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一定。”夏錦如疊聲應道,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


    盛淮左右望望我們兩個已經開始暢想美好未來的人,忍不住出聲打斷道:“二位,我知道人沉迷感情會有些聽不進勸,可你們再怎麽也是詩禮傳家的士族,就這麽不管不顧地跟人成親是不是不大好?”


    “誰不管不顧了?”夏錦如聞言反駁道:“許含煙那件事不是查清楚了嗎?她跟賀於興聯係是為了查韓姨娘,跟單翎沒關係。”


    盛淮難以置信地望著夏錦如,似乎是沒料到夏錦如隻關心這一件事,“還有那些未解的謎團怎麽辦?”


    “那是刑部該考慮的問題,”夏錦如說完,望我一眼,“也可能要麻煩一下單翎,總之不關我的事。”


    盛淮手指微微顫抖,指著夏錦如問我,“你不勸勸她?”


    “兩情相悅的事我攔不住。”我如今算是理解了父親說這句話時的心理——夏錦如這副樣子,分明是誰要攔她她就跟誰急。


    盛淮被我堵得一噎,放棄道:“行吧,看樣子你們應該也不會關心南楚使者進京的事,我還是去跟能聊的人聊一聊。”


    “關心關心,”我忙勸阻意欲離開的盛淮道:“國家大事怎能不關心?勞煩盛大人仔細說說?”


    夏錦如緊張道:“南楚使者進京,賀於興也要到場是吧?盛淮你趕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盛淮沒好氣地白了我和夏錦如一眼,這才坐下開始說。


    如今談起沅國與南楚之間的事,有一個人不容忽視,這人就是德妃。


    德妃作為南楚宗室之女,父母親朋都在南楚,如果沅國與南楚開戰,德妃的親人會受到死亡的威脅,所以德妃才一心想要阻止沅國出兵。


    但是這個威脅對於德妃的兩個兒女——二皇子和六公主——來說,就顯得沒那麽必要。


    雖然二皇子和六公主身上都流著一半南楚的血,但那些親朋自他們出生以來都沒打過照麵,要他們因此而和母親產生一樣的想法,對那些親朋抱有相同的感情實在太難,如今二皇子和六公主之所以還在幫著德妃做事,不過都是出於孝道,不敢違背母命。


    然而南楚的形勢在最近幾年有了些許變化,變化之一就包括南楚王室的統治愈發岌岌可危,據說南楚已經民不聊生到百姓甚至期盼沅國出兵,能夠廢掉南楚王室,讓南楚疆域盡歸大沅統治之下。


    這樣的情況自然不是南楚王室樂於見到的,但要他們平息民意不可能,和沅國作戰取勝也不可能,最後南楚王室幹脆破罐破摔——既然百姓希望沅國可以幫他們,那南楚王室為何不能得到沅國幫助?


    原先南楚王室保留封號,偶爾進京進貢能過得不錯,那今後也能對沅國俯首稱臣,由沅國接管疆域,自己做逍遙自在的王族,享受土地帶來的賦稅,卻不負擔百姓的怨氣,如此兩全其美之法真可謂……


    “無恥。”夏錦如淡淡吐出兩個字,同樣也道出了我的心聲,“政權獨立這麽多年,妄圖一朝稱臣就能得到所有好處,這想得也太美了些。”


    “可南楚王室如果真的主動稱臣,沅國斷沒有再出兵的道理。”我說:“兩軍交戰,屆時迎戰的還是南楚百姓,他們原本盼望沅國接管疆域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如果沅國不顧這些還是要打的話,必然惹來南楚百姓的反感,反倒於沅國無益。”


    夏錦如愣了愣,“南楚王室這下得竟是一招妙棋?”


    “可不是。”盛淮譏諷道:“你當南楚王室都是傻的?”


    夏錦如緊緊地握了一下拳,用以表達自己對南楚王室無言的憤慨與鄙夷。


    “我們沅國人才濟濟,朝臣更不是傻的。”我信心滿滿道:“現在宮中的議政殿想必擠滿了人,最後肯定能拿出破解之法。”


    夏錦如一聽又不禁喜笑顏開,“我想也是,連仗都不敢跟我大沅打的懦弱王室,有什麽好怕?將士在戰場上爭不回來的土地,不拱手讓人還能如何?”


    南楚疆土勢在必得,但沅國以後想要將這片土地統治得長久,就不得不考慮民心,如何既拿到土地又獲得民心才是最大的難題。


    這些暫時用不著我考慮,不過盛淮說的話裏,有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六公主今年幾歲?之前是不是因為年紀太小,我都沒怎麽聽過她的名號。”


    盛淮點頭肯定了我的猜測:“今年剛及笄。”


    夏錦如大手一揮,“小丫頭更是不足為懼。”


    盛淮鄙夷道:“你對付過幾個小丫頭?”


    夏錦如大言不慚道:“就我堂妹一個,但肯定都差不多,小孩子不懂事都一個樣。”


    夏錦如雖然說得輕鬆,話卻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就目前看來,如果德妃計劃裏有六公主參與的話,這位六公主應該也沒什麽過人的天資,達不到檀旆那種令我感到頭疼的程度。


    除非她有什麽隱藏的東西是我不知曉的。


    第61章


    “南楚進京的使者中還包括一位郡主。”盛淮望著我,別有深意地道:“應該是想與沅國聯姻。”


    我不明白盛淮語氣中的別有深意究竟是個什麽深意,在他探究的目光下,不帶絲毫感情地答了一聲“哦”,以此來表示“我知道了”的意思。


    盛淮挫敗地扶額,這才把話說開,“京中的王公貴族皆有可能成為聯姻的對象,你家那位也是。”


    “檀家是異姓王,陛下想要拉攏也該嫁本國女子,怎麽可能嫁南楚的郡主?”我覺得盛淮的話實在太過無稽,“而且東平王是庶族代表,如今國內最讓陛下頭疼的就是士庶爭端,把南楚郡主嫁進來沒有絲毫助益,何必如此行事?”


    “南楚主動遣使聯姻,沅國出於禮儀,會意思意思讓南楚這邊先自己選。”盛淮憐憫地看著我,“我勸你還是上點心。”


    自從我對檀旆的感情不再藏著掖著以後,盛淮也莫名成了會為我和檀旆之間憂心的人之一,世事真是奇妙,我之前還當盛淮喜歡我,如今看來真是我自作多情。


    南楚郡主……也不知是個什麽樣子,會不會不好說話。


    每年夏天都是水部最忙的時候,各地溝渠都需要加緊疏浚防止堵塞,造成洪水,地方做了些什麽事也要趕緊整理成文書上報,比如哪裏的河道流量太大,需要水部做出統一調派,分流到別處之類。


    今年夏天一開始就忙著建戰船,事情堆積了不少,我不可能偷閑,被父親叫到了水部一起看地方上報的折子。


    每看一地的折子都要把當地的地形圖拿出來翻閱,流經當地的江河上下遊分別通向何處也需要思考,總之是件相當麻煩的任務。


    偏偏這種時候還有人來搗亂。


    我看折子正看得眼睛疼,想抬起頭來望望遠處休息一下,眼瞅著一位小宮女跨過門檻進來,視線穿過忙碌的水部官員,最終落到我身上。


    小宮女看見我時眼前一亮,我心下直覺認為沒什麽好事,正想起身開溜,小宮女已經輕巧地穿過眾多來來去去的水部官員走到我麵前,攔住了我的去路,“姑娘可是單翎單姑娘?”


    既然把我的名字都說了出來,想必也是查清了我的底細,我再裝傻否認便有些說不過去,隻好點頭應承道:“是。”


    小宮女躬身一禮,對我向著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實在抱歉,打擾姑娘公幹,我家公主有請。”


    “你家公主?”我疑惑道,“不知是哪位公主?”


    小宮女恭敬地答道:“德妃膝下,六公主殿下。”


    小宮女這個回答有些意思——沅國公主隻有在兩種情況下能得到正經封號,一種是有皇帝寵愛,比如太子季昭恒的妹妹,在這一輩皇家子女中排行第七,年紀比六公主還小些;另一種是於國有功,比如太、祖之女旻陽公主,昔日隨太、祖出兵為沅國打下七萬裏江山,臣民敬服,因此得封。


    德妃受皇帝恩寵,子女本該順理成章地得到優待,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盛淮之前跟我提起這位六公主,我當他是不知道封號,抑或是為了好讓我分清誰是誰而隻說了排行,沒想到小宮女跟我介紹時,居然也是借德妃的名號,這就說明六公主自己是真的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名頭。


    而且比六公主年紀小的都已經得封,六公主為何沒有封號,這背後的原因……


    “單姑娘?”小宮女見我陷入沉思,不得不出聲提醒我回神,“可否隨我走一趟?”


    “哦。”我將手裏的東西暫時放回案上,準備過一會兒再來處理,“勞煩引路。”


    六公主雖然是皇族,但隻要沒有正經職權就不可幹涉政務,否則便是上趕著讓禦史台參本,水部作為沅國官署,我在其中掛名,她要找我也隻能讓宮女請我出門去說話。


    沅國皇族就是這般,各種稱號聽著尊貴,手裏沒有實權,想做事就隻能使些下三濫的手段,比如用內侍和宮女使計汙蔑魏成勳,比如派人來威脅我,比如找無賴幫他們燒戰船……這些事聽著叫人火大,其實也從側麵說明他們能支使的人也隻有這些,如果真正有能力,直接將我父親撤職,換上他們的心腹,才最為簡單有效。


    可惜這種事終究沒有發生,隻能說明他們根本沒這種能力。


    沅國吏治不敢說絕對清明,但最起碼對於不讓皇族隨意幹政這一項,還是能夠保證。


    我隨小宮女出去時,看到六公主特意打扮一番,衣飾皆挑華貴的穿戴,身後跟著十幾個宮女,在水部門外這種地方顯得相當格格不入,不禁覺得有些別扭。


    即便她的架子再比如今大上一倍我也不見得會受她威脅,這麽虛張聲勢的又是何必——我心裏默默歎息。


    我走到六公主麵前向她行了一禮,“不知公主殿下有何貴幹?”


    “‘貴幹’稱不上,隻是有幾句話想對單姑娘說。”六公主示意我和她一起走到旁人聽不到的地方,這才開口道:“聽聞水部最近在查戰船被毀一事,對德妃娘娘有些不好的謠言……”


    “謠言乃是空口無憑,如果有證據,那便是事實。”我不卑不亢道。


    六公主神色一頓,繼而笑道:“姑娘說的不錯,可是姑娘為何不想想,那麽多人都懂得獨善其身的道理,姑娘又何必來趟這趟渾水呢?”


    我仔細打量著六公主的臉色,問了一句話,“德妃娘娘想去刑部把自己宮裏的那名內侍撈出來,是否遭到了陛下的訓斥?”


    六公主沉默著沒有說話。


    “殿下,您和德妃娘娘都做得太過了些。”我微微笑道:“陛下是可以對你們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當作無事發生,但前提是這火沒有真正引到你們身上,前幾次你們做的還算不錯,汙蔑魏成勳的內侍和宮女沒有把你們供出來,威脅我的人沒把你們供出來,到我家門外窺伺的人也沒有把你們供出來——雖然京兆尹已經清楚那些是你哥哥二皇子的人——可是這一次,德妃娘娘可是使了昏招啊。”


    我對皇帝的了解不如魏成勳,不如東平王,我隻能勉強從一個帝王的角度去考慮他的想法。


    燒毀戰船一事非同小可,但隻要在表麵上看來德妃沒有參與其中,皇帝就有理由不治罪,可惜德妃太過心急,聽聞內侍進了刑部大牢,馬上就上趕著去撈人,這就相當於坐實了德妃跟這件事的關係。


    “其實你們完全可以再等幾天,畢竟一開始隻有劉寶一個人的證詞,暫時還做不得準,隻有德妃娘娘宮中的內侍也承認了自己說過的話,才會真正把罪責引到你們身上。”我惋惜道:“刑部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德妃娘娘就敢去撈人,要說與此事無關,如何讓人相信?”


    六公主臉色忽得煞白,死死盯著我道:“你是……你是故意這樣做,就為了引本宮的母親入局?”


    “我哪有故意?”我兩手一攤道:“我催著德妃娘娘去刑部了嗎?明明是你們自己心虛。”


    六公主深吸一口氣,壓抑了自己的情緒,沉聲問我,“單家如今是鐵了心要跟德妃娘娘作對,不肯收手了?”


    她話裏的語氣隱隱帶著威脅,明顯一副我要敢答“是”就會讓我付出代價的樣子。


    “單家不想跟任何人作對。”自從士庶爭端出現以來,這話我就一直憋在心裏,隻因說了也沒人信,如今居然要跟六公主說,也是叫我頗感無奈,“修建戰船護衛國家,是水部被分派的任務,我父親承蒙聖恩任水部侍郎,也不過盡忠職守而已。隻有阻止這件事的,才是跟整個大沅國作對。殿下現在或許能使些手段拖延一兩日,但終究對抗不過大局,這注定是一場無謂之爭——該我勸殿下收手才是。”


    “你勸我收手?”六公主譏誚道:“就算本宮不收手,你又待如何?”


    的確,皇帝隻是訓斥德妃,還不到讓這對母女收手的程度,隻是可惜了那名德妃宮中的內侍,想要擺平這一局麵,給戰船被毀一事做個交待的話,恐怕隻能把那名內侍拿來當替罪羊,以死為德妃扛下蓄意破壞國防之兵的罪名。


    不懲處德妃就要把其他人處死,也相當叫我憤慨。


    “殿下如果不想收手,就最好勸德妃娘娘擔一點罪責,別逼得讓陛下不得不抓那名內侍去頂包——如果為你們做事的下場,就是被撤職或者死,應該不會有人再聽你們的命令。”我真誠地勸道:“此外,殿下如果有腦子的話,其實不該跟我抓著這件事情不放,那群水下刺客的來源尚未查清,你們又上趕著跟此事扯上關係,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把派遣刺客的髒水潑到你們身上,可就有趣了。”


    妃嬪豢養刺客,意味著可以直接威脅皇帝,事涉自身安危,皇帝再如何寵愛德妃肯定也忍不住有所防範。


    帝王的疑心,是會要人命的。


    六公主聽懂了我的話,顫抖著嘴唇,怒極反笑道:“好,這次本宮輸了,但是這事沒完,單翎你給我等著!”


    第62章


    我最近有些心煩意亂,心煩意亂的原因除了六公主跟我的過節以外,還包括南楚使者進京,檀旆也被叫去一同會見南楚使者一事。


    關於檀旆為何會被叫去,我總忍不住往盛淮所說的“聯姻”那方麵想,但是當今聖上究竟會不會如此吃飽了撐的閑著沒事做,我又有些懷疑。


    好在這樣的心煩意亂沒困擾我多久,東平王和王妃就帶著檀旆來我家提親了。


    初聞這個消息,我竟然也忍不住發出和母親一樣的疑惑:是否略急了些?


    然而不管急不急,檀旆他終究是來了,他和我坐在一起擺出一副乖巧晚輩的模樣,聽兩家長輩在那兒漫無邊際地閑扯。


    兩家長輩扯了半天愣是沒進入提親的正題。


    不過檀旆來了就好,他來了就能讓我感到安心。


    我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檀旆的衣袖,等他低頭附耳過來才小聲問,“會見南楚使者一事,為何要把你也叫去?你又不在禮部任職。”


    檀旆耐心地告訴我,“南楚王室想以稱臣為條件,換得累世王爵待遇,陛下召集朝臣商議後給出回複,稱臣可以,但爵位必須得撤,否則便照常開戰,因為這樣的回複過於硬氣了些,得叫我過去鎮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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