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建議是,這次暫時不要急著跟六公主作對,那麽多火浣布進了六公主府庫卻用不了,時間一長必然被人詬病,屆時禦史台隻要向陛下建議,將存儲時間過久的火浣布拿出來使用,既避免浪費,又讓六公主德名遠播,何樂而不為?”司空逸軒道:“這個建議,陛下很難拒絕。”


    給六公主安上一個她並不想要的美名,這法子簡直比我氣哭她還來得高明有效。


    我語氣崇敬道:“禦史大人,我以前對你的認識太過片麵,從來不知你竟是這般心思玲瓏。”


    司空逸軒對我的誇獎沒什麽反應,保持著一個禦史該有的冷靜與克製,將手裏的文書合了起來,“除這件事以外,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沒了,您忙……”我客氣地說著,起身離開禦史台。


    這次暫時不與六公主作對,從長遠來看的確有益,但當下的問題卻還是要解決,比如船帆材料更換……


    我走之前明明說了自己會想辦法,本來是想叫水部官員信心滿滿地以為我一定能把火浣布要回來,如今吹出去的牛無法落實,實在丟臉。


    所以我回到水部,把寫文書的事攬了過來自己偷偷做,文書除了要跟戶部說明需要更換材料的原因,還要把需要更換什麽材料寫進去,順便還要再求求他們加緊辦事,不然工期可能會拖延太久。


    總之一堆麻煩事,我很後悔自己之前太過自信,話說太滿。


    中午回到王府,我撐著臉坐在台階上等檀旆回家,腦子裏的思緒如流水般四散開來,無邊無際。


    因為今天這件事,我開始忍不住反思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否正確,有些我覺得不在意無所謂的事,其背後是否會有麻煩?


    比如我家是清流名士,身為清流名士中的一支,擁有寧折不彎的品格,本該與奸臣勢不兩立、對抗到底,卻迫不得已與之聯姻、共結連理——先是姐姐嫁給世子,再是我嫁給檀旆。


    父親和母親總把我和姐姐的意願放在第一位考慮,他們認為隻要兩情相悅,便不該違背自己的心意,時局若不允許,就該改變時局。


    我知道他們的期待,也明白皇帝的深意,消弭士庶爭端,才是避免一場血雨腥風的最好做法。


    但我似乎也沒有很好地完成父母的期待,尤其是父親,我本以為自己能能把戰船造好,所以要對抗六公主這樣的權貴,我以為自己的想法正確,做法就一定正確,現在才發現……


    此時檀旆從院門外回來,背著手走到我麵前,奇怪地看著我:“你怎麽哭了?”


    我不想被他看到這副狼狽的樣子,趕忙用袖子擦了擦淚水,胡謅道:“眼裏進了磚頭。”


    檀旆默了默,忽略掉我的口誤,把手從背後拿出來,遞給我一份清單。


    現在換我奇怪地看著檀旆,他卻隻是示意我看那份清單。


    我接過清單,發現清單上寫的是地方進貢的物品,進貢的對象是最受陛下寵愛的六公主。


    六公主……


    我不解檀旆之意,甚是迷茫地看著他。


    他悠閑地走到我身邊坐下,不緊不慢地說:“看看有什麽喜歡的,為夫替你去截個胡。”


    我愣了片刻,倏然緊張道:“你聽誰說的水部想用火浣布,結果被六公主搶先收走了所有庫存這事?”


    檀旆笑望著我道:“你似乎對我家的眼線這件事尤其地敏感。”


    我當然敏感,六公主的事都是南楚郡主告訴我的,檀旆居然比南楚郡主知道的還早,還能拿來這份清單,還能跟我說替我去截胡,這話聽起來就像整個大沅於他而言,就像探囊取物一般輕鬆。


    不僅如此,東平王府還掌握著沅國大半的軍權,奸臣擁有如此之大的權勢,我要是還不敏感,那我就是太不關心時局了。


    “你真能把這個截胡?”我懷疑地問。


    檀旆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你不信?”


    我確實難以置信,但他的樣子讓我不得不信,東平王府背後的勢力,實在是叫人心驚。


    “不……不必了。”我把清單還給檀旆,“火浣布不是必須,水部可以用別的材料代替,帆布上再做上防火的措施,效果倒也跟火浣布差不多。”


    檀旆挑了挑眉,似乎我這樣的反應感到奇怪,不過他也沒再堅持,順手把清單拿了回去,“你還有一次反悔的機會,如果想的話。”


    我大概不會想。


    “為免這次欺負了六公主,陛下想從別的地方彌補這種事發生,還是不了。”我搖頭道,“我從沒考慮過這種問題,我還一直當陛下感情用事,當沅國律法最終輸給了權貴,現在看來別人……無論是你還是司空逸軒、魏成勳他們,都比我聰明許多。”


    “一國之君要考慮的東西很多,的確不能簡單做決定。”檀旆讚同道:“不過你也別太妄自菲薄,我沒覺得你做錯什麽。”


    我很感激檀旆的安慰,但我心裏明白自己要看清事實,而且這些話讓我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你千萬別做一國之君。”我望著檀旆,真誠地說:“我懂你的意思,一國之君要考慮很多,我理解陛下,但我沒辦法接受自己要和別的女人分享你。”


    檀旆像是聽了個笑話,揉著我的頭道:“你想哪兒去了?一國之君?好吧,這是在家裏,你想怎麽說怎麽說,我們暫時撇開大不敬的罪名,你覺得我想做一國之君?”


    檀旆的話輕易把我的思緒拉到了別處,我認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喜歡什麽?我好像……了解的不是很多。”


    檀旆最起碼還知道我喜歡鶴,我卻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如今想想我這個夫人還真是有些不稱職。


    “我喜歡漠北,喜歡縱馬馳騁,喜歡上戰場。”檀旆頭一次跟我說起這些,卻又忍不住猶豫,“我說我喜歡上戰場,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殺人狂魔?”


    我搖了搖頭,“你又沒在平日裏殺過人,而且要不是你們在戰場上拚命,沅國哪有如今的太平?”


    檀旆放心道:“那就好,今天父王和大哥都在家,全家要一起吃飯,走吧。”


    “什麽?”我下意識地伸出手,被檀旆拉起來帶著往主院走,“話說我們成婚以後,還從沒聚在一起吃過飯。”


    檀旆“嗯”了一聲,“畢竟沒成婚之前就已經坐在一起吃過了,我倒是沒有覺得多稀奇。”


    “哎,我不是覺得稀奇……”


    我就是覺得害羞。


    檀旆把我帶到主院,眾人入座,果然又是我們成婚之前那樣的位置,我想起舊事,不免有些想笑。


    姐姐的月份已經大了,行動不便,姐夫正想端著碗喂她,就被姐姐搶過來惱火道:“我又不是斷手斷腳,不用你喂,吃你的飯去!”


    我看得一陣愕然,料想著孕婦果然會變得脾氣大些,姐姐以前可從沒這樣過。


    姐夫笑笑也不生氣,回自己位置上吃飯。


    我偷偷問檀旆,“以後如果我也這樣,你會不會不耐煩?”


    檀旆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思索了一會兒,不確定道:“應該……不會吧?我多想想你是因為我才受的這份苦,應該就不會了。”


    我放心地點點頭,豈知事情並不算完,姐姐眉目一凜,瞪著我道:“小翎,我聽見你說話了,你在嫌我脾氣大嗎?”


    我被姐姐的問話嚇得渾身一震,抖著碗筷不知如何作答,姐夫忙勸道:“小翎肯定不是那個意思。”


    我覺得自己此時該說些什麽表達自己確實不是這個意思,但我真的沒見過姐姐這副叫我感到害怕的樣子,所以我張了張口卻沒吐出半個字來。


    本以為我說不出話會讓姐姐更加生氣,沒想到我緊接著就聽到一聲啜泣,淚水大粒大粒地從姐姐臉上滾下,“我也知道我脾氣大,可我就是克製不住,小翎你別怕我……”


    “沒有——”我慌亂地起身來到姐姐麵前,掏出帕子替她擦著眼淚,“你別哭,你哭才叫我覺得害怕……我知道,月份大了孕婦會覺得難受,這是很平常的事,你別自責。”


    “是是是,小翎說的對,我沒覺得你脾氣大,你別自責,要不這樣,我們還是回院子裏吃?”姐夫攙著姐姐起身,回頭對東平王和王妃道:“孩兒先帶小薇回去。”


    “也好,回去讓她好好哭一場。”王妃善解人意道:“我懷你和你弟弟的時候,也經常這般喜怒無常,哭過就沒事了。”


    姐夫帶著姐姐離開以後,我默默拿起筷子,吃得有些不是滋味。


    檀旆吃完以後,也跟我一道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是不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檀旆貼心地問我。


    檀旆這樣在意我,我當然覺得開心,可我不想讓他煩惱,斟酌了詞句卻不知如何開口,“隻是被嚇到,再加上今天受了打擊。”


    檀旆說:“我以為你是覺得與父王母妃相處起來不自在。”


    “那倒沒有……”


    “二公子——”王府的門房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稟報:“賀大人攜夫人求見。”


    “快請進來。”檀旆吩咐道。


    我和檀旆不得不中止談話,起身迎客。


    賀於興帶著夏錦如在院門口出現,行過禮後,我們一起進了書房落座。夏錦如與我坐在一起,隨意閑聊了幾句,但大多是在聽檀旆跟賀於興談事。


    賀於興今天帶來的消息叫我有些意外,就是此次戰船建好之後正式下水的儀式,禮部接到命令,要辦得異常隆重,所有武將都要到場,還有與之相關的幾位文官,甚至還要請已經告老還鄉的鄭太傅回旭京來。


    我聽得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鄭太傅已經八十多歲的高齡,你們真要請他?會不會太麻煩他老人家了?我父親叫我給他寄東西都怕麻煩他,一年隻寄一次。”


    賀於興聞言,甚是驚奇地望著我,“給鄭太傅寄東西?問個可能有些冒犯的問題,令尊和鄭太傅什麽關係?”


    我說:“他是家父的老師。”


    我看著賀於興臉上驚異的表情,心想父親低調這麽多年總算還是有點成就,最起碼他身為鄭太傅學生這事還是多少瞞住了一些人,我很欣慰。


    檀旆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茶,倒是覺得賀於興的反應很稀奇,興致勃勃地問賀於興,“你不知道?”


    賀於興被問得一愣,“我應該知道?”


    檀旆聞言,恍然大悟道:“哦……這件事不是你告訴我的,我忘了。”


    “也不是我告訴你的。”我嚴肅地望著檀旆,“誰跟你說的?”


    檀旆麵對我的追問,四兩撥千斤道:“放心,告訴我消息的是男人,不是女人,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我才不在乎告訴他消息的是男是女,我隻在乎是誰,但檀旆明顯不會說,他對自家眼線的信息當真嚴防死守得很。


    我心知從檀旆這裏得不到答案,轉頭問賀於興,“請鄭太傅過來是為什麽?”


    “鄭太傅一心為國,兢兢業業多年,離朝之前還在憂心沅國未來如何,現在讓他看看我沅國兵強馬壯,好讓他安心——這隻是官方的說法,其背後有何深意,我也不懂。”賀於興補充道:“陛下擔心鄭太傅年紀大了不方便走動,這次特意叫人隻傳遞消息,讓鄭太傅自己選擇是否過來,但是傳遞消息人說,鄭太傅一聽就來了精神,中氣十足地說自己一定要過來看看,攔都攔不住,許是鄭太傅與陛下心照不宣,都知道此行的意義罷。”


    就算此行背後有深意,讓鄭太傅他老人家大老遠跑一趟也未免太……


    我的思緒驟然卡住,回想起自己上一次見鄭太傅,還是三歲的時候,那時真沒什麽太多清晰的印象,就記得一個頭發和胡須花白的老爺爺,精神不錯。


    鄭太傅很注重養生,多年以來身體一直硬朗,我想當然地把他與許多體弱多病的老年人放到一起,其實有些不合適。


    鄭太傅並不是會為國操勞到不顧身體的人,我曾聽父親說起過他的事跡,知道他能在各方努力之間都能遊刃有餘,他對分寸感的掌控精準,經常讓我覺得自己這一生恐怕都到不了他老人家的高度。


    “嗯……”檀旆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專程來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說些什麽?”


    第96章


    賀於興抬手,把袖子攏在唇邊,尷尬地假咳了一下才道:“等戰船造好以後,禮部想請你也到場觀禮,畢竟鄭太傅都親自去了,不多找幾個如今在任且職銜比較高的武官陪著,難免叫人覺得鄭太傅離職以後人走茶涼,年輕的這一輩人不重視前輩留下的功績。”


    “哦……原來是這樣。”檀旆聽完賀於興的解釋,點了點頭,卻又有了新的疑問,“不過我現在已經被免職,禮部做這樣的決定,是認定到時我一定會被官複原職?”


    “你調動巡防營雖是違規,但做的事卻是為了阻止司空丞相的陰謀,所以免職的判決本就有諸多爭議,禦史台還沒有把判決公開。”賀於興說:“禮部的人去問過禦史台,禦史台那邊回話說,就算到時不能歸還你所有權力,也同意在名義上恢複你的官職。”


    “你們就沒想過叫我大哥去?”檀旆奇怪道:“他的職銜比我還高,和我一樣也是年輕一輩,去觀禮很合適。”


    “想過。”賀於興坦誠道:“世子說要陪世子妃在家待產,最近已經告了假。”


    姐姐如今的情況,倒的確需要姐夫多陪著。


    檀旆小聲嘀咕了句“比我還會躲”,繼而皺著眉思索,似是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推掉這件事,我覺得他最近愈發閑散慣了,已經開始下意識地躲懶,小聲提了一句,“你就去吧,出去走走也好。”


    檀旆眼神犀利地轉頭望著我道:“我看你就是看不慣我在家閑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臣盯上我家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桓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桓婧並收藏奸臣盯上我家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