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確實是遍地是黃金,並且他們剛一到深圳,差點就撿了一大堆黃金。至少他們自己認為差點撿了一大堆黃金。


    他們是買硬座來深圳的。


    火車進站,張勁鬆把林軒文推醒。


    “到了?!”林軒文一驚。驚醒之後,本能地摸了摸腰。


    “到了。”張勁鬆說。


    林軒文不好意思地笑笑。


    本來說好的,林軒文睡上半夜,張勁鬆睡下半夜,但是林軒文上半夜根本睡不著,下半夜卻睡過了,害得張勁鬆一夜沒合眼。


    林軒文想說什麽,比如想說“謝謝”或“對不起”或“不好意思”什麽的,但是,張勁鬆已經等不及了。張勁鬆要上廁所。林軒文腰上綁著錢,林軒文睡覺的時候,張勁鬆不敢把他一個人丟下自己去上廁所,所以他一直忍著,忍到火車進站了,叫醒林軒文,他才可以去方便。


    張勁鬆一走,林軒文也急了,也想方便,或許,睡了大半夜,確實需要方便了,或許,受張勁鬆的影響,本來不需要方便的現在也需要方便了。但是,林軒文必須等著,等到張勁鬆回來後,有人照看行李了,他才能去。


    林軒文在等張勁鬆。不知道是內急的原因,還是等人本來就顯得時間長的原因,給林軒文的感覺是等了很長時間,等到火車都停下了,張勁鬆還沒有回來。最後,當張勁鬆終於回到座位傍邊的時候,滿臉通紅,一頭汗,絲毫沒有輕鬆的樣子。


    “怎麽了?”林軒文問。


    張勁鬆抿著嘴,咬著牙,快速地搖搖頭,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快下車!廁所門關了,沒上成。


    林軒文想笑,可笑不出口。畢竟,張勁鬆是因為他才憋成這個樣子的。


    越是想快越是慢,給張勁鬆的感覺是出站的人像做遺體告別,行走得特別慢。一打聽,才知道是要查邊防證,一個一個地驗證,當然慢,比向某個大人物的遺體告別還要慢。好不容易到了出口,張勁鬆以最快的速度放下行李,對林軒文說:“千萬別動,我馬上就回來。”說完,象救火一樣飛奔而去。


    林軒文把幾件行李攏到一起,占領一個牆角,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它們,同時,手臂時不時地蹭一下自己的腰。目的是感覺一下那裏麵的錢還在不在。他隻能蹭,不能摸,怕摸了之後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特別是怕引起小偷的注意。然而,即使這樣,他還是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並且注意他的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兩個人相互使了一個眼神,迅速散開。


    “先生,您是從湖北來的嗎?”


    林軒文長這麽大還沒有被人稱過“先生”,所以不習慣,不相信是喊他的。可是朝左右看看,沒有其他人,隻有他自己,知道是跟他說話,於是,趕緊搖搖頭,表示不是。


    “您看見剛才一個先生在這裏等人嗎?”


    這下林軒文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了,因為車站出口處人太多,按照林軒文的理解,是男性都能夠稱得上“先生”,比如他自己,比如張勁鬆,還有那些匆匆走過的芸芸眾生,都是可以被稱為“先生”的,對方到底說的是哪一個?


    “麻煩了,”那個人說,“說好了在這裏等我的,怎麽不在呢?”


    林軒文沒有接話,但是已經注意這個說話的人了。說話的人也可以說是“先生”,而且是比較年輕的先生。這個比較年輕的先生穿著比較得體,看就是個蠻有身份的人。這時候,這位先生在林軒文行李傍邊蹬下來,蹬在地上清理包。一邊清理,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下麻煩了,我好不容易帶過來,難道還要我帶回去?”


    “什麽東西呀?”林軒文問。是忍不住地問。也像是對人家稱呼他“先生”的回報。


    比較年輕的先生站起來,手裏拿了一個像工業二極管一樣的電子產品,說:“電視接收器,安裝在電視機上,不用天線,什麽台都能收到,還能收到美國台。”


    此人最後一句話說的比較輕,象是怕旁邊的人聽見。說著,還特意把自己的嘴巴往林軒文的耳朵旁邊湊了湊,仿佛已經把林軒文當成了自己人。


    還有這個東西?林軒文是電工,但也沒有聽說過這東西。也許吧,林軒文想,現在高科技發展快,冒出一兩個新產品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再想到在家看電視的時候,經常遭遇雪花點,每次遭遇雪花點,他都要爬上房頂,調整天線的方向,很麻煩的,要是真有這個產品,還確實不錯呢。


    “多少錢一個?”林軒文問。


    “多少錢你也買不到呀。”比較年輕的先生說。


    “為什麽?”林軒文問。


    年輕先生看看林軒文,仿佛是判斷一下是不是值得把秘密告訴他,然後又看看周圍,象是不想讓其他人分享這個秘密。這樣如此這般之後,或者是這樣考慮了一下之後,把嘴巴進一步湊近林軒文,非常神秘地說:“怕老百姓看了外國電視之後搞自由化。”


    林軒文信了,徹底信了。那年頭,越是神秘的話人們越容易信。


    “那你怎麽買到的?”林軒文問。


    年輕人左右看看,學著電影裏搞地下工作的人樣子,湊到林軒文的耳朵邊,壓著嗓音說:“從那邊帶過來的。”


    說完,年輕人還嘟嘟嘴,示意是從羅浮橋那邊帶過來的。


    “帶這麽多幹什麽?”林軒文問。


    年輕人象是非常猶豫,不想告訴林軒文,但是又似乎跟林軒文很有緣分,一見如故,不告訴說不過去,最後,終於下了決心,把天大的秘密告訴林軒文:“走私呢,在香港那邊五十塊一個,在這邊要賣一百多。”


    “能不能賣給我一個?”林軒文問。


    “不行,”年輕人說,“我是給別人帶的,一百個,正好一萬塊錢,整數,給了你一個,怎麽交貨?”


    林軒文一想,也是。再說,反正自己剛來深圳,還沒有用上電視機,不買也罷。


    年輕人走了。好像是到前麵找那個等他的“先生”去了。


    年輕人剛走,這邊就有一個中年人滿頭是汗地跑過來,找人,找得很急,但是仍然沒有找到,於是,先問了一個剛出來的婦女,婦女自然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然後,中年人又過來問林軒文,問他剛才是不是有一個香港人在這裏等人。


    林軒文已經想到他問的是剛才那個賣電視接收器的年輕人,但是他沒有說。不敢肯定。


    “什麽樣的男人?”林軒文問。


    “香港人,”中年人說,“穿紅t血,提了一個包。”


    林軒文已經肯定他問的就是剛才那個年輕人。


    “你找他幹什麽?”林軒文問。


    中年人猶豫了一下,仿佛是不能確定是不是要告訴這個跟他並不認識的陌生人。這樣猶豫了一下,大約是病急亂投醫吧,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他給我帶來一批貨,”中年人說,“就是這個貨,這邊人等著要呢,我訂金都收了人家的,你看急人不急人。”


    中年人說著,還從身上掏出一個樣品,林軒文到底是電工,一看,就知道正是剛才那個年輕人給他看的那個東西!


    “是不是電視接收器?”林軒文問。


    “對呀,”中年人說,“你知道?”


    林軒文不想被深圳人看得太沒有見識,於是點點頭,表示知道。


    “你用過?”中年人問。


    林軒文想了想,說:“沒有。但是我朋友用過。”


    “你們那裏也能買到?”中年人問。


    林軒文又想了想,想著該不該說謊,或者是想著怎樣說謊。


    “也是深圳這邊帶過去的。”林軒文說。


    “那邊買多少錢一個?”中年人問。


    “一百。”林軒文說。因為剛才那個年輕人已經告訴他了,香港那邊每個五十,到了這邊,每個一百多。


    “不可能的,”中年人說,“我們進貨就一百了,一分錢不賺?”


    林軒文想想,也是,剛才那個年輕的先生已經說了,一百個正好一萬塊,那不就是每個一百快嗎?既然批發是一百塊一個,那麽零售肯定是一百多。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了,隻好把說謊進行到底。


    “可能是進貨渠道不一樣吧。”林軒文說。


    “你要是真的能搞到一百塊錢一個,”中年人說,“給我,有多少就要多少。”


    林軒文搖搖頭,表示他搞不到。確實搞不到,他也不是香港人,上哪裏搞?


    “搞不到你說什麽?”中年人說。說完,還表現出不高興的樣子,走了。


    張勁鬆把林軒文留在出口處,自己快速向對麵跑。按照張勁鬆的理解,所有的火車站都應該是一樣的,出站就是一個廣場,廣場的對麵就是廁所。張勁鬆快速穿過廣場,卻沒有找到廁所,找到的隻是中巴車,很多很多中巴車。張勁鬆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中巴車停在一起,像中巴開會。


    張勁鬆實在是太急了,但是再急,也不能對著中巴車小便呀。張勁鬆問中巴車邊上的一個人,那個人以為他要坐車,熱情地把他往中巴上請。張勁鬆或許是要坐車,但是不能現在就上車,現在他必須先小便,然後再回到出口處,帶著行李和林軒文一起來上車。


    “好好好,”張勁鬆說,“謝謝,我還有一個朋友,馬上我們一起來上你的車。但是,你先告訴我,廁所在哪裏。”


    那個人雖然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勉強告訴他,廁所在候車室裏麵。於是,張勁鬆又掉過頭往回跑。


    中年男人走了不到一分鍾,那個自稱是香港人的年輕的先生又轉回來了。


    林軒文很想告訴他,剛才有一個人找他,想了,但是並沒有真告訴他,而是問:“找到沒有?”


    “沒有啦。”年輕人說。說著,還明顯露出非常焦急的樣子。


    “那怎麽辦?”林軒文問。


    “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啦。”年輕人說。說的是帶有香港口音的普通話,像舌頭卷了伸不直一樣。這種話林軒文知道,電視上聽過。


    “你再帶回去嗎?”林軒文問。


    “不行啦”年輕人說,“被查出來就慘啦。”


    林軒文想了想,試探著問:“那你打算把它們賣了?”


    “能賣掉當然好啦,”年輕人說,“但是這裏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賣給誰啦,弄不好碰上你們大陸公安,慘啦。”


    林軒文又想了想,繼續試探:“如果現在我找到人來買,你打算多少錢賣?”


    “哎呀,現在我也不想賺錢了,隻要保本了,我按原價賣了。”


    林軒文眼珠子轉了一轉,想著剛才那個中年人說的話,一百塊錢一個,給他多少要多少。


    “是不是五十塊錢一個?”林軒文問。問的目的是進一步確認。


    “是啦是啦,就算我白跑一趟啦,好過被海關沒收啦。”


    林軒文心裏一陣激動,早聽人說深圳遍地是黃金,果不其然呀!他身上一共一百個,我花五千塊錢買來,一轉手一萬塊錢賣給剛才那個中年人,當場不就賺了五千塊?


    五千塊錢林軒文身上還是有的。而且還不止五千,有一萬。他們決定來深圳的時候,兩個人把這幾年的積蓄湊到一起,湊一萬。他自己五千,張勁鬆五千。本來他們是每個人身上揣五千塊的,但是臨走之前,張勁鬆的老婆陳小玫不放心,怕張勁鬆的脾氣不好,路上又打架,萬一路上又打架了,身上裝著五千塊錢弄丟了怎麽辦?或者沒有弄丟,但是因為打架被警察抓去了,一搜身,肯定以為他是偷來的,還不沒收?所以,為了防止萬一,還是把錢全部放在林軒文身上,準確地說是放在林軒文的腰上,並且陳小玫特意用針線縫死。現在如果拿出來五千塊錢做生意,一眨眼就賺五千,不好嗎?當然,如果這個香港人身上有兩百個這種“電視接收轉換器”好了,如果有兩百個,一下子就賺一萬。一萬呀!林軒文想到自己在冶煉廠幹幾年了,省吃儉用,才存了五千塊,難道在深圳一天賺的錢比在老家幹幾年攢的還多?


    這麽想著,林軒文就暈乎了,就感到深圳遍地是黃金了,感到滿世界都是錢了。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伸展雙臂,把雪花一樣的鈔票往自己懷裏撈就行。


    正在這個時候,張勁鬆回來了。


    張勁鬆回來的時候,發現林軒文正準備從腰上麵往外掏錢,但是還沒有掏出來,因為陳小玫的針線活細,針腳密,縫得很結實,所以,這時候林軒文就是想掏錢做成這筆生意也沒那麽容易。


    “你幹什麽?”張勁鬆問。


    張勁鬆這樣一問,那個年輕的先生就想走,但是林軒文不讓他走。


    “別走,”林軒文說,“這是我同學,別怕。”


    年輕的先生衝著張勁鬆點點頭,表示友好,同時,也有點難堪。


    林軒文把情況跟張勁鬆大致一說,張勁鬆問那個年輕的先生:“你真的五千塊錢賣給我們?”


    年輕的先生聽了先是一愣,然後馬上眼睛一亮,說:“細啊,細啊,反正我也不敢帶過關啦。”


    “如果你賣給你要等的那個人,是不是一萬?”張勁鬆問。


    “細啊,細啊。”年輕的先生說。


    “這樣你不是吃虧五千塊錢嗎?”張勁鬆繼續問。


    “細啊,細啊,沒有什麽辦法的啦,好過被海關沒收的啦。”年輕的先生說。


    “好辦,”張勁鬆說,“我們幫你把你要找的那個人找到,找到之後,你就可以按一萬塊錢賣給他了。”


    年輕的先生不說話,好像沒有反應過來。


    “但是,你必須給我們提成,不多,隻提成一千塊,行不行?”張勁鬆說。


    張勁鬆這樣一說,年輕的先生更沒有反應了,像是突然之間聽不懂中國話了。


    年輕的先生雖然反應不過來,林軒文卻反應過來了。林軒文想,對呀,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個中年人,如果找不到,我花五千塊錢買這麽多東西幹什麽?瘋了?如果能找到,賺一千也好呀,白撿的呀。


    “算啦,算啦,很麻煩的啦。”年輕的先生說。說著,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當中。


    “哎,你別走呀,我們幫你找呀,我們能找到呀!保證找到呀!”林軒文喊。


    “別喊了,”張勁鬆說,“差點上當。”


    林軒文愣了半天,使勁晃了一下頭,清醒過來。臉紅。後怕半天。不好意思地對張勁鬆說:幸虧你回來地及時。


    張勁鬆沒有說話,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萬塊錢早晚要出事。出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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