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矢口否認,“沒有的事。”


    夏錦如揶揄地望著我和檀旆拌嘴,嘴角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為了使自己的話看起來更令人信服一點,補充道:“最近因為要更換造船所用的材料,戰船建造已經暫時停工,工期會往後拖延,等造好觀禮那天,說不定你真的官複原職,去觀禮完全可以作為你重歸朝堂的信號,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總能找到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檀旆對我這一番胡扯根本就是不信的態度,卻還是對賀於興道:“知道了,觀禮那天我會到場。”


    檀旆這樣的回答看起來像是很聽我的話,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很歡喜。


    賀於興看了一眼我和檀旆道:“屆時還望兩位一同到場。”


    “誒,等等。”我聽著賀於興的話有些不對,“我在水部隻是掛名,管到戰船下水試航就行,觀禮不用我去。”


    “可是中郎將答應了要去。”賀於興解釋道:“類似這樣的觀禮,到場的官員都要攜夫人參加,方顯重視。”


    我聞言不由得愣住。


    檀旆神色悠閑地望著我道:“看來那天你不能一個人睡懶覺了,真可惜。”


    我和檀旆天天這樣給對方找茬,也不知日子能不能過得下去。


    唉,真是令人憂心。


    由於鄭太傅到京的日期已經初步定下,如果太傅到京戰船還未建造完成,沒有禮可觀,若要追查下來,罪責反正怪不到搶火浣布的六公主頭上,也怪不到缺少材料無法完工的水部頭上,最後隻有戶部會因為辦事拖拉而被罰。


    戶部的長官們大約是想清楚了這點,把我遞過去的文書加急處理,不出兩日就有了回音。


    戶部表示同意水部更換材料,至於因為更換了便宜的材料而剩下的款項也暫存水部,等日後有時間再處理。


    水部得了這樣的答複,複工以後加緊了工期,很快就把戰船建好開始試航。


    試航的事我已經做過一回,駕輕就熟,父親也嫌登船太麻煩,太傷筋動骨,這次雖然他還在旭京,卻依然把試航的事全權交給我處理,並叮囑我道:“這件事辦妥才能讓上次戰船損毀的事過去,不然總有人拿這個說你辦事不力,你可千萬不能馬虎。”


    我滿口答應父親。


    新的戰船試航完成,我從戰船上下來,望著從運河行駛了一遍回來完好無損的戰船,心中大感寬慰。


    沅國命途多舛的新戰船總算建成結束試航,美中不足就是沒用上火浣布做船帆,不過這都是可以後期更換的東西,倒是不必在意,拖了這麽多年,父親和我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可以落……


    “姑娘,刑部的卓大人找你。”


    水部的巡官過來給我遞了句話便忙著去檢視戰船,我轉過身看到表哥身著官服一臉嚴肅的望著我,一副因公務來找我的樣子,我看到這幅情景,心裏那塊還沒落到底的石頭忍不住又提了起來。


    我走到表哥麵前,還沒等道出疑問,表哥便先開口道:“你們建造戰船的船工裏,是不是有一個叫唐錚生的?”


    “有,她女兒叫唐靜,在湖邊水部臨時搭建的茅棚負責幫忙給船工做飯,我都見過,但是今天試航兩人都不在,不過因為他們父女對戰船運行影響不大,我隻叫人去看看是不是睡過頭。”我惴惴不安道:“水部招他們的時候查過背景,之前沒有過不良記錄,他們出事了?”


    由於劉寶的原因,水部這次招人已提高了警惕多做了篩查,我以為船工不會再出問題。


    “別緊張。”表哥安慰我道:“他們應該沒在戰船上動手腳,因為他們要威脅的不是水部,而是戶部的一名官員——現在刑部懷疑他們綁架了戶部官員劉茂的女兒劉芳,但是在水部給他們安排的住處那裏沒找到人,如今刑部已經開始全城排查,我趁這時候過來找你問問他們父女倆的情況。”


    “如果要綁架人的話,確實不會在自己經常待的地方,那等於自投羅網。”我說:“水部在招人之前查問過他們父女,隻知道二人在原籍做的是木工,又熟知水性,因此才招進水部幫工,這些信息對你是否有用?”


    表哥問道:“他們不是旭京人士?”


    “不是。”我說:“水部問過他們為何要來旭京,他們說是為了打官司,由於案件尚未審理,隻能在旭京暫時留下來,正好水部招工,來找份事做以便糊口……等等,你說被綁架的人是劉茂的女兒劉芳?”


    表哥“嗯”了一聲,“你認識?”


    “劉芳在皇後給太子選太子妃那日與我見過,因為她出手闊綽,與她父親俸祿極不相襯,我懷疑她父親貪墨,跟檀旆說了一聲,檀旆把這事上報到禦史台,牽連出了刑部許多受賄的庶族官員……”我尷尬地看著表哥,“就是許智想借這件事燒毀陳年卷宗,把刑部都換成自己的人,你還記得吧?”


    “哦……”表哥挑眉看著我道:“原來這件事是你捅出來的。”


    我趕忙辯白道:“我不是故意的。”


    “貪墨確實該抓,我沒有怪你,何況許智隻是利用了這件事,要怪隻能怪那些庶族官員自己不檢點。”表哥摩挲著下巴道:“就是不知此事是否與唐家父女要打的官司有關。”


    “我想多半有關,唐家父女沒在打官司的事上說謊,到水部以後也一直規矩做事。”我說:“他們這麽做,應該會有自己的理由,如果刑部找到唐家父女,我想先跟他們聊聊,暫時不要把他們當罪犯處理。”


    表哥張了張口剛要說話,刑部負責報信的小吏急忙跑了過來,“大人,疑犯已經找到,在東郊的一處山洞,暫時不確定人質是否在裏麵。”


    表哥回頭望我一眼,偏偏頭道:“走吧,去跟他們聊聊。”


    我和表哥騎上馬,跟著前來報信的小吏一路疾馳到了東郊一座青山山腳下,眼前鬱鬱蔥蔥的樹木幾乎遮天蔽日,山體上隻有一條被人踩出的小路隱隱能看出痕跡。


    刑部候在那裏的官員對表哥回稟道:“大人,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上去,能在半山腰處看到一個山洞,平常農戶們進山,如果遇上暴雨或者其他事情需要休息,都會在那個山洞歇腳。今天有人剛從山那邊回來,走得累了本來想在那裏歇一歇,卻發現裏麵有人,還不是村子裏的熟麵孔,便上報了村長,我們剛才跟回村的那人核對過,洞裏麵藏著的應該父女兩人,人質……可能在裏麵。”


    表哥問,“為何說可能在裏麵?”


    刑部官員答道:“據回村的那人說,他走進山洞才知道山洞裏有人,但這父女倆麵相還算和善,也跟他客氣地打了招呼,他就當一般路過的人沒太在意,坐下來歇腳的同時拿出自己幹糧充饑,還問父女倆要不要,這父女倆當時婉拒,他也沒再多客氣。但是隨著他停留的時間漸長,父女倆看起來愈發緊張,還不斷地往山洞深處去瞄,似乎在裏麵藏了什麽東西似的,他心下覺得不妥,便趕緊跟父女倆告別,起身出了山洞。”


    “疑犯還在山洞裏嗎?”


    “我們在山洞周圍布置了人手,大約一刻鍾前,有一個年輕女子出來取水,應該是唐靜,她取完水後就回了山洞沒再出來,這個山洞隻有一個出口,所以應該還在裏麵。”


    第97章


    表哥讓那名刑部官員領著我們到了半山腰,已經能看到山洞洞口的情況,表哥回頭對我揚揚下巴示意我跟著他,準備帶我一起進去。


    “大、大人——”刑部官員看到我們的舉動,嚇得滿頭大汗,慌忙跑過來阻攔道:“疑犯手裏是否有武器我們尚不能確定,你們就這麽進去,如果出了事,下官如何對上麵交待?”


    表哥環顧了一圈四周藏在灌木叢中的刑部侍衛,他們全都整裝待發,一臉認真地緊緊盯著表哥,表哥見此情景反倒更加安心,道:“這裏這麽多人,山洞又空曠,如果真出什麽事,我隻要在裏麵大喊一聲‘來人’,你們肯定能衝進來把洞口圍得水泄不通,再說我又不是沒有自保的能力。”


    表哥有武功傍身,自然不會讓人太過擔心,但從刑部官員猶猶豫豫看我向的眼神可以得知,他們主要是擔心我這個刑部以外的人出事。


    如果刑部辦公務傷了平民的消息傳出去,可不是什麽好事。


    表哥明白他的顧慮,指了指我道:“這是我親表妹,她的安危自然由我保障,不會怪到你們頭上,再說她雖然自保能力不行,逃跑卻很在行,比這危險百倍的情況都沒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口子,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我點頭附和表哥,力證他話裏的真實性。


    話說到這份上,刑部官員也不好再攔,退到一邊默默讓出路來。


    我跟在表哥身後,提著裙擺跨過地上叢生的荊棘,艱難地扒著周圍的石塊往上爬了幾步,終於到達了山洞洞口,隻見裏麵黑黢黢的,什麽都看不清。


    表哥示意我先說話,我站到洞口,清了清嗓子道:“唐大叔,我是單翎,你和唐靜是不是在裏麵?我和表哥有事找你們,不知能不能進去?”


    我的聲音傳進去以後,被石壁又傳回了幾聲回響,由於天色漸暗,山風嗚嗚地吹著,聽起來還真有些瘮人。


    片刻之後,我怕他們沒有聽清,又依原話喊了一遍。


    我和表哥等了一會兒也聽不到回音,我不禁有些著急,小聲問表哥,“他們會不會已經走了?趁著刑部的人不注意?”


    表哥皺眉沉思沒有答我的話。


    山洞裏隱隱傳來腳步聲,還突然出現了晃動的人影,一襲白衣,形似鬼魅,我嚇得趕緊躲到表哥身後。


    表哥回頭低聲斥我道:“上前來,隻是唐靜一個人出來就把你嚇成這樣,你這樣未免太丟我的臉!”


    我這才看清,山洞裏那個形似鬼魅的身影果然是唐靜,她一襲白衣,掛在她略顯單薄的身子上不斷飄蕩,膚色也有些偏白,因此才把我嚇到。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趕緊從表哥身後站出來,看到唐靜一雙黑眸宛如沉靜的池水,暗沉沉的沒有半點生機,像是瀕死之人的那種絕望,不禁關懷道:“你怎麽了?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


    唐靜聽到我這麽問她,眼睛一紅,底部瞬間湧上淚水,但迅速被她給壓了下去,冷靜地問道:“單姑娘,你是帶著刑部的人來抓我和我爹吧?之前有外出的人回村,在這個山洞歇腳,看到了我和我爹,然後他一臉懷疑地離去,我就知道這件事瞞不住了。”


    “呃……倒也還沒有定案。”我轉頭跟表哥對視一眼,然後立馬把視線轉回來正視唐靜,“劉芳在山洞裏麵嗎?”


    唐靜承認道:“在裏麵,我堵住了她的耳朵和嘴,以防她聽到聲音想辦法大聲呼救。”


    人質隻要聽到聲音就會有求生的希望,鬧出動靜便會給綁架者帶來麻煩,對於這對初次綁架人的父女,堵住劉芳的耳朵和嘴倒是很聰明的做法,看來他們腦子不笨。


    腦子不笨的人一般很少會做這種違法亂紀的事。


    但是唐靜答得迅速,我倒一時不知接下來該怎麽問,好在唐靜已經轉身為我引路道:“請姑娘隨我進來吧。”


    我對表哥使了個眼色叫他走在前麵,表哥對我這膽小的樣子無可奈何,上前一步帶著我往山洞裏麵走去。


    這個山洞是經年累月被水侵蝕形成的溶洞,因此走在其中,能偶爾聽到水滴滴下的聲音,石壁上也滿是陰暗潮濕的氣息。


    我的眼睛在適應了洞裏黑暗的環境以後,總算能看清洞裏的情況——唐錚生站此時剛從山洞深處把劉芳帶出來,劉芳身上被綁著粗麻繩,嘴巴和耳朵都被堵住,看見我和表哥,隻能發出一陣“嗚嗚”的語義不明的聲音。


    唐錚生向我行禮道:“單姑娘,有勞你過來,這位大人是——”


    他問的是表哥,表哥不用我代替,直接答道:“我姓卓,是刑部的人。”


    唐錚生道:“見過卓大人。”


    既然唐家父女供認不諱,我倒也用不著跟他們繞彎子,問道:“為何要綁架劉芳?”


    唐錚生剛要開口,唐靜對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來說。


    唐錚生閉上嘴,唐靜對我說:“因為我要逼劉芳的父親——劉茂劉大人——答應不再對餘進寶的案子做手腳。”


    餘進寶,招財進寶,這名字取得真直接,大約隱含著其父母對他的殷切期盼。


    我奇怪道:“餘進寶是誰?”


    “是我們鄉裏的惡霸。”說起這個人時,唐靜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語氣,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他帶著人,到處……劫掠年輕女子,送給達官貴人,換取他商路的暢通無阻。”


    唐靜講的事情讓我覺得似曾相識,我把這幾個人的名字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以後,總算想起餘進寶這號人應該和記憶中的誰對上,其實餘進寶這人我還聽說過。


    我複述著自己聽過的案情:“餘進寶家是富商,作為富商之子,他靠你說的這個辦法賺取財富,但其中有一名女子逃出生天,一路步行至旭京立了案。餘進寶本該被判死刑,但劉茂從中斡旋,賄賂刑部和大理寺官員,最後隻判了餘進寶邊疆流放,流放的路上還故意讓餘進寶跑了。”


    唐靜眼眶通紅,咬牙答道:“是。”


    “原來是這件案子,這事當年在旭京引發轟動,我記得。”表哥插言道:“也難怪許智能拿此事大做文章,的確是樁冤案,也太打刑部的臉,可禦史台查貪墨一案,按理說餘進寶的案子該重審,就算查不到劉茂頭上他也會暫時被免職,可你說劉茂……還能動手腳?”


    “劉茂根本沒有被免職。”唐靜恨恨道:“餘進寶被判流放邊疆的第四年就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他還在做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意,還在帶著爪牙不停地到處搶人,那天我和弟弟準備出門去逛集市,不小心碰上了他的爪牙,我弟弟發了狠拚死保護我,把餘進寶的爪牙統統打跑,沒想到到了晚上,餘進寶就領著人闖進我家,把弟弟扭送到了官府,說我弟弟於鬧市傷人……”


    唐靜說到這裏,啜泣了一聲才道:“本來快要判決,沒想到劉茂貪墨被查,餘進寶的案子重審,官府的人見風使舵,隻暫時羈押我弟弟,將判決延後。我們家以為,以為終於可以等到一次公正的判決,但我爹不放心,他堅持要帶我來旭京看看,要看見餘進寶進大牢才安心。”


    唐錚生歎了一口氣,把話茬接了過去,“單姑娘你知道嗎?我和女兒來水部幫工,每天做完手頭的活計就忙著去刑部打聽消息,就在我以為劉茂和餘進寶都快被處置的時候,司空丞相家倒了,劉茂和餘進寶的案子,也成了士族惡意汙蔑庶族官員所做的圈套。劉茂被放了出來,被他賄賂的人也都被放了出來,他們又收了餘家的錢,又開始給餘進寶翻案。”


    劉芳聽到這裏,“嗚嗚”的聲音更大,表哥看了她一眼,對唐錚生道:“刑部辦案時,原告和被告需要當堂對質,這裏雖然不是刑部,但如果唐大叔你信得過我,也信得過自己,就讓劉芳開口說話,如何?”


    唐錚生猶豫片刻,把用來堵住劉芳嘴巴和耳朵的布頭都拿了下來,劉芳著急地對我道:“單姑娘,你別聽這個老糊塗亂說,家父都是按律辦事,餘進寶拐賣人口是不假,可罪不致死,被判流放邊疆也是合情合理,至於中途被放跑,那都是看押的人不力,與家父無關!”


    “令尊如果按律辦事的話,”我緩緩道:“戶部的官員就不該插手刑部的案子,更不能左右大理寺的判決。”


    劉芳停頓半晌,結巴道:“家、家父隻是去跟關係親近的幾位同僚說了幾句話,他們……他們對此案如何判決頗有疑慮,隻是想聽聽家父的意見。”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為何要聽戶部的意見?”表哥擰眉問道:“我沅國各部的權責這般不清晰?還是說令尊比大理寺和刑部更通曉沅國律法?”


    劉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而且令尊背後的動機實在無法叫人苟同,”表哥提醒道:“令尊是受賄以後才做的這件事,這本就不合規矩。”


    劉芳轉頭望了望唐家父女,又回過頭來望向我,“單姑娘,我可否單獨與你說幾句話?”


    我為難地看了一眼眾人,表示自己愛莫能助,“剛才都說了當堂對質,現在我再跟你說悄悄話,豈不是逼著我表哥食言?”


    劉芳放棄道:“既然如此,那我無話可說,我隻求單姑娘和卓大人不要把我交給這對父女,由他們私下處理,而是將我帶回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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