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魏珩是想把簪子毀了的。斷了簪子,就當他和顏氏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麽。


    就當他們從不曾相識過。


    可真當手觸碰到發簪,手上力道還未使出一二來,他便又放棄了。


    就像那日他對她說的一樣,要他放下,要他忘掉……他做不到。


    送出去的真心,便如潑出去的水,再難收回。


    魏珩重新把那支簪子好好放回去後,他冷靜起身,去了淨室。


    等再出來,他已經換了身衣袍。這才往長公主的清心堂去。


    長公主是聽說兒子已經把婉柔的夫婿人選定下了,這才差人去喊兒子過來的。


    聽說是定了成安伯府的嫡幼公子陸安年,那成安伯府都落魄成什麽樣了,就算陸安年再好,他又怎匹配得上婉柔。


    對這門親事,長公主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


    所以魏珩一來,她也直接把自己的不滿表現了出來。


    魏珩如今已漸能泰然的麵對母親這些不滿的情緒,他早已經習以為常。


    麵對長公主的不滿,魏珩隻是冷靜道:“兒子隻是提供了幾個人選,最終的那個人,是婉柔自己定的。”


    長公主知道,兒子這是在將自己的軍。以為說是婉柔自己選的,她就不能如何了。


    長公主說:“那陸家早就落魄了,婉柔嫁去這樣的人家,她怎能不是受了委屈?”又說,“我知道,你定是怕了那個人,所以你是故意給婉柔選了這樣的一門親事的。”


    魏珩並不否認。


    他目光平靜望向母親,泰然道:“母親若真為婉柔好,就別再拿她當泄私憤的工具。如今同陸家的這門親事,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人是婉柔自己選的,聖上也滿意。”


    “兒子知道母親恨當年,但事情既已過去了那麽久,你我母子又無替亡人複仇之意,又何必再攀扯著婉柔,叫她繼續痛苦。若舅父舅母在天有靈,他們也會希望婉柔此生都安安穩穩。而不是始終記著仇恨,日日活在悲痛和恐慌中。”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難道就這麽算了?”長公主逼問。


    “那母親打算怎麽報?”魏珩望著長公主的目光平靜,語氣更是平靜。


    “暗地裏招兵買馬?還是一杯毒酒送去禦前?”


    這些魏珩不是沒想過,可是這樣做,除了能泄私憤外,又還能得到什麽?


    就算他有那個本事能殺了皇帝,那殺完之後呢?


    到時候,除了徒增一場禍亂外,又還能得到什麽?舅舅和表兄能複活回來嗎?


    他想,若是舅舅仍在世,他定然也不願看到他這樣做。


    舅舅愛民如子,他定是希望國泰民安,百姓都安居樂業。


    所以他很早就想明白了自己此生要走的路。


    考功名,走仕途。為君分憂,為民除難。


    他想,這應該是舅舅最希望他成為的樣子。


    這些年來,長公主的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不否認兒子說的有道理,但她心裏實在跨不去那道坎兒。


    悲憤過後,長公主又恢複了冷靜。


    打發走了魏珩,她又轉身去佛堂前跪下誦經。


    婉柔的親事,她雖不滿意,但她卻無力改變。


    就像兒子的親事一樣,她有心插手一二,但他卻並不聽自己的。


    陸家就陸家吧,好在也算是世襲的權貴之家。


    隻是沒落了而已。


    *


    魏珩從清心堂出來後,沒去鬆青院,而是又去了雅菊軒。


    這兩日,魏珩明顯在雅菊軒呆的時間比在鬆青院呆的多。


    這日顏熙如往常一樣,照例呆在簪花坊內,埋首做自己手上的簪活。忽的,門響了兩聲,門外有人敲門。


    顏熙以為是丁香,就應了聲說:“進來吧,門沒栓。”


    外麵並無回應。


    顏熙隻覺奇怪,但也未太在意。


    沒一會兒,門又響了一聲。


    顏熙實在好奇,便暫時撂下了手上的活,起身去開門。


    但站在門外的卻不是丁香,而是魏珩。


    此刻的魏珩,正寒著張臉。


    那雙清冷的眸子平靜的望過來,看似無波無瀾。


    第49章 【v】夢前世。


    顏熙第一反應就是關門, 但門被魏珩先她一步拿手擋住了。


    顏熙力氣自然沒他的大,他若想硬闖,顏熙無能為力。


    但她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 在她印象中,魏珩是做不出這種強闖私宅之事來的。


    他是謙謙君子, 是言之禮數動輒規矩的謙謙君子, 克己複禮。


    又如何能做出這種硬闖香閨之事來。


    便是從前她同他有關係, 是他內定的妾室時, 他都沒有這樣做過。何況如今,她早不再是他的什麽人了。


    他這樣做,是罔顧禮法。


    是不對的。


    他這種行為,是他自己從前就看不上的行為。


    見他進來後,又反手將門栓拴上, 顏熙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冷漠又警惕的看著他。


    魏珩回身, 對上她近乎能將他千刀萬剮了的眼神後, 他語氣溫和的解釋道:“過來給你送你十七歲的生辰禮。”


    顏熙望著他,顯然十分生氣。


    “我說過了, 我不需要你的禮物。”她語氣急切,也夾雜著不滿,與前兩次見到他時的恭敬不同。


    她不需要他的禮物, 不需要以後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魏珩仍靜靜望著人, 認真又平和道:“顏娘,那日你說,我會的、懂的,你大多不會,也學不來。而你喜歡的, 我也無興趣。你說我們之間不懂彼此,也不適合彼此,但我想說,你不能走向我,但我可以走向你。從此往後,你我之間也可以有共同喜好。”


    說罷,魏珩拿出了一直攥握在掌心的錦盒。平放到顏熙麵前後,打開,露出裏麵那支不算精美,但卻還算工整的發簪。


    “這是我走向你的第一步。”


    顏熙驚愕,反應過來後更是難以置信。


    “這支簪子是你做的?”她目光垂落在那錦盒裏平放著的發釵上,內心的震驚自然是不小的。


    她從沒想過,魏珩竟然會動手去做這些手藝活。


    不隻是魏珩,她從沒想過這世上會有任何一個男子願意做這些。


    但錯愕之後,顏熙又漸趨冷靜。


    她心裏很清楚的知道,她和魏珩之間是再無可能的了,所以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再為他這一點的付出而感動。


    雖然她應該感動,或許還該感激涕零,受寵若驚。


    但她卻不想。


    她不想那樣做了。


    所以顏熙此刻頭腦很清醒,她仍理智道:“魏世子實在有心了,隻是,顏熙就是賣簪子的,並不缺這些。何況,顏熙自離開國公府那日起,便與世子再無幹係,如今也不好再收您的禮物。”


    這幾句話一說出來後,顏熙更是重拾了理智。


    方才震驚錯愕之餘的那點感動和慌亂,也漸漸沒有了。


    她越說語氣越強硬,態度也越明顯。


    她強硬的把魏珩擋在她心房的門外,不讓他再走進自己心裏,哪怕是一點點。


    於是,顏熙更加冷漠著臉道:“孤男寡女授受不親,世子生在名門長在名門,想來最是重規矩和禮數,實在不該做出這種強闖女子香閨和私相授受之事來。世子今日之冒犯,顏熙就不計較了,還請世子日後不要再這樣做。世子請回吧。”


    魏珩知道,她這是在將他的軍。


    她在拿從前他對她的態度來對他。


    魏珩看向她的手,目光落在了那雙猶如剝皮嫩蔥般的手指上。這雙手,因這些日子沒日沒夜的操勞,指頭裂出了很多口子來。


    魏珩知道她極愛美,從前在一起時,她日日都要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別說手指,就是頭上的每一根發絲,她都十分愛惜。


    如今,為了經營好這門生意,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顏熙知道自己這雙手如今不太好看,她平時都不會視於人前的。這會兒見魏珩目光似是落在她手上,顏熙下意識便將手藏進袖子裏。


    魏珩抬起眸,看向她人。


    魏珩說:“這幾天我也在研究做簪子,但我沒你聰明,手也不如你的靈巧,做出來的簪子遠沒你的好。不過,勤能補拙,我想隻要我能勤加練習,會有一天能做出一支不錯的來。”


    顏熙並沒回視他,她挪開了視線看向了別處。


    “世子能有此雅興,也挺好的。世子聰慧,不論做什麽事都能做得很好。”


    魏珩道:“再聰明的學生也需要有一個好的老師來帶,不知顏娘可否能收下我這個學生?”他態度一再謙卑。


    顏熙回過頭,看著他。


    “就算收學徒,我也隻收女弟子,不收男學徒。”她忽然抬了抬下巴,又繼續道,“我們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就是這樣,這門手藝活傳女不傳男。”


    “這天下好的簪娘很多,想來也有願意收男弟子的。世子人脈廣泛,想來稍稍打探一下,就能尋到一個願意收您為徒的師父。”


    魏珩卻說:“但我隻想做你的徒弟。”


    顏熙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別處,她語氣仍十分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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