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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到家裏,我就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我把兒子緊緊摟在懷裏,半天沒說話。老婆問我怎麽又回來了?我說蕭老板要在江蘇開展業務,讓我先回來籌備。她說:那你不回深圳了?我說再說吧,反正工資照副付。說著,我把那個信封交給老婆,她接過去,認真地數起來,數得很認真。而我則想,這幾乎是我的一條命呀!


    我照例回情報室“上班”,盡管我現在屬於借出人員,市政府對外經濟協作辦公室主任已經為我辦好了借用手續,我上班也沒工資,但不去情報所去哪裏?好在有我一大堆來信,正好可以看看。我發現國人對印刷品是很信賴的,當初我為了混稿費胡亂寫了一些東西,如今真被人當作某某專家了,收到了很多求教信,這些求教信中居然還有一封來自國防科技大學,並且是兩位教授一起寫來的,向我請教有關艦艇用輕質絕熱材料方麵的問題,我真想給他們回封信,問他們可不可以收我做博士,如果可以,我就可以天天指導自己的導師了。


    看著這些來信,我似乎又很懷念在情報所工作的日日夜夜。所裏麵人見我從深圳回來都很熱情,那樣子不亞於見到歸國僑胞,我的虛榮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某種滿足。同事們還嚷著要我請客,仿佛認定我已經發了大財了。被他們這樣一捧一抬,我的雙腳就離開了地麵,而且離得蠻遠,想下都下不來。我豁然發現:我已經沒法再回設計院了,沒法再回情報所了,這裏已經不屬於我,開弓沒有回頭箭呀!


    回情報所“上班”是有好處的,情報所可以看到各種報紙,其中《中國青年報》上一則招聘啟示吸引了我。登啟示的是海南一家股份有限公司,說招聘從副總裁到企劃人員各個崗位的人才。我給他們去了封信,照例是附上各種證書和獎狀的複印件,並對近幾個月的經曆作了誇張性描述。這點誇張也不算過分,的確,通過這幾個月跟著香港老板台灣老板後麵混,長的見識比在內地幾年都多。


    我記得好像就投過這一份個人資料,沒想到一下就投中了。他們很快就給我回了信,擬聘我做公司發展部經理,並問我有什麽待遇要求。我等不及寫信了,馬上回了電話過去,說我很樂意去海南服務,並說沒什麽待遇要求,按公司製度辦就行了。我在恒基公司搞過招聘,知道提待遇要求沒任何好處,除非是老板求你,你自己去應聘還能提什麽要求?公司還能為你改變其工資製度?再說,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回設計院上班肯定不適應了,就是能適應也丟不起這個人。隻要你“下海”了,就別想再回頭,回不了頭,各種各樣的因素讓你沒法回頭,沒麵子回頭。


    對方說你可以來麵試,我問麵試怎麽說,對方說麵試時要帶來各種證件的原件,一般這麽遠通知你麵試大都能通過的,萬一通不過,公司承擔回去的路費。我說可以。


    我相信自己的實力,包括應付麵試的能力。畢竟,我麵試過別人。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有這樣經曆的人還是少數中的少數。


    我對老婆說我要去海南,她說你不跟蕭老板幹了?我編了個理由,說台灣人好色,老是要找小姐,我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所以要去海南。老婆聽了很順耳,就沒說什麽,我真擔心她問:要是海南的老板也好色怎麽辦?但她沒問,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老婆和兒子一起送我到南京,我將從南京乘火車到廣州,再從廣州坐汽車去海南。我心情不好,在南京無緣無辜地跟的士司機吵了一架,直到今天都覺得對不起那個的士司機。在南京車站廣場,正好有兒童電動三輪車玩,一次兩塊錢,我堅決主張給兒子玩,我們再也不是“二百五”了,無論到哪裏我都不可能是“二百五”了,我失去那麽多,換來的就隻有這一個,如果連兒子玩一下電動車都舍不得,我“下海”幹什麽?


    我排隊買票,老婆帶兒子排隊等電動車。他們等到了,老婆將電動車抓在手裏,叫兒子趕快跑過來取票,我看見兒子惶惶張張跑過來,我一驚:兒子大了!會跑了!我第一次去深圳時他連走都困難,現在居然能跑了!


    火車開動時,老婆孩子倒沒事,我哭了。不知道是為老婆兒子還是為自己。等到再想和兒子說再見的時候,火車已經駛離很遠,忽然感覺自己是在船上,而船正向駛大海,離岸越來越遠,即使這時候我想回頭,也可能找不到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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