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家裏當然是沒有這麽講究的,這樣預備也隻是因為今日來了一位“嬌客”而已。


    但她並沒有特意說出來,因為她並不像讓錦心覺得好像這一輪忙活都是為了她一個人,從而感到有許多的壓力。


    她不希望錦心感到有任何的壓力,隻希望錦心回來待得開開心心的,來了一次下次還想來。


    寄月伸手摸了摸漂亮小妹妹的腦袋,心裏嘻嘻一笑,已經想好了明天要怎麽和那些玩伴炫耀了。


    你們有像我妹妹那樣漂亮的小妹妹嗎?你們沒有!


    你們有像我們們那麽乖巧的小妹妹嗎?你們沒有!


    寄月如此想著,不由對那些人升起了微弱的憐憫與同情——沒有乖巧聽話又玉雪漂亮的妹妹,隻有調皮搗蛋搶吃搶喝每日打架的弟妹,多可憐啊。


    午飯就是節日的正餐了,預備得很是豐盛,先是醬燜黃鱔、蓑衣黃瓜、酥炸黃魚這種節日特色菜,桌上一大壺雄黃酒,每人還有半個切開的鹹鴨蛋。


    除此之外,還有鯽魚豆腐湯、紅燜的豬肘、街上買來的烤鴨燒鵝,兩道素炒的時蔬和爽口小菜。因是難得的一家團聚,一個端陽預備的菜式幾乎比過年還要豐盛。


    錦心單獨有一碗豬肝粥,徐姥姥在裏頭搭配了時蔬配菜,便讓粥清清淡淡地不油膩了。粥水清稠不粘,還是稀滑的,不似平常料多的粥水會熬得黏糊糊的一碗,看著還算有食欲。


    徐姨娘剛說道:“沁兒的口味挑剔,是不吃動物肝髒的……”然而下一瞬便見錦心握著調羹舀粥喝,登時驚得都快把眼珠掉到地上了。


    徐姥姥哈哈笑道:“你可不要張口就胡言亂語,瞧我們沁姐兒可是吃了。”


    豬肝也不腥,鹹淡適口,錦心喝了一口便覺得滋味熟悉,將調羹放下取帕子擦了擦唇角,聞言抬起頭,淡定地道:“姥姥費心了,滋味很好。”


    “好好好,沁姐兒覺著好就多喝點。”徐姥姥眉開眼笑地道:“你若是喜歡,姥姥就把方子說給你阿娘,叫你阿娘回去照做,瞧她淨誣陷我們沁姐兒。”


    錦心其實隻是喝著熟悉罷了,平常府裏廚子做的動物肝髒她是半口不動的,今天就是鬼使神差地嚐了一口——因為看著熟悉,這會入了口,便覺著熟悉地叫她舒心又安心,便又拿起調羹。


    徐姨娘又驚又喜,又不由疑惑往日府裏做的錦心為何不吃,想了想還是推到祖孫緣分上,長歎一聲,揉揉錦心的腦袋,唏噓道:“我兒,你可害慘了你阿娘我了。”


    飯桌上閑聊,不知不覺間就說起了方家之事,其實也是因為與自家有牽絆,徐姥姥聽說那胡氏要用在錦心身上的罌粟粉之所以前頭都沒在民間流出風聲,就是因為方家的遮掩,不由咬牙切齒地問候起了前任方巡撫家十八代祖宗,又罵道:“這群背本忘祖的東西,要不是他幫著遮掩,那群夏狄人的陰謀怎可能那麽順利地實行,他們還敢用到陛下身上,他們莫不是夏狄人派來的間諜吧!”


    錦心低頭吃飯,聞言不由看了徐姥姥一眼——這話說得犀利。


    其實尋常的普通百姓家是少有議論時政的,徐家算是特例,也是徐姥姥比較關心,徐太素靜聽著,言語間提起罌粟粉來,他搖頭歎道:“此物在江南流行一年有餘,根禍已深,前日官府召我們去問戒毒之事,滿堂數十醫者,卻無人能斬釘截鐵地說一句此毒必斷。”


    “如今已經算是萬幸了。”錦心輕聲道:“若是此時不發,再過些年呢?”


    徐太素不由微怔,旋即搖頭,長歎道:“那便是天下之毒,恐我大寧百姓羸弱,江山不穩,子民難安。”


    言罷,又笑了,無奈卻又像是微微鬆了口氣,“如此看來,竟也真算萬幸了。”


    “這起子夏狄人!”徐舅媽一拍桌子,“他們就不是人!想出這樣陰毒的法子!”


    徐姥姥咬著牙,“可如今也隻是民間傳聞,官府的告示並未明文寫出是夏狄人的計謀,那就說明朝廷一時還不想開戰……”她罵了句娘,錦心低了低頭,不知怎麽說。


    如今這大寧朝雖然算是繁盛,但那些開國□□封的勳貴豪族隱有與朝廷別苗頭的意思,當今當年時一路與兄弟們廝殺著登上皇位的,當年奪嫡餘毒至今未清,當今的皇位……也不算坐得很穩。


    為何這些地方藩王手裏的權柄一年比一年弱,一年比一年被看管得嚴?當今是防,在京中權勢之爭外,還有藩王禍起蕭牆。


    當今頂多是守成之才,有開疆擴土之誌,但如今一個內部權爭就把他困住了近七年沒能抽出手,想要向外動軍,自然顧忌良多。


    統帥大將用誰、要防哪家的人、用哪家的人,從何籌措軍資、一旦開戰後備軍需能不能供應得上,開戰之後,勝了如何、輸了如何。


    林林總總,都是顧忌。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到準備周全,當今不會開戰。


    但好在國家底蘊仍在,忠臣良將也有。對於安外,錦心能夠短暫清醒之後最初的打算是從文從翰那邊打轉折戰。


    那樣會有很多的麻煩,平白多出許多事端,她需要花費更多的心思,不知何時才能真正奏效,但卻是除了造反與篡位之外,錦心能夠想出來的,最為“穩妥”的手段了。


    原諒錦心,她上輩子就是“寧帝”下旨叱罵的“亂臣賊子”一個,雖然那聖旨往深究了也不是小皇帝寫的……真算起來,當年寫那道聖旨的那個,前些日子應已人頭落地了吧?


    給皇帝扣了綠帽子,不死也難啊。


    思及此處,想到上輩子和他打的那些交道,錦心心裏還是有些暗爽的——上輩子那小子下旨寫信花樣百出,從一開始拐著彎勸降到後來指著他們鼻子罵亂臣賊子,如今他死在被他扣了綠帽子的皇兄手中,做成了真正的亂臣賊子。


    這叫什麽?一報還一報啊!


    越王之事如今可以徹底放下了,錦心要開始為下一件事做籌算。


    此時先要確定的一件事是賀時年到底在不在京中,如果賀時年現在京中,她便不必擔憂了。


    若是不在,也不必急,時候未到,細細謀劃便是,方家倒了,罌粟粉之計斷了,夏狄人的計謀毀了,他們還沒有與大寧堂堂正正開戰的勇氣,也沒有那個底氣。夏狄苦寒之地,糧草不足,當今之主有雄心但已年邁,如今已有內爭傾向,過幾年更是鬥了個昏天暗地。


    這對大寧而言,是天時。


    上輩子,在方家計成、傀儡幼帝登基,內由越王掌政的情況下,夏狄人尚且等了十餘年才得內政安穩得以正式動兵,如今……當今掌政,手腕不說十分高明,至少比越王是高出十條街吧。


    想到上輩子那小子向夏狄每年遞增的禮,到最後開戰時那一紙紙被攔截下的求饒書,錦心唇角牽出一抹冷笑——該死。


    前生往事,錦心如今回想起,清清楚楚、曆曆在目。


    她隻是忽然感覺有些累了,前生先是與越王扯皮,然後與夏狄人甩膀子開戰,她與賀時年在軍營、危城裏守了近十年,被暗殺上百次才換來的太平江山,她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


    還有許多條有利於民生的政策沒來得及實施,她還沒來及……實現當年的諾言,放下一切,與賀時年帶著婄雲等人歸隱。


    而今重來一世,她真的能彌補所有的遺憾嗎?


    錦心垂眸,把碟子裏調味用的香菜撥到一邊,筷尖點了點香菜的葉子。


    一定能。


    端陽節過後,金陵城迎來了今年的梅雨季,連綿不斷的陰雨叫人心情壓抑,也叫錦心連著咳嗽了許久,胸悶、氣促、乏力,種種症狀愈演愈烈。


    加上上次在徐家忽然清醒起來的虛耗,錦心斷斷續續病了一個多月,反複的發熱叫身邊所有人都跟著膽戰心驚,等她終於好起來的時候,梅雨季已經快要過去。


    文家的四小姐,又熬過一季梅雨。


    徐姨娘歡喜極了,文夫人召了南戲班子來,在園子裏咿咿呀呀地唱了三日,又叫人在外施粥贈藥,終於能夠安心地操辦起聘禮來。


    納征之禮采了吉日,就定在七月裏,聘禮要足夠豐厚,彰顯出文家的底蘊來,但新任江南總督剛剛到任,巡鹽禦史也是新來的,尚未摸清楚脾性,文夫人也不好做得太高調。


    其中的分出由她自己把控,文老爺隻管按文夫人列出的單子預備。


    文從翰近來都在家中溫書,這幾日也坐不住了,在文夫人身邊幫她打下手,其實也幫不上什麽忙,但看著庭院裏聘禮箱子一點點充實起來,他心裏就感到歡喜。


    納征是文老爺與文夫人親自去的姑蘇,聘禮極盡豪奢,即便在世族林立的江南也分毫不落下乘,使人側目。


    也是這時,他們才真正意識到,無論文家平日行事多麽低調,卻也是正兒八經的三代皇商,累世豪富啊。


    這日天氣放晴,蕙心帶來書本來找錦心,打算先給錦心講講功課,免得她來年入學時兩眼一抹黑,話沒說一會,忽然有人來回:“姑娘,前頭來客人了,太太吩咐我叫您過去。”


    “又是誰?”蕙心眉心微蹙,錦心笑了:“這幾日家裏很熱鬧嗎?”


    蕙心無奈地輕歎:“可不是熱鬧嗎?自打父親母親從姑蘇回來,八百輩子不聯係的親戚都來走動了,也看不出來春日裏頭對咱們家避之不及的樣子了。”


    未心溫聲道:“這事好事。春日的頹勢是因方家而起,如今方家滿門問罪,咱們家也該好生熱鬧熱鬧,叫他們知道,這天下皇商,以哪家為首。”


    “平日裏你說話怪不正經的,今兒這一句倒好不霸氣!”瀾心眼睛一亮,又問來的婆子,“母親是隻叫大姐去嗎?”


    “是。”來傳話的婆子道:“鄭家夫人登門,說想見見咱們家大姑娘。”


    瀾心登時冷了臉,“她登門做什麽。”


    蕙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我便去了,你們幾個好生念書,阿沁身子剛好,不許瘋鬧,等我回來。”


    鄭夫人登門這一次,贈與蕙心一隻碧玉鐲,讓後兩家又恢複了舊年的走動頻率,宴會上碰到也能點頭一笑,倒也不至於叫兩家關係陷入尷尬境地。


    鄭夫人是個行事講究的體麵人,這次親自登門,便看得出她對蕙心到底是心存愧疚的。


    瀾心私底下提起她還是冷哼不止,到底隻是在家裏罷了。


    文夫人早先給了錦心一本畫冊,叫她挑選漱月堂內家具樣式,錦心當時便說不要架子床那種繁瑣家具,但她眼界也高,東西隻是簡單的還入不了她的眼,翻來覆去三五日終於選定了紋飾、款式,文夫人見了便笑,還與文老爺念叨:“咱們家沁姐兒素日省事,但挑剔起來也是真挑剔。”


    最後到底是單獨請了工匠、特意挑選的木料、調的清漆,文老爺樂得為女兒鞍前馬後,文夫人隻管批款子,旁處便安心做甩手掌櫃了。


    如此,這整套的家具終於在九月裏落成了,眾人彼時已搬回城中,徐姨娘親自看過那一套家具,見木料不似素日常見的亮堂堂的紅或是黑色,棕黃的顏色和那兩種比起來微淺些,倒是沒有那麽莊重老氣了。


    紋飾多是靈芝雲紋的,也有流雲百蝠、柳葉迎春……多是選的好寓意的,內屋寢間與外間隔斷用的是文從翰送來的一架櫻桃木邊框的白綾屏風,上繡著玉兔搗藥,顏色淺淡、紋樣活潑,極得錦心的喜歡。


    見她喜歡,徐姨娘便也不嫌棄這屏風用的木料不好,歡歡喜喜地叫人擺上。


    搬家還是要等臘月裏的,屋子還是要散味,慢慢添上陳設,再加上錦心的箱籠還在收拾當中,徐姨娘擔心的事情暫時還不會發生。


    如今樂順齋裏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徐姨娘越來越粘女兒了。


    第三十回 定不能叫絮兒知道他的身世,……


    周姨娘懷胎後期的懷相不大好, 咬著牙帶到了九個多月便匆匆催產,幸而閆大夫醫術高超,由他坐鎮, 也沒出什麽意外。


    周姨娘從日上中天疼到半夜裏,文府的五姑娘呱呱落地, 哭聲還算有力, 從產房傳出來的時候, 文老爺便長長鬆了口氣。


    消息很快在府裏傳開了, 雖然是個姑娘,但文老爺一樣歡喜,文夫人照例厚賞,底下便也沒傳出什麽閑話。


    錦心今夜沒睡,安靜地坐在窗邊的榻上, 聽著在寧靜的夜晚中分外清晰的嬰兒啼哭聲, 緩緩地牽起唇角一笑。


    其實那哭聲也沒有那樣清晰, 嬰兒剛落地, 哭聲再是有力也不可能穿過重重房屋蕩出很遠去。


    隻是錦心太過專注地等待著這道哭聲響起,以至於此時那道傳到樂順齋之後又輕又細弱的哭聲在她耳中便分外的清洗。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對如一尊雕像一般安靜地矗立在她身邊半夜的婄雲道:“華心出生了,這輩子,父親安好, 長姐安好, 家族安好,大家都不會步前塵了。”


    婄雲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溫聲道:“時候不早了,主子, 睡吧。”


    一直提著的那口氣放下,錦心也感覺到一陣陣湧上的疲憊,她扭頭最後望了一眼窗外,天邊一輪明月皎潔,群星璀璨。


    她的妹妹此生,必不會再如前世一般,落得光華消散、花季早逝的結局。


    “婄雲,我有些累了,睡吧。”錦心以為這是她年前最後一次清醒過來了,今年的一切她都再三推算過,除了年初那一件與當下華心出世之外,再無任何值得她從沉睡中蘇醒強行清醒的大事,她也可以放下擔憂安心沉眠。


    還是那句話,如今的身體不足以承擔她清醒時的虛耗,每一次醒來都會跟著一段時間的虛弱,為了不給迷迷糊糊的小錦心造成負擔,她還是會盡量少醒來。


    沒有記憶時的錦心夢做得越來越頻繁,身體負擔也會隨之變大,她總得照顧著自己的身體一些。


    但華心出生第二日,錦心半昏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卻不是睡足了自然清醒過來的。


    午後,屋裏的婢女嬤嬤們交替著用膳,婄雲與繡巧交替著下樓吃完了,回來時錦心還沒醒,便都守在二樓外屋。


    錦心的習慣,不是用膳的時候不喜歡聞到飯菜味,她們兩個吃完飯回來便沒進屋,隻守在外間。


    婄雲之所以不會把這一世懵懵懂懂沒有記憶的錦心看成另外一個人,就是因為平常的錦心雖然沒有前世的記憶,但她的種種習慣都與前世如出一轍,甚至許多都是後來逐漸養成的習慣。


    比如在氣味上的挑剔,這就是在前世後期養成的。


    早年軍營裏環境惡劣,當時錦心並沒覺著有什麽,報仇和國家四個大字頂在前頭,刀山火海她都能咬著牙闖一闖,何況隻是區區有些惡劣的環境。


    但等建國之後,環境逐漸安逸,攘外有賀時年在,皇後娘娘遠離軍營高坐明堂,艱苦都用在心思上的,打仗玩的是心眼子。


    文人的筆是殺人不見血的刀,當時的朝局尚且不算穩固,前朝遺留投了新朝享受優待的封疆大吏各有各的算盤,錦心在宮城中的日子也不比從前隨軍、駐城時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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