重地回到屋裏。


    是該裝聾作啞,當做不知此事,還是,還是……


    荒謬的念頭在腦中轉瞬即逝,便被她狠狠否決。她雖是花樓女子,但也知曉左相張賢宗在京中的一手遮天。張府常設家宴,往來的無不是朝廷命官,偶爾有稍微難啃點的硬骨頭,也會在威逼利誘下,迅速歸入張家陣營。


    朝廷命官尚且如此,更何況她一個小小歌姬?她雖然惦念崔二公子,卻也非沒腦子的蠢貨。


    關月照打開桌上的荷包,抖出裏頭的銀錠,數了數,已抵得上她在府中半年的月銀。


    她回想起半年前在雲溪竹徑遇雨亭中,與崔二公子及其表妹的偶遇,公子清貴,少女嬌俏,二人氣質登對,默契非凡……


    她呆了半晌,忽而一笑,心道:便這樣吧,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又何必多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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