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成勳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背對我,仿佛在說他才不會動手傷人。


    王內侍見狀,低著頭依舊沒有說話。


    我和侍衛長對視一眼,折衷道:“那這樣吧,你先跟我們去桂花園,你和魏大人究竟是在何處分開的,指給我們看。”


    魏成勳被留在涼亭,我和侍衛長帶著幾名侍衛和王內侍一起往桂花園走,差不多到了宮女衝出來說有人對她行不軌的地方,王內侍停下腳步,指了指桂花園中一條小路的路口道:“這裏——差不多在這裏,我轉身回去的。”


    侍衛長問:“為何離開?”


    “魏大人叫我離開,他看上了園中一位宮女,想……”王內侍故意沒接著往下說,用這樣語義含糊的方式留給人無限遐想。


    我看了看周圍,打趣道:“你這麽聽話,他應該留你幫忙望風啊,怎麽反倒叫你離開呢?來人了怎麽辦?”


    王內侍的目光四處遊移,說不出話來。


    我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問:“你看清楚那位宮女長什麽樣了嗎?”


    “看清楚了。”王內侍仿佛終於找到一個他能回答的問題,忙不迭道:“我記得是高鼻梁,小眼睛……”


    “她身上有什麽特殊的裝飾嗎?”我打斷王內侍的描述。


    “有!”王內侍肯定道,語氣略有些興奮:“她左手手腕上戴著紅繩,穿了一塊鵝卵石。”


    “哦……”我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向侍衛長道:“裏麵你都安排好了吧?”


    我之前沒跟侍衛長說什麽安排,但侍衛長看到我的樣子,立馬聰明地配合我道:“安排好了。”


    我滿意地點點頭,指了指桂花園對王內侍道:“此時就在那位宮女差點受辱的地方站了一個人,你好好看看,給我形容一下那人長什麽樣。”


    王內侍聞言,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呆住。


    桂花園中林木茂盛,連之前宮女說自己差點被拖到後麵去的假山都被遮擋得隱隱綽綽,王內侍如果站在這裏能看清裏麵的人長什麽樣,還能看清人手上的裝飾,那他就是天賦異稟。


    人在說謊時會不自覺地補充一些細節,使自己的謊言看起來像真的一樣,但其實補充的越多,破綻也會越多。


    王內侍發現謊話圓不全,擦了擦額頭的汗道:“我記錯了,我跟著魏大人走進去,看到他對那個宮女行不軌,然後我才被魏大人趕出來——”


    “可是那位宮女說,她隻看到了魏大人,沒看到其他人。”我再次打斷他的話,“你們這口供沒對好啊——汙蔑朝臣是何罪名,你可知曉?”


    我話音剛落,王內侍霎時麵如死灰,“撲通”一聲跪倒下來。


    這副樣子應該是肯伏法了,接下來我隻要——


    “參見太子殿下——”侍衛長的聲音打斷了我接下來想說的話,我順著他行禮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一位舉止貴氣的年輕男子帶著魏成勳走了過來,於是跟侍衛長一同向太子行禮。


    我之前沒見過太子,隻聽父親說過,太子肖母,容顏俊朗,周身氣質如玉溫澤。


    我本來不懂如玉溫澤是個什麽氣質,今日一見才知父親形容得貼切,太子不說話時,的確會讓人聯想到玉石,一種沉穩內斂的氣質,仿佛靜水流深。


    王內侍看到太子,立馬抖如篩糠。


    太子的目光從王內侍身上掃過,最後落到我身上,溫和地笑了笑:“孤來得不巧,似乎打擾了姑娘辦案,姑娘想說什麽——繼續吧。”


    “事實已經清楚,我剛才隻是想複盤一遍之前的情況,太子殿下來得正巧。”我這可不是奉承,魏成勳算是太子的幕僚,太子如果關心幕僚,需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的話,他來得的確是巧,用不著我跑去東宮再跟他說一遍:


    “此事不過是一樁簡單的陷害,幕後主使可能是沒多少時間準備,也可能是以為宮中不會有人深究,所以做的相當拙劣——先讓宮女自己把衣裳解開,弄亂妝容,再由內侍引路,把魏大人帶至此處,借魏大人的好心誘他入局,內侍則趕緊跑去報信,通知幕後主使此事已成,讓幕後主使帶人過來,坐實魏大人調戲宮女一事,所以宮女和內侍事先並未對過口供,內侍之所以隔著這麽林木還能看清宮女長什麽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同謀,內侍早就知道宮女的長相。”


    侍衛長聽明白我的意思,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你說幕後主使是……”


    沒錯,我指的幕後主使就是德妃,但這話不能明說,要不要查到這位寵妃頭上還得看太子的意思,我不過幫魏成勳一把而已。


    “孤明白了。”太子頷首,淡淡道:“今日之事,有勞姑娘。”


    “我是目擊者,而且有能力幫魏大人洗刷冤屈,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此乃臣女分內之事。”我低頭向太子行禮道:“臣女隨母親進宮為皇後賀喜,接下來還要去陪母親,請容臣女先行告退。”


    太子點頭同意放行,我路過魏成勳身旁時,他站在太子身後,小聲向我道歉:“不好意思單翎,剛才錯怪你了,多謝你為我做這些。”


    “為了讓宮女和內侍減少對我的戒心,我剛才的確故意對你態度冷淡,希望你也別往心裏去。”我和魏成勳在書院做了十幾年的同學,他什麽脾氣我早已知曉,犯不著跟他置氣:“至於你的道謝,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當日皇後的千秋宴圓滿舉行,我和姐姐一起在母親身邊坐著的時候,德妃冰冷的視線時不時瞟到我身上,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如果德妃的陰謀得逞,魏成勳最嚴重也就被流放,我如今攪亂了她的計劃,魏成勳不過繼續在朝堂裏呆著而已,我不懂這對德妃或者二皇子有何影響。


    畢竟德妃正受寵,太子一係也沒有要與之撕破臉的意思,魏成勳沒說過半句對她不利的話,究竟是什麽仇怨,讓她對魏成勳的憎惡如此之深?把我這個不過幫魏成勳一把的人也一道恨上?


    這個問題尚未想清楚,我就遇到了一次當麵的威脅。


    那天下著大雨,明明是白天卻陰暗得仿佛黑夜提前降臨,巡防營換班慢了些,一夥人趁這個機會把我堵進了一條窄巷。


    我那天出門是為了辦事,不得已冒著大雨走了一條小巷,等走到巷子中間,看到巷子的兩頭都站了四五個人,我才意識到情況不對。


    我握著傘柄後退一步,轉身背對牆壁,警惕地左右來回看著他們。


    暴雨如注,雨水順著他們的蓑衣而下,澆灌在他們手裏的刀上,透出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


    我盡量保持著聲音的平穩,揚聲問:“諸位想在旭京城裏殺人嗎?此乃都城,天子腳下,若出了命案,凶手是絕對不可能跑掉的。”


    “早聽聞姑娘聰慧,”領頭的那人站在我右手邊的巷口,在一片暴雨聲中道,“不知可猜出了我等的身份?”


    我的目光從他們手中所握的刀上滑過,道:“沒有。”


    領頭者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刀,冷笑道:“姑娘分明已經猜出來了,在都城之中能持刀的,隻能是官府或者軍營的人。”


    “官府或者軍營,範圍依舊太大,不如直接說,你們是德妃和二皇子的人。”我懶得跟他們囉嗦,幹脆挑明道。


    領頭的人譏笑著說:“看來傳言有誇大的成分,姑娘並不如我想象中那般聰慧——我等是東平王府的人。”


    第8章 暴雨


    我的目光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從唇間吐出兩個字:


    “扯淡。”


    有人作勢要拔刀,被領頭者給攔下了。


    領頭者望向我,誠心求教:“姑娘為何不信?”


    “以東平王府如今的勢力,想威脅人何須行此等鼠輩之做派,到我家堂堂正正地訓我都成。”我轉了轉傘柄,悠閑地望向領頭者,“閣下還是別跟我玩猜謎的遊戲了,德妃和二皇子派你們來做什麽,煩請直言。”


    領頭者即使在被我揭穿的情況下,也不忘隱瞞背後主使的信息,謹慎道:“有人要我們帶話給姑娘——以後不要多管閑事。”


    “你們不說清楚,我怎麽知道哪些算閑事?”說清楚哪些算閑事,就要暴露他們是德妃所指派的事實,所以我並不指望領頭者答我的話,不等他們開口就繼續道:“我也有話,請閣下帶回——沅國自有律法依憑,誰若想要越過律法行事,結果隻能自取滅亡。”


    領頭者挑眉,緩緩握緊刀柄:“看來姑娘準備不聽勸告——”


    “勸人不按律法行事,算不得什麽忠告。”一陣驚雷過後,領頭者身後響起了太子金振玉聵的嗓音,圍堵我的人皆是一震,緊張地向聲音來源處望去。


    此時此刻,我非常能理解這群人處境的尷尬——他們可以持刀,說明他們來自官府或軍營,應該認識太子殿下。


    但他們現在做的,是自己職責範圍內不允許的事,所以不能亮明身份。


    要不要向太子行禮,對他們現在來講就成了一個十分糾結的問題——行禮吧,如果被太子問及官居何職,可能仕途不保;不行禮吧,被太子記下長相,日後可能被治一個不敬之罪。


    這事換我也會很糾結。


    但是領頭者的反應非常迅速,他舉臂捂起臉上鼻子以下的部位,對手下大吼了一聲:“撤——!”


    其餘眾人有樣學樣,紛紛捂著臉落荒而逃,活像被人從妓館趕出去似的羞於見人,我看著這一幕,不禁對他們顏麵掃地的行徑抱有了一絲同情。


    威脅我的人都離開以後,我往前踏出一步來到太子麵前,行禮道:“多謝殿下搭救,臣女感激不盡。”


    “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太子季昭恒望著離開那群人的背影,輕聲和緩地對我道:“姑娘如今惹上不小的麻煩,會不會後悔,那天幫魏成勳的忙?”


    “幫魏成勳是出於朋友間的道義,我沒考慮那麽多後果。”我簡短地答了這麽一句話,見季昭恒聽到以後未置可否,於是又補充了一句:“還好他真沒做壞事,如果我不小心幫他讓他逃脫了律法製裁,那我肯定後悔。”


    季昭恒聞言微微輕笑,依舊沒說什麽,但我還有事要辦,於是趕緊告辭離開。


    第二日,皇後召幾家士族的女兒進宮,我赫然就在被邀之列,這事讓父親大感驚奇,但他沒什麽頭緒,最後隻能憂心忡忡地送我上了入宮的馬車。


    進宮見到皇後,我和幾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士族女子依次序坐下,聽皇後說了幾句場麵話,然後皇後開始挨個詢問,閑話家常。


    我因被父親告誡別湊熱鬧,坐到最後,皇後剛問到第一家的女兒,宮中一內侍便跑到我旁邊對我小聲道:“姑娘請隨我出去。”


    我不知該不該跟皇後說一聲,猶豫地看向皇後,但她發現內侍來和我說話,隻隨意往我這裏瞟了一眼,對我的去留似乎不怎麽在意。


    內侍看出我的疑慮,低聲提醒:“不必驚擾皇後。”


    好吧,畢竟內侍隻說隨他出去,如果他想把我往別處帶,再拒絕也不遲——經過魏成勳的事情,我對宮裏的內侍都多了幾分警惕。


    不過我這次的警惕明顯多餘,內侍老老實實地把我帶到外麵,另有其他人在外麵侯著我——太子季昭恒。


    我剛要行禮就被打斷,季昭恒溫和地對我道:“不用了,隨孤走走吧。”


    太子殿下發話,豈有不遵從之理,我沉默跟上。


    季昭恒走在我前麵,見我落後他半步,便放慢了步子等我。


    太子如此禮賢下士,我受寵若驚,不敢再拘禮,忙加快了步子與他平行。


    “今日以母後的名義召你進宮,是因為我二弟又在費心謀劃,目標還是你家。”季昭恒解釋著緣由,道:“以後隻要你經常入宮,讓二弟以為單家歸於太子一係,他再想對你家做什麽時,多少會有些忌憚。”


    這個恩情賣得略大,我心下惶恐,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季昭恒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我道:“孤不會真的要單家歸附,你們家以後想如何做決,孤都不會插手。”


    恩情越賣越大,我聽得有些懵,忍了忍還是開口問道:“敢問殿下……如此行事,為了什麽?”


    季昭恒嘴角微挑,語氣裏帶了幾分自嘲道:“孤告訴你,你會信麽?”


    這話問得有意思,應該是想問真心話。


    我答:“還是要看殿下說的什麽。”


    季昭恒聞言,不以為忤,反而彎了彎眉眼望著我道:“單翎,你是除魏成勳以外第二個會和我這般講話的人,難怪你和他會成為朋友。”


    我覺得這話應該算誇獎,於是謙虛地答了句:“殿下謬讚。”


    這下季昭恒是真的被我逗笑,他說:“你和魏成勳一樣,都沒被朝堂的汙濁所染,會不計後果地去保護別人,所以我也想保護你們,為這世間留下一絲清明——這就是我的理由,你信麽?”


    我看著季昭恒清亮的眸子,如果不是他太會騙人,那就是我真的沒在他眼中看到半點虛偽:


    “我信。”


    我情願相信這個國家的繼任者是這樣一個心向光明的人,那才會讓我對沅國的未來感到期待。


    季昭恒不疑有他,與我繼續邊走邊道:“單大人不愧出自名師門下,能夠教出你這樣的女兒,隻可惜朝局若此,讓他難以施展才華。”


    季昭恒噎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父親師承前朝太傅鄭為卓,是鄭太傅唯一的一個嫡傳弟子,曾被先帝寄予厚望。


    因為鄭太傅曆經三朝,扶持兩位帝王登基,指揮過多次戰役,化解了多次危機,是沅國自立國以來,真正當得起“文可□□,武可定國”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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