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狗伸出舌頭哈著氣,尾巴興奮地搖晃,乖巧地任卓夢撫摸,不斷用頭拱卓夢的手,把脖頸處的鈴鐺帶得叮當亂響。


    我走過去問卓夢,“這隻狗是……”


    卓夢聽到我的聲音,側過身來看向我,臉上掛著淚痕,嘴角拂過一個苦澀的笑,我從她的口形中讀出回答:是阿堯家的大白,它一定是找不到阿堯,才來找我。


    去世的人再回不來,隻留下曾經照顧過的寵物還在思念。


    我和司空堯攏共沒見過幾回,更談不上有多深的情誼,我會傷心,隻是因為看到卓夢傷心。


    她以前和徐子燁司空堯在一起時,快活得仿佛沒有任何憂慮,如今卻形單影隻,看了叫我心疼。


    我正看著眼前的景象,不遠處一個小丫鬟急忙跑了過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小丫鬟愧疚地對卓夢行禮,嘴裏似乎是說著抱歉不小心讓大白跑來添麻煩之類的話,卓夢回了句無妨,收回撫摸大白毛發的手。


    小丫鬟招手叫大白回去,大白看看她又看看卓夢,略帶一點不舍地跟著小丫鬟離開,期間還不停回過頭來看卓夢……


    卓夢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收回目送大白的視線,轉過身來對我道:二表姐,我送你回家。


    我笑道:“我哪裏用得著你送?”


    她堅持說:現在你聽不見了,需要人照顧,走吧,我送你回家。


    卓夢仿佛突然之間成熟了許多。


    我無法拒絕她的好意,答了一個字:“好。”


    卓夢把我送回家以後跟我父母聊了幾句,而我則累得打著哈欠回房睡下,連日來我一直精神百倍地查看卷宗,從未有過今日的疲憊。


    黨爭之事早在前朝就已出現過,政見不同的雙方為了各自目標而不擇手段,空耗國力,導致整個王朝被傾覆,無數人命喪其中。


    本朝開國以來,太、祖吸取教訓,痛定思痛,便嚴禁黨爭,且不許朝臣結黨營私,隻要稍微有點士族風範的,都會對子女行此種教育。


    然而黨爭雖未出現,士庶爭鬥卻成了新的問題。


    皇後對我有偏見時,就曾問過我以後單家站哪邊的問題。


    其實若真要選邊站,那士庶之爭隻怕和黨爭沒什麽區別,所以我答,單家不會選邊站,隻會站在為國為民的一方。


    可惜這樣的道理並不是所有人都懂。


    我本來慶幸士庶爭鬥沒上升到殺人的地步,如今看來終究是我見識太少,殺人這件事還是來了,且以一種來勢洶洶的姿態。


    旭京城……這座原本平安繁華的都城,還會發生多少命案?還會有多少無辜者死去?何時才能到盡頭?


    我越想越覺得困倦,因為聽不見任何聲音,倒是很輕鬆就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是這般精神懨懨,由於父母擔心我出事,總把我留在家裏不讓我出門,我便幹脆在房間裏一直昏睡,吃飯時再起,整個人也變得愈發懶散。


    不過好在我有位武功高強的未婚夫,他休沐那天,到我家來找我,說帶我出去玩。


    有檀旆保護,父母自然放心許多,任他帶著我出了門。


    檀旆問我想去哪兒,我說想去江邊吹吹風,他便帶我到了戰船沉船處的岸邊,我說你是真不怕我心情不好,檀旆歎了口氣說:攔不住你,你肯定還是想查,嘴上說著想去江邊吹風其實不就是來這,別裝不情願了。


    檀旆真是深得我心。


    “其實也沒什麽好查的。”我和檀旆牽著手沿河岸慢慢走,江上吹來的清風讓我腦子變得清醒許多,“戰船為何會沉為何起火都已查明,用不著下水。知道戰船試航路線的人多,就算刺客不知道,隻要能提前得知戰船會原路返航就可以推測出路線,在返航時下水埋伏……現在能想辦法查探的,恐怕就是那群刺客會在何處上岸,如果上岸的時候正巧被人看見就好了。”


    但是刑部明察暗訪了這麽多天沒有任何結果,隻能說明沒有人看見,這群刺客把自己的行蹤處理得太過幹淨。


    河道沿岸有長達百裏的茂密樹林,刺客上岸以後往樹林裏一躲,便再難以追蹤,範圍太大,派人搜查不會有任何結果。


    “算了。”我終於放棄思索,把頭靠在檀旆肩上蹭蹭,“不查了,等刑部出結果。”


    檀旆把頭偏過來低下好讓我能看清他的口形:你說的,可別後悔。


    “後悔你再帶我來啊。”我眨巴著眼睛望他。


    檀旆垂眸望著我,冷漠地吐出兩個字:無賴。


    看檀旆對我無可奈何絕對是我生平樂趣之一,我一見他這個樣子就覺得開心。


    我笑著環顧四周,欣賞江邊的風景。


    正逢夏季,江邊草木都長得特別茂盛,綠草如茵,遠望便可見生機勃勃。


    我的視線卻忍不住在一處奇特的草地上停下。


    那片草地與周圍的草地不同,顯得格外茂盛,這也就算了,畢竟不是所有草地的草都能分布均勻——那片草地更讓人覺得奇特的地方是,它呈現出一個較為規整的矩形,仿佛被人精心布置成了這樣。


    這裏是城郊,不像旭京城中需要對草木種植進行規劃,一片雜草而已,根本用不著浪費精力。


    然而它還是長成了這副樣子。


    我扯扯檀旆的袖子引起他的注意,指著那塊草地說:“我們去那裏看看。”


    檀旆順著我指的方向一望,不禁嚴肅地皺眉,對我點點頭,牽著我向那片草地靠近。


    我越往前走,一種奇怪的感覺越強烈:真相仿佛近在咫尺,就等著我去揭開。


    我和檀旆走到那片草地麵前,愈發確定這裏非同尋常,這裏的每一根草都泛著瑩瑩的綠色,仿佛吸足了養料喝足了水那般青翠欲滴,和周圍被烈日烤得有些蔫頭塌腦的普通雜草形成鮮明對比。


    我蹲下去撫摸草皮,發現這裏的草皮居然是剛種上不久,不是自然生長在這裏!


    這種方法,隻能是為了掩蓋草皮之下的東西。


    我撥開草皮,看到其下新翻出來的泥土,更加確定這裏被埋了什麽東西,拿起一旁的石塊開始挖掘,檀旆看我一眼,最終放棄阻止我,也拿起一旁的石塊去稍遠些的地方挖掘。


    埋東西的地方不確定,我們各自多挖幾處,能找到的幾率大些。


    等我換到第三個挖掘的地點,汗水已經順著我的臉頰滴落進泥土,然而我感覺不到累,我恨不得自己能再挖快些,最好能有個鐵鍬……


    挖著挖著,我突然停下了動作。


    “檀旆……”我感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隻能盡量穩住,“你過來。”


    檀旆聞聲走了過來,低頭看我指給他的東西——那是一片衣角,穿在人身上的一片普通一角,露出了一點,其餘還深埋在泥土裏。


    檀旆把我手中的石塊取走丟開,認真地望著我說:別挖了,等刑部的人過來。


    我忙不迭點頭,我也害怕繼續挖下去會看到我不敢看的東西。


    驛站離這裏不遠,騎馬到驛站,派人傳消息回刑部,再帶刑部的人回到草地前不過用了一個時辰。


    表哥沒空責怪我又來查這件事,找了幾個壯勞力帶上鐵鍬,三下五除二就把草皮之下的坑挖了出來。


    檀旆和表哥都不讓我過去看他們挖坑,隻讓我遠遠在一旁等著,然而等那個坑被挖開後,散出一股濃濃的屍臭味,我不用看也能猜到坑裏埋的是什麽。


    不知為何,魏成勳被刑部官員派人叫了過來,他到時遙遙望我一眼,滿臉的莫名其妙,看來對自己被叫到此處摸不著頭腦。然而我也不能給他什麽答案。


    表哥、檀旆和魏成勳三人站在坑前,全都一臉嚴肅地討論著什麽,我離得太遠讀不了他們的唇語,隻能看到檀旆和魏成勳都相繼點了點頭。


    我腦中飛速思索著:把檀旆和魏成勳叫過去……是為了確認死者的身份?但現在是盛夏,屍體肯定早已腐敗不堪,他們最多就能看看屍體上的衣服,看屍體上的衣服……檀旆和魏成勳能來確認的隻有……戰船試航那天,和他們交過手的水下刺客……


    檀旆完成了例行的詢問和回答,先往我這邊走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想安撫我,故意顯露出一副輕鬆的神態,然而不等他開口我就先問道:“坑裏埋的,是那天和你們交手的水下刺客?”


    檀旆眼見沒能瞞住我,隻好誠實地回答:衣服是那些人沒錯,但是臉看不出來,屍體已經腐爛,身份不好確認。


    但如果不是他們,就意味著要找到別的屍體穿上刺客的衣服,扮成他們的樣子,這種方法實在太過麻煩,而且很沒必要。


    水下刺客是被派來刺殺許小五威脅許智的,說明他們跟那群死士的身份很有可能一樣,既然是死士,為豢養他們的人去死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完全用不著再找別人。


    幕後主使每行一步,都把後事處理得幹幹淨淨,保證每一個知曉計劃的人都成了死人。


    “所以……”我擔憂地問,“線索又斷了?”


    魏成勳從檀旆身後冒出,張口說了什麽,但他語速太快,剛才又一直被檀旆擋著,我沒看見,隻好又問了他一遍,“你說什麽?”


    魏成勳詫異地盯著我,像是不敢相信我如此耳背,檀旆幫我說明道:小翎暫時失聰,說慢一點,讓她看見你的口形,她就能明白意思。


    魏成勳恍然大悟:我說你怎麽喊得這般大。


    聽不見聲音以後,我無法控製自己出口的音量,別人提醒了也難以保持在一個合適的程度,幹脆不再去管,“你剛才到底說什麽?”


    魏成勳道:我說,線索沒斷,那個坑裏麵,發現了徐家的令牌。


    第67章


    “一個懂得把所有痕跡都處理得幹幹淨淨的人,會疏忽到在埋屍坑裏留下一個指向性過於明顯的令牌?”我覺得自己仿佛聽了個笑話,“這未免太匪夷所思。”


    表哥聽到我的話,隨之走了過來,在我麵前站定:你說的有理,但刑部辦案講究的是證據,既然留下了線索就一定要去查證,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刑部以前處理的案件之中,不是沒有過處處小心謹慎的罪犯在最後露馬腳的例子。


    刑部辦案不能隻憑邏輯,畢竟現實中的事不一定會時刻符合邏輯。


    表哥背過手勸我道:行了,沒事就趕緊跟中郎將回去吧,大熱天的在這兒聞屍臭,別熏出病來。


    我其實還想多嘴問一句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卓夢,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沒必要,卓夢之前沒因為徐子燁有殺司空堯的嫌疑而變得不冷靜,現在這些事隻會讓她更加確定有人要陷害徐家。


    於是我乖順地點了點頭,和檀旆一同離開,魏成勳則在半路與我們告辭,回了他自己家。


    檀旆把我送到家門口,說他不跟我進去了,他還有事要忙。


    我知道他平日裏事多,難得休沐又是來陪我散心,便不敢再打攪,點頭表示理解。


    然而檀旆沒急著走,我轉身準備回去時,他握住我的手沒鬆,我被慣性帶了回去,不得不再次麵對他。


    我奇怪地瞧他,不知他要跟我說些什麽。


    檀旆站在我麵前,認真地望著我:刑部的條例我明白,與之有利益牽扯的人都不可以被告知案件細節和查訪進度,但是小翎,排除公事上你不能跟我說的以外,其他方麵,你可以盡量信任我。


    事涉庶族徐家,東平王又是庶族領袖,我的確有很多話憋著不能和檀旆說,他能理解我是好事,但檀旆話裏的後半段……我仔細想了想,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家族利益跟我有衝突,你會選擇站在我這邊?你會這般色令智昏?”


    檀旆神色無奈,抬手在我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見我吃痛,他臉上惡作劇成功的笑意一閃而過。


    我趕忙捂著腦門憤怒地瞪他,以眼神質問他到底是何意。


    檀旆氣定神閑地望著我道:東平王府矗立於朝堂不倒,靠的是自家軍功而非庶族支持,即使真有庶族中的某支做了有違沅國律法的事,也犯不著為了這一支而去亂沅國法紀,我們不受任何人掣肘。


    心懷坦蕩者方能無畏無懼,奸臣做到檀家這個地步,真可謂前無古人,也不知以後會不會有來者。


    我心下敬服,訥訥點頭,“知道了。”


    檀旆放開我的手道:進去吧。


    我聽話地轉身走進家門。


    和檀旆從江邊回來以後,我不再懨懨的沒有精神,晚間還多吃了一碗飯,母親看得舒心,跟父親討論以後要不要多叫檀旆跟我出去逛逛,說完又後悔,說我和檀旆還未成婚,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妥。


    父親揶揄我道:他們沒定親前也沒少過來往,現在還矜持什麽?


    母親笑著說是,是她自己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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