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看過幾本書,略熟悉草藥。”梅令臣把藥碗放下,“若覺得身體不適,可以暫時留在這裏休息。”


    “多謝先生,我沒事了,先趕路吧。”蘇雲清站起來。她不喜歡藥味,心裏很排斥。大概是醒來那陣喝得湯藥太多了,現在聞到就有點反胃。


    他們走出藥鋪,看見外麵站著好幾個壯漢,各個人高馬大,腰上佩刀,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梅令臣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把蘇雲清護在後麵。


    鎮子的街道小,過路的百姓看這個陣仗,都躲得遠遠的。


    采藍問道:“你們是何人?”


    “我家殿下有請。”一個壯漢麵無表情地說。


    殿下?梅令臣看到他腰上的牌子,有個“福”的刻字,馬上就明白了。


    “你們先去馬車上等我。”他鎮定地說完,就跟著那群壯漢走了。


    采藍扶著蘇雲清坐上馬車,蘇雲清不放心地說:“采藍,你要不要跟去看看?我總覺得那幫人不麵善,先生會不會有事?”


    采藍也看見了壯漢的腰牌。她沒想到福王殿下居然會出現在西州,而且他們一出壽陽就被盯上了。福王身邊同樣是高手如雲,她去與不去,都改變不了什麽。


    “先生應該有辦法應付,我們就在這裏等吧。”


    蘇雲清也不明白對方的來曆,盲目前去,可能還會添麻煩,就乖乖地坐在車上等了。


    那邊梅令臣跟著大漢,走進了街邊的一家茶樓。茶樓離藥鋪並不遠,幾步路的距離。一樓隻有幾個跟壯漢相同服飾的人,顯然這裏已經被包下了。


    壯漢帶著梅令臣到了二樓的雅座。


    這個茶樓很小,二樓的雅座也不過是彈丸之地,一目了然。有個人站在窗邊,個頭中等,穿著錦繡寬袍,頭戴金冠,周身貴氣逼人。他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眉眼俊俏,手裏轉著兩顆羊脂玉球,邪魅地笑:“梅大人,別來無恙。”


    梅令臣跪在地上,“臣叩見福王殿下。”


    “起來吧。”朱啟洵又轉過身看著窗外,“剛才本王站在這兒看著,跟梅大人在一起的是那個金陵的小美人吧?你不是休了她嗎。”


    梅令臣的手在袖中握緊,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梅大人不用緊張。本王可不是太子,見到個美人就色令智昏,拔不動腿了。”朱啟洵慢悠悠地走到梅令臣麵前,“本王對你說的要把太子拉下馬的計劃,很有興趣,所以特地趕到這裏來。不過你不是一直是太子身邊的一條狗嗎?怎麽咬起自己的主人來了?亂咬人的狗,本王也不一定敢要啊。”


    朱啟洵和他的隨從都放肆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十分刺耳,好像將人的尊嚴狠狠地踩在腳底下。這是高高在上的福王,母親鄭貴妃深得帝寵,擁有跟太子一爭的底氣。所以他足夠狂妄,也有足夠的野心。


    “太子辱臣妻。”梅令臣隻說了幾個字。


    “本王以為你梅令臣就是一條聽話的狗,太子看上你的女人,你就會乖乖把人送去,討他的歡心。原來還算個男人啊。”朱啟洵拍了拍梅令臣的臉,似笑非笑地說。


    梅令臣沒有躲,韓信能受□□之辱,這不算什麽。


    “臣可以助殿下一嚐所願。”


    朱啟洵收起笑容。他對梅令臣的底細還是有幾分清楚的,此人若隻會耍耍嘴皮子,斷不可能讓首輔張祚暗中收為學生,並且多方教導和維護。張祚那老狐狸,看人從來不會走眼。


    “你到西州之前秘密見過朱承佑,難道不想幫他嗎?”


    “朱承佑掌握潘毅和東勝軍,也是為了對付太子,但是他難成氣候。普天之下,唯有福王殿下,可與太子一爭。”


    朱啟洵受用,說:“你有什麽辦法?說出來聽聽。”


    “臣聽說土默特部內部已經分化成兩派,互相爭鬥。他們中的任何一方,都渴望能得到大昌的支持。皇上近來身體連連抱恙,對嗣位敏感多疑。如果殿下能跟土默特部談妥條件,誣陷太子通敵叛國,意圖謀反,加上貴妃娘娘和前朝的推波助瀾,太子勢單力薄,很可能被廢。”


    朱啟洵轉了轉手中的玉球,“我那太子哥哥可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你這法子行得通嗎?”


    “殿下莫非忘了先帝時的國本之爭?如果太子即位,您和貴妃娘娘必死無疑。”梅令臣說,“皇位之爭,本就是生死之爭。如果太子反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殺了,永絕後患。”


    朱啟洵盯著梅令臣看了會兒,忽然仰頭大笑,“好,本王就喜歡你這種直白又心狠手辣的小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如果說男二是朱承佑,會不會被打,哈哈哈啊。


    朱啟洵:本章由財大氣粗的本王來發紅包~~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須臾、墨銀 1個;


    第二十章


    梅令臣拱手道:“多謝福王殿下誇獎。”


    朱啟洵冷笑一聲,轉身坐在榻上,“本王要怎麽殺太子,你倒是具體說說。”


    “臣以為,若想做實太子通敵叛國,一定要用土默特部的人。他們在京城,肯定潛有不少探子,隻需利用他們,造成太子不滿殿下和貴妃娘娘更得聖寵,怕您威脅他的儲君之位,欲聯合土默特部除掉您的聲勢即可。”


    “高啊,本王如今人就在西州。”


    “但土默特部肯定不會白白幫殿下,一定會有交換條件。也許是土地,也許是城池。”梅令臣說。


    朱啟洵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我大昌地大物博,分他們那群蠻子一池半城,也無不可。隻要本王能除掉太子這個眼中釘,一切都好說!你負責去安排,本王配合你行動就是了。”


    “是。”梅令臣拱手,“若殿下沒有別的吩咐,臣就告退了。”


    “去吧。看好你心愛的小美人,別又被什麽虎啊狼啊的叼走了。到時不一定能有全屍呢。”朱啟洵勾起嘴角,言辭汙穢,周圍的隨從都跟著壞笑起來。


    梅令臣依舊行禮,轉身下樓。


    朱啟洵看著他下樓,勾了勾手指,身邊的一個隨從上前:“殿下有什麽吩咐?”


    朱啟洵曲起一條腿,一口把一杯酒喝下去,“給我盯著他們。若有什麽異樣,隨時向本王稟報。”


    “殿下是不信梅大人?”


    朱啟洵斜了那人一眼,嫌他多嘴。那人噤若寒蟬,連忙退後。


    梅令臣下樓,直直地走到茶樓的門外。陽光刺眼,他的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角還有血絲滲出來。剛才朱啟洵看似輕拍了拍,掌中卻是用了實力的。朱啟洵自小跟著禁軍教頭習武,自然知道怎麽傷人於無形。讓他頂著這樣的臉出來,也是為了羞辱他。


    在朱啟洵的眼裏,他就是一條向上位者搖尾乞憐的狗。


    躲在暗處的飛魚衛之首慕白看不下去,要出來,梅令臣抬手製止。


    他是沒受過這樣的屈辱,縱然在太子麵前,因為有老師護著,太子也不敢肆意妄為。與虎謀皮,便要有所犧牲。其實殺朱啟洵不難,傾飛魚衛之力,足夠讓他橫屍街頭。但整個計劃就會變成一張廢紙。


    梅令臣的心裏有一隻被鎖鏈套住的野獸在嘶吼,他緊緊地握著拳,手指嵌入掌心裏,越痛越讓他刻骨銘心。他回頭看了一眼茶樓,擦掉嘴角的血跡。今日所受的屈辱,他日必定會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他回到馬車上,刻意側著臉,不想被發現。但蘇雲清仍是察覺了他的異樣,蹲到他麵前問:“你怎麽了?受傷了?”


    梅令臣不說話。


    蘇雲清連忙去包袱裏翻出一瓶膏藥,還有紗布,“這是我一直用的玉肌膏,清熱解毒的,敷上去會好些。”她用紗布蘸了點膏,伸出手要給梅令臣敷上,梅令臣卻不動聲色地別過頭,“我沒事。”


    蘇雲清跟著他移到另一頭,堅決地說:“不行,必須塗!別糟蹋自己。”


    梅令臣看著她,目光浮動,沒再拒絕。


    蘇雲清認真地敷藥,怕他疼,時不時還湊上去吹一吹。湊得近了,男人身上的味道都清晰可聞。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是一種君子和隱士的香氣。她的心沒來由地亂跳,呼吸不穩,但竭盡全力定住心神。


    這傷其實並不輕,白玉一樣的臉頰,血絲道道,還有點發腫。不知道是什麽人做的,對著這麽一張臉,也下得去手。


    梅令臣隻覺得如蘭的呼吸輕拂在麵龐,心裏的猛獸慢慢地退回陰暗裏。好像他僅有的幾次受傷,都是她幫忙包紮的。那時她也不問為什麽,隻是眼睛紅紅地包紮好,把他像個孩子一樣地抱到懷裏。


    這世上,好像隻有她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弱小而無助的孩子。


    隻要有這樣的溫存,他就可以披荊斬棘地走下去。


    “剛才那些人是你的仇家嗎?”蘇雲清問。


    “不算。”


    “那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你?”


    “官場上的事。”梅令臣隻簡單地說了幾個字。


    蘇雲清坐回自己的座位,“這世上很多人汲汲營營,為求榮華富貴。先生看起來卻不像是這樣的人。”


    梅令臣看著她,似乎無聲地在問:為何?


    蘇雲清低頭收拾,聲音很小:“隻是感覺,先生更適合像陶公那樣,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


    大概見識到朱承佑的處境,加上她的前夫,親爹好像都是官場上的人,所以她一直覺得,官場是會吃人的。她對家裏當初的遭遇印象很模糊了,但是大廈傾覆也不過是一夕之間的事情。家破人亡,家財散盡,就算曾是天底下最繁華的江寧織造府又怎麽樣呢。


    這世上隻有帝王才可以隨意操人生死。但看朱承佑暗中籌劃的樣子,京城裏的那位也並不是高枕無憂。所以互相攻伐算計,實在是太累了。


    馬車離開了小鎮,繼續趕路。


    蘇雲清發現梅令臣在看的書,好像是西州的地方誌,裏麵對各地的山川河流都有詳細的注明。他們的計劃是,先到同府附近的安平鎮,然後再按照歹人信上所言,與他們取得聯絡。此去大概需十日,梅令臣規劃的路線,基本夜晚都可以宿在城鎮裏。


    夜幕降臨,采藍在關閉城門之前,進入了北邊最後一座大城真定府。


    真定府離壽陽縣隻有一日的路程,因為毗鄰首府太倉,所以街道寬敞,臨街的鋪子也不少。隻不過天黑之後,除了寄宿的客棧,救人的藥鋪,紛紛閉門謝客。


    大概還是受到同府戰事的影響,城中還有士兵在巡邏,遇到行跡可疑的人,還得過來盤問兩句。


    他們的馬車,被士兵給攔下了。


    士兵先是打量采藍,覺得她有幾分可疑,然後問:“你們是什麽人?從何處來?為何趁夜入城?”


    采藍還在想說辭,梅令臣已經掀開簾子的一角,露出半身,“我是壽陽縣的商人,和內人一同去北邊省親的。內人身子不太好,路上耽擱了,所以進城晚了。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士兵見他是個讀書人的打扮,談吐不凡,疑心去了一半。


    這個時候,又看見簾子裏伸出一隻纖纖素手,似是挽住了男子的手臂,輕輕柔柔地說了一句:“采藍,給軍爺喝茶的錢。”


    士兵雖然看不清裏頭的人,但聽這婉轉的聲音,便知道定是個美人兒,跟這個書生倒也相配。又見婢女遞過來碎銀,收下之後,就放行了。


    蘇雲清見他們也沒細查,連忙放開了梅令臣的手,坐了回去。


    她的臉頰微紅,在心裏不停問自己,你這麽主動幹什麽?人家也沒讓你配合演夫妻啊。


    采藍駕車到城中的客棧投宿,上房剩下兩間,下房剩下一間,采藍付了錢,又讓夥計幫忙把馬車趕到後院去。大堂上隻有兩桌食客,見到他們進來,紛紛投來探究的目光。其中一桌有位少女,看到梅令臣就露出嬌羞的表情,跟身邊的人低語什麽。


    蘇雲清道:“我看先生也得弄頂幃帽戴著,不然太惹眼了。”


    這回還沒等梅令臣說話,她自己上樓了。


    這是在報白日的仇?


    梅令臣輕笑了一下,跟著上去,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尚算雅致。不過是借宿一晚,其實他沒什麽講究。他點亮燭台,坐在書桌前,靜思了一會兒,咬破手指,滴入硯台裏。


    等磨好墨,他提筆寫道:“學生泣血稟告恩師,福王突然出現在西州,想必欲趁皇上病重,聯合土默特部之兵,攻打同府,直搗京師,與太子死戰。學生留下與他周旋,願恩師及早通知太子,好做防範。”


    寫完之後,他將信封好,壓在燈台下麵。


    有一回,太子向天順帝進獻青詞,但翰林院代寫青詞的那個人恰好不在,梅令臣毛遂自薦。從此有了在太子麵前露臉的機會,運氣好的話,還能得到天順帝的賞賜。青詞是祭天禱告之詞,歌頌君王的功德,他寫的那些極盡吹捧之詞,被天順帝在祭壇上大聲又驕傲地念出來。


    因此,他爬得很快。同期的進士還是庶吉士,還在觀政,他已經入仕了。


    盡管朝臣看他的眼神,嘲諷,輕蔑,不屑與他為伍,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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