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行,未走出多遠便有一個衣著簡樸的老嬤嬤站在那裏,女官側頭間不著痕跡地與她交換眼神,老嬤嬤微微頷首,轉身快步離去了。


    錦心麵色平淡地被公主府的女官帶著兜了一大圈子,心裏有些想笑——這種手段使得拙劣至此,這位公主身邊的人還真是少曆練。


    方才那個嬤嬤是皇後身邊的人,她前世其實是見過,皇後的心腹乳母,前世陪著皇後衝殺進皇宮裏的人,後來她的人沒撈出皇後,但把這位老嬤嬤撈了出來,不過撈出來之後那位老嬤嬤隻見了賀時年一麵,便自刎了。


    自盡前她表示自己能夠幫助賀時年向天下人證實先帝嫡子的身份,可惜他們當時沒那打算、賀時年也沒想以謝氏子的身份再登臨皇位,這位老嬤嬤便自盡追隨皇後而去了。


    一場主仆情分,倒是令人敬服。


    最後錦心被那位女官引進了公主府的偏僻院落中,上房裏堆疊錦繡珠玉華貴,上首赫然端坐著一位華服麗人,越是二十不到的年歲,身著淡紫繡鸞鳳錦袍,發挽鳳鈿,打扮華美,容貌不算極為出挑,卻生得極為端正,兼之氣度雍容,亦稱得上是位美人。


    錦心心知這便是當朝皇帝獨女元宜公主了,向東屋的方向,落地罩後隔著一扇極大的檀木落地山水畫插屏,錦心不著痕跡地收回了目光,從容向元宜公主見禮,“民女文氏錦心,見過元宜公主殿下。”


    元宜垂眸打量著她,見她行舉得體,姿態雖然溫順,脊背卻挺得很直,一舉一動便是與京中貴女們比起來也分毫不差,甚至更為從出挑,心中說不上是滿意還是怎的,隻是向屏風後看了一眼,旋即緩聲道:“請起吧——早先聽過你們文氏姊妹的名聲,也見了你二姐幾麵,隻是今日見到你,才知何謂不凡。”


    “民女天資平庸,受不得公主如此誇讚。”錦心平靜對答道。


    元宜公主眸色微沉,“是嗎?若是天資平庸,又怎能叫賀小子癡迷到如此地步?他竟說要為了你到金陵去,你心裏……就沒什麽想法嗎?”


    錦心淡然道:“民女出身平凡、身體羸弱,自知配不上承恩公府的公子,是賀公子抬愛民女了。”


    “哼——”元宜公主冷笑一聲,“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你何不就拒絕賀小子,如今這般,豈不是受著他喜歡你的好處欲拒還迎?你既自知身體羸弱與他不堪配,就該果斷地與他分手!他是承恩公府義子、東宮伴讀太子心腹,日後前途無量,你的身份家世身體你自然已有自知之明,就該知道你們二人若是在一起,便隻會拖累他!”


    “民女自然有自知之明,隻是賀公子豐神俊朗,民女心向往之,便生出了本不該有的貪念,貪念一生……便再也身不能由心了。”錦心一拜,“公主召民女來想必有旨意吩咐,公主請講,民女聽諭便是。”


    元宜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複雜,“我是該說你有自知之明,還是該誇你坦然。”


    “民女不過碌碌一凡人,身為凡人便難免有貪嗔癡怨,賀公子待民女之用心,民女亦感然念之,不願幾身為賀公子之累,又不舍撒手放開,想來是頗為另您鄙夷的。民女無言辯解,隻聽諭令便是。”錦心垂眸道。


    元宜一時竟不知拿她怎樣是好,想起不遠處的賀時年,好一會才道:“罷,你起來吧。”


    錦心平靜起身,元宜公主側頭吩咐:“帶她看花去。”


    將錦心支開,元宜公主走到屏風後,隻見一位華服婦人正端坐在軟塌上,神情莫名看不出喜怒來。


    元宜微微垂頭,姿態柔順,不複方才的矜傲雍容,低聲喚道:“母後……”


    “等會將這個給她吧。”皇後摩挲著手中的盒子,洋漆小盒子做得精巧,鑲嵌著螺鈿拚組成牡丹花色,做工精致如此,可知價格不菲。


    隻是個裝東西的匣子便精巧到如此地步,裏頭裝著的東西何等珍貴可想而知。


    皇後凝視著那個匣子 ,慢慢陷入了回憶當中,“當年,我懷翼兒和旭兒的時候,都說是雙生子,我就盼著是對龍鳳胎,命人打造了一對手鐲,一隻給女兒、一隻給兒媳,可那之後……如今能將這隻手鐲送出去,我也心滿意足了。”


    元宜應了一聲,皇後抬頭看她,半晌歎了口氣,“那是個通透孩子,看事情也清楚明白,性子有些冷,倒也還算過得去。等會話音軟和些,莫要嚇了她,不然阿旭要不高興的。”


    元宜點了點頭,退出了內室。


    從公主府回家的路上,瀾心見錦心手上捧著個匣子,疑惑道:“方才就見你捧著,在那邊也沒好問,怎麽好端端一趟,還帶著東西回去了?”


    錦心道:“公主所賜。”


    瀾心點了點頭,一來嘛,作為姐姐看自家妹妹自然是哪裏都好,覺著外人喜歡錦心、送給錦心什麽東西也理所當然的;二來卻又覺著有哪裏不對,隻是想到元宜公主素來寬容待下,錦心合了她的眼緣也說不定。


    錦心摩挲著匣子上的螺鈿花紋,看不出喜悲。


    前世成親他們並未拜過高堂,今生俱有高堂在,卻也沒得拜。


    她不得不承認,因為賀時年的那些遭遇,她有些厭煩天家姓謝的那一家人。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今生皇後確實為賀時年謀劃良多。


    所以這份禮物,她明知是誰送的,明知道接下了回去後會有些麻煩,還是收下了。


    文府中,錦心借口身體不適向文夫人請了安後便徑直回了院中,房中放了冰盆,婄雲服侍錦心寬了外衣換上燕居的常服,軟聲問道:“今兒姑娘累了,可要歇息一會?”


    錦心點了點頭,婄雲便將枕褥布置好,帶著眾婢子退下,錦心卻沒躺下,倚在床頭坐著,漫不經心地道:“房梁上蹲著舒服嗎?”


    “那得看誰家的房梁不是?”賀時年輕鬆一躍而下,將什麽東西塞進錦心手裏,“街上看到的,一眼就覺著你會喜歡。”


    錦心斜眼睨他,“你很心虛啊阿旭。”


    賀時年咧嘴衝她一笑,“我行得正做得端,有什麽可心虛的?”


    錦心橫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確實沒有生氣的道理。


    畢竟賀時年在信裏已經將承恩公府的事與她和盤托出,宋家幺女屬於流水有意,賀時年從中搭線給她定下婚約,便是已經斷了她的念想。


    按理,事情做到如此,賀時年也算處理得不錯。


    隻是今兒因他失出的麻煩,卻叫錦心心裏多少有些氣不順。


    要不是賀時年招惹的桃花債,她好端端來京中行事低調,怎麽至於遇到這種討厭事?


    算來算去,這事得怪他。


    第一百二十二回 “嫁過來那身子弱的死……


    不得不說, 要論在錦心麵前察言觀色的能耐,賀時年絕對是無人能及的,這會小心打量了她的麵色一會, 又訕訕地道:“我真不知道她今天還要作這門子妖,不然一早我就讓人把她絆在承恩公府裏了。還有元宜……她沒惹你吧?”


    說著, 賀時年聲音微沉, 眯了眯眼, 眸光有些沉, 卻不是衝著錦心來的。


    “她是受人之托順勢行事,沒什麽可怪的。”錦心垂眸看他,神情平靜,“我隻是不高興宋嘉樂因為你而來折騰我,不喜歡她那丫頭的態度。”


    別說她是小氣怎麽的, 她就是厭煩宋嘉樂身邊那個婢女。


    也有些討厭宋嘉樂。


    賀時年沉了口氣, 道:“你比所有人都有資格討厭她們, 阿錦……”


    他握住錦心的手, 仰頭看她,“這盛世太平, 是你我費心謀求來的,她們的富貴平安皆要仰賴於你,即便她們不知道, 你也比任何人都有底氣、有資格厭煩她們。”


    他聲音很沉, 道:“無論是元宜還是宋嘉樂,她們本不該有在你麵前高高在上耀武揚威的資格。”


    錦心看了他一眼,“我不厭煩她們高高在上,不在乎她們端著多高的姿態……如今的路是我自己選的。”


    錦心反握住他的手,“這天下太平盛世安康, 是給百姓的,她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隻要這天下興時百姓不苦,我便心滿意足,你我也算心願得償了。”


    賀時年沉默了許久,錦心笑著摸了摸他的眉眼,本來想再安慰他兩句,但想起是他惹來的爛桃花,又不笑了,抱著手臂冷臉看他,道:“反正不管怎麽樣,我這算計不能白受。”


    “不會輕飄飄過去的。”賀時年眼神有些冷,“宋氏子弟的教養是應該好好整肅一番了。”


    錦心垂眼凝視著他的眉眼,這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眉目,她用指尖一點點摩挲過去,低聲道:“叫她抄段日子佛經、閉門養養心性便罷了,不要做得太過。”


    賀時年頓了一頓,“你對她心軟,她卻叫人來招惹你。”


    “我不是對她心軟,是她太小了。我大了她足足四十歲,與她計較這些,倒顯得我好不體麵。略施懲戒,她吃教訓便罷了,不吃教訓,日後出了閣,她碰上的也未必人人都不與她計較。”錦心神情平淡。


    賀時年垂頭沒吭聲,錦心輕撫著他的鬢發,今日其實有些累了,她眉目間透出些疲倦,但並不明顯,她將賀時年的頭按在她的膝上沒讓他看到,一點點摩挲著他的鬢發,指尖的觸感有些溫熱,或許是因為她手尖太冷了。


    其實也不柔軟,相反,賀時年那腦殼硬得常叫錦心懷疑他混跡江湖的時候是不是悄摸地偷學過鐵頭功。


    但就是這樣一顆不柔軟的硬腦袋,她摸著的時候卻覺心尖尖的肉都是軟的。


    “我今生所求,就是能與你長相廝守。”錦心重新握緊他的手,低下身,將那隻手拉出來貼在她的心口,“前生欠你的,今生有漫長的歲月可以供我彌補,你不要急,往後餘生的路,咱們牽著手,慢慢走,好不好?”


    賀時年忽然起身抱住了她,用很大的力氣擁緊了她,親吻著她的鬢角,“這是你說的,不許抵賴。”


    錦心笑眯眯地抬起手做出發誓狀:“我文錦心起誓,若是此生不能與賀旭長相廝守白頭偕老,便——”


    “不要說,”賀時年連忙捂住她的嘴,用力搖頭道:“天地神明見證,不要說那些不吉利的。”


    錦心有些無奈,又笑了。


    從公主府回來,錦心略病了兩日,倒不嚴重,隻是氣力有些不足,婄雲給她開了補元氣的方劑,吃著滋味是真不大如人意。


    不過總歸是自己作的,錦心也不敢不喝。


    文夫人她們來探望她時說起過錦心從公主府帶回的那個匣子的事,錦心隻以公主賞賜帶過,她們倒是瞧了瞧,見是一隻玉質上佳的手鐲,取自極瑩潤的白玉,玉質剔透,捧在手上潤澤清涼,一看便知是極品。


    眾人隻能當錦心是真合了公主的眼緣,唯有文從翰聽雲幼卿說了,心中微有些疑慮,喊了賀時年出去喝酒,也不知二人說了些什麽,回來後便未再多說此事了。


    入秋後,京中天氣仍是炎熱的,雲幼卿與瀾心先後誕下孩兒,倒是湊巧了,二人一前一後,正好生了一男一女。


    錦心終於能將早備下的長命鎖送出手了,兩個小娃娃都很健康,是在家人的期盼下誕生的。


    自家孫兒自然是千般疼、萬般愛,可女兒那邊就不同了,文夫人擔心趙家因瀾心誕下女兒而有所不滿,哪怕見了趙斐把小姑娘捧在懷裏愛不釋手的樣子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畢竟趙家情況不同於尋常人家,聽說趙老太太與馬氏因為瀾心產女很是奚落了她一番,幸而細細詢問過後知道趙斐很護著她、趙老爺也並未因此不滿,才略有些放下心來。


    也正因此,本來孩子出生吃了洗三宴便打算走的文家人又留了一段時間,文夫人不顧閑言碎語留在趙家親自照顧瀾心出了月子,才舍得抽身。


    為了這個,怕雲幼卿心裏不平,她又送給孫女孫兒許多東西彌補,有時看著她為女兒、兒媳忙忙碌碌兩邊奔波的樣子,錦心心裏既覺著她太累了、又覺著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這樣的生活,才應該是常態,隻是前生遇到了太多波折,把這樣平凡的忙碌幸福也砍殺殆盡。


    回家時已是深秋,百花肅殺,承恩公府裏很是鬧出了些熱鬧事,外人聽不到什麽,錦心這邊卻對一切都清清楚楚。


    宋家幺女宋嘉樂衝撞老夫人,被關在院中抄經,九月成婚,皇後並未賜下添妝,這對一貫待下寬和親厚、行事穩妥的皇後娘娘而言,已經是明晃晃地在表達對宋嘉樂的不喜了。


    畢竟宋氏其餘眾女,哪怕是義女,出閣時也有皇後賜下的添妝。


    而宋嘉樂,是皇後正經八百的嫡親侄女啊。


    因為皇後這一份擺到台麵的不喜,宋嘉樂出閣後或許會有些委屈,但她與夫婿自幼相識兩家世交青梅竹馬,有她父親在,夫家卻也不會待她十分苛刻。


    往後的日子如何,全看她自己怎麽過了。


    人生在世,各安天命,若是宋嘉樂能放下前情收起怨憤,她的好日子在後頭。


    若她放不下,在牛角尖裏愈走愈遠,那也隻能說是她自己看不開了。


    回到金陵時已是冬日,天氣寒冷,船行得很慢,錦心受了些風寒但並不太嚴重,又因回家的歡喜,精神頭很是不錯,至少徐姨娘見了長鬆了一口氣,心中終於確定——女兒的身子確實比前些年好了不少。


    回到院中一切如舊,那隻黑貓兒還是懶洋洋地趴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甩尾巴,錦心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它被小嬋、麥穗她們喂得好好的,半分沒瘦,還是一身的腱子肉,錦心撈它過來在懷裏抱了抱,發覺抱他的時候比從前似乎輕鬆了不少,心裏某個地方頓時一鬆。


    伸手間她手繩上豔紅豔紅的寶石珠子被陽光一照亮得晃眼,小嬋笑道:“姑娘手繩上新穿的寶石,可是在京裏得的?顏色倒是很好,隻是形狀小了些,還得拿繩子包著串,但瞧著倒也別有一番新奇好看。”


    錦心指尖輕撫那兩顆貼著明月輝的寶石珠子,笑了,“偶然得的,瞧著顏色不錯,就叫你們婄雲姐姐給串上了……方才阿娘與我說你娘前兒去給她磕頭,要領你回家了?可定下人家了?”


    “定下了。”小嬋低頭,有些羞赧地一笑,“倒不及繡巧姐姐的好親,沒臉與姑娘說,是我姨母妯娌家的,我們自幼也是一處玩過的,我娘說知根知底的人家好,離得又近。”


    錦心溫和地道:“你覺著不錯就好,年後出去嗎?婚期定在什麽時候?我叫婄雲給你預備一份添妝,你不要推辭,你、往後麥穗、麥冬她們都是有的。”


    “才進來就聽姑娘說給添妝了——”小安走了進來,笑眯眯道:“您可沒點奴婢的名,可有奴婢的份兒啊?”


    “自然是少不了你們的份子的,凡是從我這裏出去的都有。”錦心笑道:“不是特意的添妝,是給你們的安家銀子,隻是既然要成親,就取個好意頭做添妝吧,把嫁妝箱子填得豐豐厚厚的,也是我給你們的底氣。你們伺候了我這麽多年,勞心勞力,我能給你們的也隻有這些了。”


    小嬋忙道:“小嬋不敢居功,我自知沒有繡巧姐姐細致與婄雲姐姐的沉穩,雖是先到姑娘身邊來的,可論及功勞得力還不如妍兒與小安,姑娘這話實在是折煞奴婢了。”


    “我說你受得,你就受得。”錦心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這麽多年你待我的用心,我都記在心裏,這就足夠了。”


    小嬋眼圈微紅,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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