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翎十分失望地歎了口氣,表情甚是沮喪。


    單薇拽拽單祺的衣袖,“爹,我好餓啊,你不是說帶我們出來買吃的?”


    單祺安撫大女兒道:“這不正好碰上送行的隊伍,總得等他們送完了讓出路來不是?”


    “唉,”單薇看著那批送行的人,皺眉搖頭,“明明都在虛與委蛇,還非要裝親密,好像有多依依不舍似的。”


    單祺立刻捂了單薇的嘴,“小兔崽子你給我少說幾句。”


    單翎反問,“爹,你罵小兔崽子不就是在罵自己?”


    單祺惱道:“你也給我閉嘴。”


    站在單翎身旁的丫鬟含冬聽到他們的談話,開心地咯咯笑,目光無意識地轉到別處,碰巧跟夕螢的對上。


    含冬先是一愣,然後趕緊收回目光,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含冬終究還是孩子,偽裝得不是那麽好,好在單祺和兩個女兒似乎也沒發覺。


    夕螢也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仿佛當含冬是陌生人。


    其實夕螢早在六年前就見過含冬。


    含冬是陳家撿回來的孤兒,比夕螢更小就被培養為死士,因為聰明伶俐,很小就被安排任務送了出去。


    像含冬這樣的小女孩,被送到朝朝臣家裏做丫鬟,更加不會惹人懷疑。


    這麽小就被安排了任務去單家做丫鬟,和被人當做禮物一樣地送出給許智做姨娘,夕螢一時也有些說不清,自己和含冬,究竟誰更值得同情一些。


    許智雖然看不出什麽破綻,但終究對夕螢存著防備之心,把夕螢帶回府裏多年,愣是沒再找過她,從未讓她懷上過孩子。


    夕螢對此並不在意,死士不是那些需要爭寵才可生存的妾室,如果隻能憑著肚子才能顯得有用,那陳家這麽多年以來,可真是白白培養了他們。


    第76章 死士(3)


    夕螢總是能在不引起許智注意的情況下,將自己所探聽得到的消息悄悄傳回去給主上。


    這個幫她傳遞消息的人,可能是街邊賣貨的攤販,也可能是其他府裏跑腿的小廝,總之都是些她身為一個姨娘會正常接觸到的人。


    許智根本無從下手去調查,也不敢打草驚蛇,讓司空朗察覺到他的疑心。


    許智和夕螢就這麽彼此都懷揣著一肚子陰謀詭計,平淡地過著日子,仿佛尋常人家那般,好似一直都無事發生,其實平靜的表麵之下早已暗流湧動。


    許智的後宅並非看起來那麽清淨,妾室太多又喜歡爭寵,遲早會生出事端。


    許府的主母在生完第二個孩子以後損傷了元氣,坐月子休養時,府裏的一位姨娘使計,絆倒許小五,讓許小五把主母從台階上推了下去。


    這一切,夕螢離得遠,但都看得清清楚楚,卻什麽話都沒說。


    身為死士,她不該做多餘的事。


    她眼睜睜看著這件事越鬧越大——許含煙堅信是許小五做的手腳,不斷展開報複,而真正的凶手卻逍遙法外。


    她對此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動容,這不過是府裏的人內耗而已,跟她有什麽相幹?由他們去鬥好了,即使鬥到最後兩敗俱傷,血也不會濺到她的身上。


    她本該是這樣的打算。


    然而世事不是總能盡如人所願。


    那天她出門閑逛,是真的出門閑逛沒有別的目的,她在許家生活,不能表現得不正常,身為許家的清閑姨娘,總不能天天躲在房裏發黴。


    她回去的時候有些晚,經過許含煙院子的時候,聽到裏麵傳來一聲問話,“誰?”


    她聽出是許含煙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料想是小孩子突如其來的警惕心,所以沒覺得驚慌,安然走到月光之下的明亮處,叫許含煙能看清她。


    許含煙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笑道:“原來是韓姨娘,要不要來陪我飲酒?”


    許含煙說著,晃了晃手裏的杯子。


    夕螢聞到一股酒氣,邊往前走邊道:“我酒量不行……”


    “那就隻喝一杯,”許含煙不由分說給夕螢往空杯子裏斟滿了酒,“陪我說會兒話。”


    這與夕螢的任務並不衝突,既是許含煙的要求,那她答應也無妨。


    夕螢在空著的石凳上坐下,手指搭在杯壁上,輕輕拿起酒杯,放到唇邊抿了一口,“大姑娘想找人說心裏話,為何要找我?”


    許含煙笑了笑,“你怎知我要說心裏話?不能隻是隨便閑聊?”


    “若無煩心事,何須求助於杜康?”


    “正因為是煩心事,才更要找你這樣的局外人講。”許含煙見她看出自己的心思,便也不再隱瞞,“跟母親說,隻會叫她擔心,而她擔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有些心裏話,麵對不那麽親近的人,反而更容易說出來。


    許含煙說,她懲罰許小五從沒後悔過,她知道自己惡毒,她朋友夏錦如也覺得她惡毒,夏錦如因為覺得她惡毒而與她疏遠,跟單翎親近,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有因必有果,因是她自己種的,得了什麽果也該由她自己承擔,沒什麽好委屈。


    她隻是有些羨慕,更多的是嫉妒,單翎和夏錦如,從小就不用為這種糟心事勞神,活得真是快活。


    這種快活在她這裏,顯得有些紮眼。


    “我才不會為我做的事道歉,”許含煙醉得趴倒在石桌上,嘴裏喃喃道:“她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夕螢召來丫鬟,讓丫鬟扶許含煙回房睡下,自己也轉身走了出去,走在空無一人的路上,她頭一次對死士不該做多餘的事這種規矩產生了懷疑。


    如果她當時說了實話,許含煙查清真相,許小五不用受這無妄之災,那位逍遙法外的姨娘能得到懲處,許含煙不會和夏錦如生分……


    可這與她有什麽關係?這樣做對她有什麽好處?


    她不過是許府不起眼的姨娘罷了,她不過是看著許含煙長到如今,看著許小五受凍餒之苦,多少有些不忍,覺得……


    覺得感同身受罷了。


    他們都和自己一樣,明明沒有什麽錯,卻被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做著自己討厭的事,傷害著不該傷害的人。


    世人多愚昧。


    當天晚上許智難得來了她的房裏,夕螢打起精神迎接許智,卻沒想到許智還是單純跟她來談事情,“陳家被滅門的事,你知道嗎?”


    夕螢臉色倏地變為煞白,嘴唇微微張著,答不出話來。


    “那是你曾經的主家,我以為你會比我提前知道消息,沒想到你也被瞞了這麽久。”許智譏諷道:“我和你前腳剛啟程來旭京,陳家後腳就被滅門,陳昂和他夫人對你情深義重,你卻像是毫不在意似的——這麽多年也沒想過打聽打聽主家的消息?”


    她是死士,哪裏能問這些多餘的話?


    許智死死盯著她,“你真的隻是陳家的普通丫鬟?不是司空朗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


    夕螢瞪大眼睛,淚珠一顆顆地從眼眶裏湧了出來,笨拙地後退幾步,打了個趔趄坐到地上,“我家公子和夫人對我很好,臨走前告訴我,叫我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不要牽掛他們,畢竟我以後就是許府的姨娘,不是陳家的丫鬟,不能下了許府的臉麵……所以我真的,聽他們的話沒再聯係過他們,老爺如果不說,我是真的不會知道這件事……如今老爺不信我,我也的確百口莫辯,老爺若想趕我出府,也正好,能讓夕螢回去祭拜。”


    許智聽著她這真假參半的話,揮了揮手道:“祭拜的事以後再說,等我有空,跟你一起回去。”


    許智不可能放心讓夕螢一個人回去,那是縱虎歸山。


    夕螢低頭抹淚,抽噎著答了一聲,“多謝老爺成全。”


    許智走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夕螢才漸漸止住了哭泣。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室內的燭火。


    剛才所流的眼淚,有多少是為真情,多少是為做戲,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教導夕螢的師父曾經說過,死士最好不要接觸普通人的生活,人性太過軟弱,平凡生活中的柔情總是能在不知不覺中軟化死士的決心,這就像是一個難解的詛咒,他手下培養的、許多優秀的死士都折在這上麵。


    師父說完這話以後,意味深長地看著夕螢,“希望你不會這般。”


    夕螢也曾以為,自己不會這般。


    陳家被滅門的消息,夕螢很快就通過元吉得到了確認——元吉是單府的管家,含冬一開始也是由元吉帶入的單府,同時,元吉也是跟夕螢聯係最密切的死士。


    夕螢好奇地問,“這些事,如果師父和主上存心想瞞,不會讓我們知道,你從何得知?”


    元吉低頭挑選著新鮮的蔬菜,頭也不抬,仿佛不是在跟她說話一般,道:“我家主母的姐夫在刑部任職——就是那個難以滲透進去的卓府——卓家老爺來跟我家老爺商議事情的時候,隨口提了一句,我碰巧聽見。”


    夕螢的目光緩緩從菜葉上掃過,“陳家為何會被滅門?”


    “聽卓家的老爺說,附近山上的一夥悍匪聽聞陳家府宅的地底下埋著一批寶藏,碰巧那晚城門沒關嚴實,留了個口子,那夥悍匪趁夜潛入陳府,驚動了門房,他們反正也是去搶東西的,便直接殺人滅口……”


    夕螢追問,“然後呢?”


    “城中官兵趕到的時候,那夥悍匪正忙著掘地三尺挖寶藏,雙方展開激戰,那群悍匪便紛紛斬於刀下,沒留一個活口。”


    夕螢聽得遍體生寒,“你找我來告訴我這些,是想說什麽?”


    “你以為這件事會是誰做的?”元吉反問,“所有的事怎麽會那麽碰巧?悍匪得到消息,城門就恰好沒關,官兵趕到的時候陳家已經被滅門,最後悍匪一個活口沒留——這分明是主上想滅口,陳家知道的事太多了。”


    夕螢自嘲地勾勾嘴角,“我以為作為死士,你不會想這麽多。”


    “我到單家以後,老爺和夫人沒苛待過我,還給我找了夫人,幫我成了家……我想回歸普通人的生活,不再涉及主上的大計。”元吉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可就連我這樣普通的願望,恐怕都無法實現。”


    夕螢語塞,腦中忽然閃過陳堯那張幼小的臉,劉今慧溫柔笑著的樣子,還有陳昂將一份密封的卷宗放進暗格的瞬間……


    “元吉,別衝動,你貿然反抗,會被主上派人滅口,我們或許還有機會……”夕螢說到這裏,驟然停頓了一下,“總之,別心急。”


    元吉謹慎地看了一眼四周,“你有辦法?”


    “我隻能盡己所能。”夕螢說完,轉身離開,仿佛跟元吉隻是碰巧遇上,沒有任何關係一般。


    元吉也是一樣,從頭至尾都沒把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兩個人,就像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第77章 死士(4)


    單祺找到夕螢的時候,夕螢差點以為自己和元吉的關係暴露,畢竟除元吉之外,她和單家也沒別的什麽聯係。


    好在這張由司空朗前後花費了幾十年布置的死士情報網藏得夠深,不是那麽容易被發現,單祺之所以找上她,不過是因為一個孩子——“你認識司空堯嗎?”


    這是在單祺問夕螢,她和司空朗有什麽關係,夕螢漠然回答沒有關係,並請單大人自重,不要貿然來問她一個婦道人家這種問題以後——單祺拋出的第二個問題。


    夕螢狀似無意地道:“司空堯是誰?單大人認為我應當認識?”


    單祺說:“司空堯是司空朗被外派到別郡時,其夫人生下的女兒,這個孩子出生的時間很湊巧,和你進入許智府裏的時間差不多。”


    夕螢笑道:“沅國每天有那麽多嬰兒降生,兩件事的時間恰好撞在一塊兒,又有什麽稀奇?”


    “這個孩子的相貌,和丞相一家不太像,而且在這個孩子降生期間,和司空朗走得最近的就是許智,你身為許智的姨娘,我以為你會知道罷了。”單祺攤手道:“不過是來問你,想著碰碰運氣,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單祺說完就走,居然真的沒再糾纏她。


    夕螢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覺得眼前一陣恍惚。


    司空堯這個名字她聽過,也知道是丞相家的女兒,一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從許家某次宴請賓客的名單上看到,司空堯名字裏的“堯”是堯舜之“堯”,才有了些許的疑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臣盯上我家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桓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桓婧並收藏奸臣盯上我家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