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掛了一個號,隨便找了休息區坐下。


    暴雨過後,北方的冷空氣吹得人透心涼,座位都是冰涼的。


    厲濤歌去熱水機旁接了兩杯水,遞給白岐玉一杯:“但是呢,也不絕對。這個理論是有根本性的bug的。”


    白岐玉好奇的抿了一口水:“什麽bug?”


    “不同體係中的神……乃至鬼、汙穢、陰間能量等,它們存在的‘媒介’不同。”


    “媒介?”白岐玉念著這個詞,“很少在神話故事中聽到這個。”


    “不知道你聽過一個笑話沒。‘一個日本老頭家裏鬧鬼,請了牧師來除鬼。牧師聖水、十字架、驅魔文準備了一大堆,結果看到鬼就嚇跑了。他說:‘這是人類,這不是鬼,你竟然想讓我幫你殺人’!”


    “《路加福音》第24章裏:‘耶穌說:‘……摸我看看,魂無骨無肉,你們看,我是有的’。”


    “希伯來體係認為,鬼是無形的、是死去的魂靈,沒有實物也無法顯性。”


    “而在道教、神道教裏,鬼、妖怪都是有實體的,所以,讓牧師去驅神道教裏的鬼,是驅不得的,反之也是。”


    “薩滿教和佛教也認為鬼怪皆為虛無,隻能依附人身活動,仙家更是要借助媒介溝通。”


    “北方出馬仙你知道吧,眾仙家們神通廣大,卻也沒有實體,隻能依附‘弟子’救濟世人。”


    後麵這點,白岐玉剛體會過,忍不住點頭:“所以,不同媒介的驅邪方式不同,因為是兩套程序在運作?”


    “那克蘇魯的神屬於哪一種?”他思維發散起來,“有實體?沒實體?二者之間?”


    “前者吧。”厲濤歌說,“不過,與其說克蘇魯體係的是神,不如說是高維生物……咱們這個話題還是打住吧,再上升層次可就太高了。”


    “濤哥懂得真多。”白岐玉揶揄道,“放在古代,至少能忽悠到國師的地位。”


    厲濤歌痞痞的笑起來,隨性的把紮染的長發朝腦後捋去,優越的眉眼展露無疑,是一種侵略感極強的帥。


    厲濤歌看了一眼醫院叫號的大熒幕,提醒他:“112號了。你是114吧?”


    白岐玉點頭。


    厲濤歌起身:“我去個洗手間,你仔細聽著點兒,別過了。”


    擦肩而過時,白岐玉注意到,他今天沒戴耳釘,可能是最近加班匆忙,疲於打扮的原因。


    許是醫院的洗手間不好找,十分鍾後,114號到了,厲濤歌還沒回來,白岐玉便自己進去了。


    急診的醫生正摘了眼鏡,疲倦的昂起頭點眼藥水兒。


    眼鏡一戴上,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一下。


    這急診醫生,竟然是白岐玉那天隨便找了個科看藥方的大夫。


    第20章 媒介(下)


    “好巧,”白岐玉笑笑,“我還想著,等下午上班後專門去找您呢。”


    大夫點頭,接過他的醫保卡刷了一下,抽出一本嶄新的病曆,隨手簽下名字。


    “你那藥方吃著不舒服了?”


    “倒不是不舒服……”白岐玉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那中藥放著放著,從液體凝固成了固體……就是那種很惡心的,漆黑黏膩泥巴一樣的膏狀體。您知道為什麽嗎?”


    大夫一愣,推了推眼鏡。


    “是不是水加少了,攪和成了膠體?”


    “不是煮的時候,是煮完了,倒在杯子裏以後。”


    “不可能。”大夫一口否決,“常溫下不會發生這種變化。從液體到固體你知道要經曆什麽嗎,這幾天室溫才多少度,10度都沒有。”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白岐玉焦急的解釋道,“它就是發生了,從澄黃那種藥水突然就變成了原油似的……一瞬間的事情!”


    大夫歎了口氣,打斷了他:“上次你說,這藥方是你朋友給你的?”


    白岐玉脫口要說是,卻又想到,給他藥方的是不存在的小警察,又噓聲了。


    他這模樣,在外人看來,就像是說謊心虛了。


    大夫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放柔了聲音:“那天我回去後,和老師研究了一下,在一本老醫書找到了它的作用。是‘安神止妄’。通常給藥於妄想症、焦慮症等精神分裂症。”


    白岐玉心裏咯噔一下,隱約意識到了什麽:“……您想說什麽直說就行了。”


    大夫推了推眼鏡,也不推讓了:“你實話說吧,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史?”


    “我沒有!”白岐玉難以置信,“醫保的就醫記錄是全市聯通的,有沒有您可以查查!”


    大夫調出記錄看了看,確實沒有。


    “……總之,如果你還出現這種,呃,液體變成膠體的幻覺,建議你繼續服用。”


    這話一出,白岐玉就知道,大夫是完全不信任他了。


    他放棄從大夫這裏尋找藥方線索的念頭。


    想到看急診的另一目的,他轉移話題:“……麻煩您看下我手上的燙傷。”


    短短幾小時,情況似乎又惡化了,虎口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腥紅,幾近蔓延到手背。


    大夫戴上橡膠手套,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怎麽弄得?”


    “大概兩天前……周三,燒香的時候風吹了一下,香倒了,正好燙到虎口。”


    聞言,大夫抬起眼睛,從眼鏡的縫隙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這眼神讓人很不舒服,白岐玉忍不住問:“怎麽了?”


    “你確定這是燙傷?恕我直言,燙傷可沒有這種症狀。”


    他捏著白岐玉偏細的手腕,打開了小手電,用光指著,讓白岐玉低頭看。


    “……這一片,還有這一片,已經在結痂了;這一片是新破的,還滲著血呢。沒有流膿發炎的情況,也沒有起泡。”


    “您的意思是?”


    “利器割傷,”大夫做出判斷,“傷口很鈍,更像是獸類尖牙,或者人的犬牙咬的。”


    白岐玉詫異的搖頭:“怎麽可能是咬的?不是……除了被香燙到之外,我這手一直貼著創可貼,沒有過別的傷啊,這我還能騙您嗎!”


    “即使不是咬的,這也不可能是燙傷。”


    大夫皺著眉,把白岐玉的手放在桌子上,用小手電又照了一會兒,做出決斷:“傷口不算深,不用打破傷風……我給你開點外敷的消炎藥。”


    下一秒,大夫竟然意味深長的說:“下午如果有空,你最好去臨床心理科看一下,不然你這樣太影響生活了。”


    “哈?”


    大夫唰唰的寫起藥方,一副不想繼續和白岐玉溝通的模樣,這讓白岐玉一瞬氣血上湧。


    他忍不住站起來,拔高了聲音:“您到底什麽意思,您覺得我是精神病嗎?”


    大夫一言不吭,儼然是覺得如此。


    屋裏,還站著候診的115號和116號,一老一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也像是在嘲笑他有病,這讓白岐玉難堪非常,臉憤怒到止不住的發燙。


    寫完藥方,大夫把卡和單子一起遞給他。


    “以後看診最好帶家屬,這次是外傷,不用描述就能看,萬一有個發燒之類,描述不清楚就容易誤診了,很耽誤的。”


    白岐玉連“謝”字都擠不出來,抓過紙就朝外走:再多呆一秒,他真怕忍不住和這醫生打起來。


    一直走到大廳,走出醫院大門,被迎麵寒風吹去臉上的熱度,白岐玉心中的怒火才削減了一些。


    他定定的望著秋日蒼涼的天空,隻覺得渾身徹骨的冷。


    視線掃過穿梭來往的人群,感覺是另一個世界的動物,都那麽陌生而遙遠。


    也或許……他才是唯一的異種也說不定。


    耳畔突然響起微乎其微的呢喃,那樣輕而柔,像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親愛的,你生病了嗎?”


    “誰!”


    白岐玉扭頭,身邊卻空空如也。


    那聲音又在身後浮湧:“親愛的,生氣了嗎……?”


    “親愛的……”


    “誰是你親愛的!”白岐玉狠狠捂住耳朵,“滾!滾——”


    再抬起眼,他竟然不知何時緊緊貼在了門診外的玻璃窗前。


    綽綽約約的倒影裏,是一個笑容詭秘的高大身影。


    那個縈繞多時的夢魘。


    張一賀。


    倒影無聲的張口,白岐玉不會唇語,卻能看懂他在說什麽。


    他說:“……不要離開我,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親愛的。”


    白岐玉一口冷氣卡在嗓子裏,差點上不來。


    他攥起拳頭,很想一拳錘上去,再一眨眼,玻璃窗上,卻隻殘留著滿麵猙獰、眉目間被瘋狂折磨的無比陌生的自己。


    他這副模樣還嚇到了一個過路的女孩,看瘋子一般握緊包一路小跑的走了。


    ……


    難道……這也是幻聽嗎……


    突然,背後傳來一串熟悉的交談聲,回頭,是厲濤歌正拉著一個老人聊天。


    “……你別把醫生的話放心上,他就在瞎扯……”


    那老人精神矍爍,身板硬朗,穿著和氣質都不同尋常。


    白岐玉看著很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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