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都是騙子!


    淚從眼角滑落,掉到一半便被她重重抹去。她倔強地咬唇不肯哭出聲,如當初知道父親要重新迎娶妻子,又如見到謝氏待謝渺的親昵關愛。


    她崔夕珺才不稀罕!


    淚眼朦朧間,崔夕珺忽然想起周念南。


    此時此刻,周三公子在幹嘛?他知道二哥與謝渺要成親了嗎?他會怎麽想?會像蘇盼雁那樣失態嗎?


    ……


    會。


    不僅會,還比蘇盼雁有過之而無不及。


    周念南被侍衛們打暈帶回侯府,清醒後的第一件事便想衝進皇宮,請聖上收回賜婚聖旨,或者,或者將上頭崔慕禮的名字換成自己……


    他思緒無比混亂,將所有阻攔的人都打得趴下,豈料剛出院門便見到了定遠侯夫人。


    定遠侯夫人攔著他的去路,問:“我兒要去哪裏?”


    周念南道:“母親,您讓讓,我有重要的事情得進宮求見聖上!”


    定遠侯夫人冷靜地道:“時辰已晚,你不如先去休息,有什麽事等明日再說。”


    周念南道:“不行,明日便來不及了。”


    定遠侯夫人已從侍衛口中得知事情原委,聞言不禁酸楚難當。


    “南兒。”她緩了聲,道:“你聽母親的話,回去睡一覺,等睡醒便好了。”


    周念南頭痛欲裂,捂著額角道:“母親,您不懂,我必須馬上去,即刻便去!”


    可去了又能怎樣?


    “南兒,你聽我說。”定遠侯夫人硬著心腸道:“你便是去求聖上也無用,謝小姐與崔二公子的婚事已定,再有半年便會完婚。”


    “母親。”周念南強作笑容,胡言亂語道:“姑母先前答應過替我求旨賜婚,我去找她,讓她跟聖上說明!聖上定會理解裏頭出了差錯,替大家補過拾遺。”


    “你說得什麽混賬話!”定遠侯夫人又急又怒,“聖言如律法,更何況是聖旨賜婚!你給我收起那些荒唐心思,滾回院子裏好好待著!”


    周念南被罵得一呆,緊接著跪到地上,央求道:“母親,您知道我對謝渺的心意,我得去試試,說不定聖上會改變主意!”


    他躍起身要走,卻被定遠侯夫人的話釘在原地。


    定遠侯夫人道:“你與崔二公子親如兄弟,卻為一個女子鬧到禦前,你覺得聖上會怎麽看待謝小姐?是讚她魅力不凡,還是覺得她紅顏禍水,在你們之間撚三惹四?”


    周念南僵住了步伐。


    定遠侯夫人又道:“你不為定遠侯府著想,也要為謝小姐想想,她本就出身普通,乍得賜婚已招人妒忌,若你再將她攪進風流韻事中,叫她往後如何在京城立足?”


    周念南自說自話,“我可以帶她遠離京城,去北疆,去西境,去南疆……”去哪裏都好,能與謝渺在一起便好。


    定遠侯夫人一針見血地問:“那謝小姐呢?她願意嗎?”


    周念南咬牙:“她是暫時沒有想通,等我帶她去看遍大江南北,她定會知道我的好。”


    “是嗎?”定遠侯夫人問:“那崔二公子呢?他肯將妻子讓給你嗎?又或者等你帶謝渺離開後,焉知他不會記恨侯府,投靠四皇子一派,視皇後與定遠侯府為眼中釘?”


    周念南霎時失聲,握拳透掌,眼中血絲暴漲。


    崔二,崔二,崔二!


    定遠侯夫人咄咄逼人,繼續問:“為了一個謝渺,你不顧遠在北疆的父兄,不顧身在皇宮的姑母與侄兒,不顧我這個母親……周念南,你當真要一意孤行,鑄下大錯嗎?”


    一句接一句地質問如鐵錘般擊打周念南,他心焉如割,靈魂被人殘忍地撕扯。


    “母親。”他再度跪到地上,仰起臉,哽咽著問:“那我呢?我該怎麽辦?我此生隻想娶謝渺,她嫁了崔二,我該怎麽辦?”


    漆黑的天色中,搖曳的燈光裏,他身姿英挺,卻無措張皇得像個孩童。


    定遠侯夫人雙眸含淚,俯身輕撫著他的頭頂,如撫慰幼時打架受傷的他。


    “都會好的,南兒,你尚年輕,今後的路還很長……”


    第120章


    周念南將自己關在了屋中, 整整三天三夜。期間,他不斷喝酒,喝得昏天暗地, 喝得酩酊大醉,喝得不省人事……


    他在朦朧中回到幾年前, 那時他是意氣風發、紈絝不羈的定遠侯府三公子, 未曾得到百姓們不絕於耳的誇讚,卻活得恣意瀟灑,隨心所欲。


    如果沒有遇見謝渺,沒有愛上她……


    不, 盡管心如刀絞,他也舍不得拋棄過往,那是他與她獨有的記憶,若人生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他仍會在四年前的那天去往城門口, 攔住那輛命定的馬車,去見他此生最愛的姑娘。


    他會好好地對待她,努力討好她,趁崔二反應不及的時候,在沒有賜婚的情況下,叫她心甘情願地嫁給自己。


    周念南抱著酒壇,滿臉酡紅,唇邊綻開一抹笑。


    在一遍遍地幻想中, 他如願以償地娶到了謝渺,夢境太美好, 叫他更不願從醉酒中抽離。


    定遠侯夫人暗裏落了好幾回淚, 她豈能不知南兒待謝渺的深情, 但木已成舟,她不能放任他闖禍。


    她請來了秦天宇與百裏盛,他們三人亦是多年好友,興許能夠勸動他。


    秦天宇和百裏盛推開門,臭烘烘的酒氣直衝天庭,叫兩個酒鬼也不僅掩鼻嫌棄。


    滿地散落著空酒壇,周念南倚著桌腳坐在地上,星眸迷離,半夢半醒。


    “謝、謝渺……”他還在口齒不清地喊。


    秦天宇和百裏盛麵麵相覷,心情沉重。


    最初他們都以為念南對謝渺是情竇初開後的心血來潮,但一路下來,他們看得分明,念南這家夥是不動情則以,一動情則山崩地裂!


    可好死不死的,他情敵是崔慕禮……這這這,誰能鬥得過那滿身是心眼的家夥啊,換做他們,早就換個人喜歡去了!


    兩個人喟然長歎一番,兵分兩路,直接坐到周念南的旁邊。


    “念南啊,聽哥一句勸,天涯無處無芳草……”


    “念南啊,兄弟我有經驗,這種事情得熬,熬過這陣就好……”


    兩人苦口婆心地勸,半天後發現周念南根本沒在聽,得,還不如陪著他一起喝酒,千言萬語都在酒裏了!


    *


    在他們的不懈努力下,周念南終於被喝倒,開始倒頭大睡。


    他足足睡了兩天兩夜,醒來後頭痛欲裂,隨即意識回籠,呆滯地盯著帳頂。


    “酒。”他聲音嘶啞,一聲接一聲地喊:“來人,給我酒,我要喝酒!”


    左青進屋,抱拳道:“公子,您不能再喝了。”


    周念南麵無表情,“給我酒。”


    左青垂首,低聲懇求:“公子,您好不容易救駕立了功,該趁勝追擊,建功立業啊!”


    周念南嗤笑一聲,坐起身,晃悠悠地下床,“好大的膽子,一個侍衛而已,也敢來教導本公子。”


    “公子——”


    “不讓我去麵聖,我依了,如今連酒都不讓我喝……”周念南道:“你們真是過分到離譜。”


    “公子,夫人和屬下們都是為你好啊!”


    “既為我好,那便給我找酒來,越多越好!”


    左青斷然拒絕:“恕屬下不能奉命。”


    “冠冕堂皇,虛偽至極。”周念南麵無表情地道:“明日起,你無需再到我身邊當值。”


    左青跪地不起,無力又悲哀。他自小便跟在公子身邊,見證公子從無所事事到鋒芒畢露,而今為了謝小姐,公子眼看要一蹶不振……


    “公子。”左藍忽然闖進門來,呈上手裏的信件,“一刻鍾前,崔二公子親自送了信來,叫屬下務必要轉交給您。”


    他竟有臉來送信?


    周念南神色冷漠,“燒了它。”


    左藍默然。


    周念南正坐到桌邊,陰惻惻地道:“傳話下去,從今往後我與崔慕禮勢不兩立,任何關於他的信件都不許接!”


    左藍卻堅持,“公子,這信您非看不可。”


    周念南直接摔了茶壺,怒不可遏地吼道:“都聾了嗎?我他娘的叫你燒掉信!”


    左藍道:“崔二公子叮囑過,此信關係到侯爺與世子,還有整個定遠侯的存亡,這信您非看不可。”


    話一落地,鴉雀無聲。


    周念南額際的青筋畢現,半晌之後,咬牙切齒地道:“呈上來。”


    左藍忙將信遞給他,才與左青雙雙退下。


    周念南捏著信紙看了許久,眸中的憤恨漸散,化成濃濃的悲慟。


    崔二啊崔二,他足智多謀的好友,一路幫侯府掃清陰謀詭計。若沒有他,侯府興許早已岌岌可危,也正是他,不顧道義搶走了謝渺……


    在搶走謝渺後,又適時地送來一份“大禮”。


    此封信白字黑字地寫著,在邊疆軍隊中,他父親的心腹副將,並肩作戰多年的好兄弟黃中才,竟已與單爾土扈的首領珠可沁暗中勾結,意圖用通敵叛國的罪名除去父親與兄長,以及整個定遠侯府。


    他還附上了對黃中才平生的詳細調查,羅列能利用的一切細節,稱得上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東風自然是他周念南,事關定遠侯府存亡,他必須親自且立馬動身,前往北疆破除黃中才的陰謀,將欲加之罪原原本本地還給對方。


    周念南仰天笑出聲,笑崔二的謀無遺策,笑他哪怕恨得磨牙鑿齒,也隻能收下這份贖罪。


    那是他的父兄,他的親人們,整個定遠侯府的世代榮耀……


    他別無選擇啊。


    *


    謝渺回到崔府後的生活似乎沒什麽不同,依舊是抄經念佛,吃齋茹素。


    拂綠和攬霞回到了她身邊,與桂圓、荔枝一起,繼續伺候謝渺。


    熟悉的海花苑,熟悉的幾個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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