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訝於祁朔的雷霆手段之餘,心底開始染起隱隱的自豪。


    這樣厲害的人,可是她的……夫君呀。


    “玉琴姐姐。”突然一道女聲打破了奚蕊沉浸的思緒。


    她下意識抬眼望去, 隻見烏雅娜閃動著湛藍的瞳仁,雙手扒拉著門沿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女子不似中原人, 卻無比絕美的麵龐在光影的籠罩下美得令人驚歎。


    ——如果忽略那橫陳了半張臉的猙獰傷疤的話。


    那日青樓失火, 烏雅娜趁亂跑了出來, 被祁朔手下的人當成奸細抓住, 又經奚蕊解釋了這番烏龍後,現在暫住在林府。


    隻是因著身份原因,奚蕊並未同她道明自己的真實名字,便任由著她繼續叫著玉琴姐姐。


    “你真的要走嗎?”看著她背在身上的小包裹,奚蕊微微擰眉。


    雖不過數日之交, 但她對於這個小姑娘是真的心存憐惜。


    她本想著送她回家, 亦或是尋個好人家寄養過去, 就算是不暴露輔國公的身份, 以林家的勢力也足夠保她後半生無虞。


    隻是她自己似乎並不想如此。


    烏雅娜睫毛輕顫,點點頭:“我想去尋我的阿姐。”


    她自幼與阿姐相依為命, 後來阿姐嫁來了中原,她便開始一個人生活,卻不想有一日出門不防, 被人抓住賣到了中原景州。


    “阿姐很疼我……就算是我日後不嫁人也無妨的……”


    說著她眨了眨眼, 烏雅娜也並非是在寬慰她,她很明白,若非奚蕊救了她,她的下場隻會更慘。


    再者她們外族人對於貞潔的概念不比中原女子那樣重,如今的結果已經很讓她慶幸。


    烏雅娜是個懂得知足的人, 她覺得能有現在的生活已然是薩滿神的恩賜。


    可這樣的神情看在奚蕊眼中隻覺得心口逐漸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楚。


    其實這個小姑娘也不過才十四歲,便遭受了如此多肮髒又殘酷的事情。


    而自己若非有祁朔,恐怕要比她更……


    以往的奚蕊隻覺得自己家中貧困,也時常會忍不住想,自己的爹爹若是也同朝中其他官員一般借著大理寺卿的權勢做些生意,或許家裏會富足許多,她也不必常年研究些省錢之道。


    說實話,她雖看不上京都某些貴女趾高氣昂的行徑,但對於她們的家底殷實……她不是沒有羨慕過。


    可經此一事奚蕊才發現,自己其實要遠遠比大多數女子幸福。


    更何況,這些天的所見所聞隻是她所感知到的冰山一角。


    而那些在她所看不見的地方,很多女子或許都吃不飽飯,家中若有哥哥弟弟的,還要像貨物一般任人標價宰割,若是落了單被拐掉……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思及此,奚蕊眼角眉梢染上憐惜的柔色,將她拉過來摸了摸她的臉:“你可知你阿姐在何處?”


    烏雅娜靦腆一笑:“說是在青城…….是個極好的地界。”


    青城……


    “在景州以西。”


    就在奚蕊思忖著這裏是什麽地方時,祁朔抱臂立於門口出口解釋了一聲。


    聽到他的聲音烏雅娜瑟縮一下,下意識地躲到了奚蕊身後,剔透的淡藍色瞳仁微微顫抖著瞧他,略有些緊張。


    這個哥哥她見過,那日在青樓便是他帶著人殺了那群壞人,滔天的火光與他滿身戾氣交纏迸發,踏著血海逆光而行的模樣……


    像極了幼時阿娘說過的地獄羅刹。


    雖然後來知曉了這人是姐姐的夫君,也是他收留了自己,可……烏雅娜還是忍不住害怕。


    “你別嚇到孩子。”奚蕊嗔了眼祁朔,又將人攔在身後安撫,前後神情之差距令人歎為觀止。


    “莫怕,他這人是這樣的,就是冷漠了些,倒也不壞。”


    祁朔:“.…..”


    烏雅娜咬著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多瞟了他一眼又趕緊移開。


    不行,還是有點怕。


    奚蕊並不知曉她心中的天人交戰,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到了自己身旁,又轉身抽出妝奩,取出了一小枚瓷盒,蔥白細嫩的手指從中沾了些塗在她的臉頰上。


    “這是潤肌膏,你日後早晚各兩次地用著,這疤便能淡了去。”


    眼前女子目光溫和,麵龐的觸感輕柔細膩,一下一下似乎是要碰到烏雅娜心裏去,她眼眶泛酸,小嘴一癟便哭出了聲。


    “姐姐……”


    奚蕊手指一抖,正愣神想著如何惹哭了小姑娘,忽而覺得身子一緊,烏雅娜便撲上來抱住了她。


    越過小姑娘的肩膀對上祁朔好整以暇的眸,奚蕊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什麽,於是無奈地環抱住了烏雅娜:“在呢。”


    烏雅娜哭得一抽一抽,又退開了些距離摸了把眼淚,嘟囔道:“其實不用的……傷疤好了……就又有人……”


    她抿著唇後半句話沒說完,奚蕊眉梢耷拉下來,捏了捏她的臉,歎了口氣:“不會了。”


    哪有小姑娘不愛美的呢?


    “這個哥哥會讓人保護你去青城。”她朝不遠處的男子努努嘴,“是吧?”


    祁朔雙手環胸,輕挑眉尾,不可置否。


    得到這樣的回答烏雅娜驚愕半響,紅唇喏動,好久都沒有發出聲音。


    “傻了?”奚蕊笑著,伸手戳了戳她額頭, “還不快去收拾東西?”


    烏雅娜呆呆地搖了搖頭,又反應過來快速點點頭:“我……我這就去!”


    “哎——潤肌膏拿著!”


    跑了一半的烏雅娜聞聲又立馬折回來拿了奚蕊手頭的東西。


    她咧開嘴笑了笑:“姐姐,等我去了青城,會給你寄信的!”


    奚蕊莞爾:“好。”


    雖然這樣應著,但她也沒真覺得會收到信件,畢竟烏雅娜連她真名都不知,又如何給她寄信?


    得到肯定答複的烏雅娜眼睛彎成一抹月牙狀,甚至在路過祁朔時都覺得他也沒有那麽駭人了。


    奚蕊支著頭看著她快速跑出去的背影,輕笑一聲:“當真是個愛哭的小姑娘。”


    “還說別人?”


    男子戲謔的聲音驟然響起,她不滿地抬頭,祁朔已然邁腿行至了她身側。


    “怎麽了嘛?”她噘著嘴,撇開臉不看他,手上自顧自地開始收起了東西。


    突然頭頂一重,男子的大掌摩挲過她的頭頂。


    奚蕊動作頓住,移過瞳仁,隻見男子同她一般支著頭,又淺勾著嘴角,黝黑的瞳孔中帶了些寵溺。


    “你也是。”


    也是個愛哭的小姑娘。


    心跳漏了一拍,她感覺耳根有些熱,瀲灩的星眸輕閃,本想反駁的話到了唇邊卻又說不出來:“咳……我……我們是不是也要回家了。”


    這幾日瞧著,似乎是已經解決了這邊的事情。


    祁朔愣了愣,摸著她發頂的手掌微頓,忽而彎唇:“嗯。”


    “我們回家。”


    *


    景州到京都的路程快馬加鞭不過一個多月,可有了來時奚蕊暈馬車的經曆,這一次他們行的十分緩慢。


    沿途路過了幾個江南小鎮又稍作了幾日暫歇,買了些京都見不到的玩意兒,便又耽擱了些時日。


    祁朔也並不著急,隻是瞧著她的笑顏便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就這樣走走停停,從九月啟程開始,待到回京那日已然是兩月之後。


    …….


    北風呼嘯,吹起簌簌紛雪,十一月的京都之夜處處泛著初冬的冷冽。


    馬車吱吱呀呀地從城門行至國公府,地上的薄雪被車軲轆碾了一路的痕跡,又在下一陣冷風中逐漸淡去。


    此番南下也沒能想到回來的時候已是這般寒季,倒是連件貂裘都未曾帶上。


    祁朔隻著了身單衣,他用大氅將奚蕊整個裹住,摟在她腰背的手掌渡過源源不斷的熱氣才使得那原本瑟瑟發抖的嬌小身體逐漸平緩。


    前幾日便收到公爺與夫人即將回京消息的德元早早便備好了熱水與吃食。


    “公爺,熱水在房中……”


    “嗯。”


    男子徑直朝室內走去,神情依舊淡漠,但不知為何,德元似乎隱隱瞧見了些從前從未見過的柔和。


    穿過庭院橋台,室內浴桶中的氤氳霧氣瞬間將二人通身蔓延微熱。


    奚蕊睡眼惺忪,在祁朔懷中打了個哈欠,身上大氅被人拉開使得她清醒了些許,她揉了揉眼睛:“到了嗎?”


    “嗯。”


    男子低應一聲,手掌遊離到她的腰際,正欲扯開她的衣帶,卻不知是激到了懷中小姑娘哪處,引得她忽然撲騰兩下從他懷裏滑落,腳掌觸地的瞬間又像隻誤蹦岸上的魚,幾乎是翻跳入了水麵。


    祁朔看著滿室水花眉頭擰起:“.…..”


    奚蕊一整個潛入水底嗆了幾口水,不知是憋的還是水汽蒸的,亦或是羞的,一張小臉紅得快要滴血。


    “咳咳……”


    腦袋探出水麵,她兩隻手扒拉著桶沿咳了兩聲,可憐巴巴地仰視著眼前的男子。


    祁朔挽起袖口,青筋分明的小臂露了一半,隨意撐在桶沿兩側,他低哼挑眉:“我是什麽洪水猛獸?”


    “哈哈本能反應哈哈……”奚蕊訕訕地笑著,心中也有些懊惱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迷惑行為。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撈去沐浴,還這樣大的反應屬實——


    忽然粗糲指腹摩挲過自己的脊背,奚蕊一僵,腦中的所有糾結頃刻消散,酥酥麻麻的觸感從肌膚傳到四肢百骸,連身上的細小絨毛都豎了起來。


    “又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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