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手語吧,再也不要用了。這樣,你就再也不會被人以有色眼鏡看待了。”


    餘下的17年,白岐玉一直在努力擺脫“特殊人群”的陰影。


    用喉嚨發聲,與所有人類一樣……他終於是完整人了。


    生活蒸蒸日上的平穩運轉,他以為這一秘密會永遠塵封。


    而現在,他親自撕開封鎖痛苦的鎖鏈,重拾無聲的語言。


    因為他失聲了。


    他太害怕了。


    他怕一張口,無法控製打戰的牙齒會咬斷舌頭,崩潰的嘶吼決堤,搞砸一切,淪為異端的雌獸。


    此刻,17年後,再一次,纖細漂亮的手從生澀到流暢,比劃出一個個詞語。


    “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看不起人。”


    “那麽,如果這一次,我在你看不起的螻蟻的協助下逃脫了,你便不再追我。相反的,如果我失敗,你想怎麽對我都行。”


    “最初既然以人類的身份接近我,你期望的應該是一個乖順聽話的玩具,像你萬千信徒一樣以你為主。不然,你大可不必大費周章。”


    祂許久沒有出聲,白岐玉繼續緩慢的打著手勢。


    “對於你來說,這是一個99%勝率的賭局。近乎於我在負隅頑抗的投降,你沒理由拒絕。”


    “……你已經得到我了,我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的,不是嗎?但是……您是通情達理的,通曉萬物的,您應該知道,人類對於配偶都是溫柔、聽從,互相尊重的。”


    祂意義不明的重複這幾個詞:“溫柔、聽從、互相尊重……”


    白岐玉見有戲,繼續說:“我並不是渴求至高無上的、無所不能的您這樣對我,我懇求您屈尊一次,可以嗎?”


    或許,白岐玉溫順的態度取悅了祂,空氣中極端的壓迫感散去了。


    白岐玉用餘光瞥了一眼窗前,人影還在。


    >


    他終於能開口說話了。


    他柔下聲音:“求求您,可以嗎?”


    “如果一開始你就這樣,”祂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我便始終是溫柔的……你希望的模樣。”


    “您現在也是溫柔的,”白岐玉輕輕的說,“昨天晚上,您也沒有弄痛我。您知道,我……我是配合了的。”


    親口提及無邊恥辱的、將他釘入深淵鮮血淋漓的遭遇,他幾乎要窒息,心撕裂般的痛。


    像被趴光了衣服,丟在人來人往的主幹道上,任陌生人、熟人唾罵嘲諷。


    那些聲音嗡嗡呀呀的,每個都在訴說他的肮髒、汙穢。


    可他知道,這句話,是他最大的底牌。


    強迫才獲得交\配權的雄獸,最渴望看到的,就是被征服的雌獸的順從與馴服。


    他孤注一擲的賭,奏效了。


    “可以,”祂說,“但賭輸後,你不要再拒絕我的要求。”


    “還有我周圍的人……懇求您放過他們。我並不喜歡他們任意一個。”


    連帶的條件對祂來說本就是無關緊要的,祂沒有猶豫便同意了。


    黑暗如潮水般來,又如潮水般退散。


    房間恢複了燈明幾亮,線香細細的煙霧重新縹緲起來,牆上的時鍾重新走動。


    其實秦觀河的離去隻有幾分鍾。


    他打了一個電話,與警局的香客溝通完,便快步歸來,一推門,看到的就是這幅光景:


    白岐玉像罹患重難,麵色慘白如紙,冷汗與淚水交織一片,蜷縮在床上,像破碎的一隻小碟。


    這樣淒慘可憐的模樣,理應讓人產生憐憫的情緒,可不知為何,視線一接觸到白岐玉泛紅的眼角、顫抖的眼睫,還有抬起眼皮投來痛苦的漆黑眸子,秦觀河腦中便升起了異樣的、無法言說的汙穢欲\望。


    他真美啊……


    水中人靜靜趴伏在水麵與灘塗的交界處,白皙到刺眼的皮膚與妖冶昳麗的容顏……無處不在誘人犯罪。


    ……


    修行之人不該產生汙穢思想讓秦觀河一瞬就意識到自己障住了,默念十幾遍上方語法決,才清醒過來。


    想到剛才的失態,他便不與白岐玉對視。


    白岐玉細弱的說:“得到答案了?”


    “確實沒有警力派去老國土局宿舍。”秦觀河偏著頭坐下來,“而且,案子正在轉交。”


    “怎麽說?”


    “鑒定給出報告,認為兩具屍體的dna並非三樓東戶的租客,而是一年前失蹤的兩個外地遊客。”


    秦觀河深吸一口氣:“更詳細的涉及保密……不過總的來說,三樓東戶的人按照失蹤處理了,明天就能看到各媒體的尋人啟事了。”


    說著,他像是坐不住般,朝飲水機走去,給白岐玉接了熱水,又加了蜂蜜,偏著頭遞給他。


    “這樣啊……”


    沒有因為他造成死亡,是好事。


    白岐玉腦子裏想著事情,沒注意到秦觀河的異常。


    他慢慢抿了幾口蜂蜜水:“你去找羅太奶吧,我想,她那些……突如其來的事情,應該差不多了。”


    秦觀河一愣:“怎麽說?”


    “去吧,”白岐玉不再解釋,像易碎的工藝品一樣閉上眼睛,“這兩天,要麻煩您們了。”


    五分鍾後,秦觀河在羅太奶的主祭室得到了答案。


    像蝗蟲般突然從全國各地湧來的自稱“複發”的香客們,又一一自稱“感覺好多了”,症狀肉眼可見的輕微下來。


    即使有香客和家屬不放心,要多待幾天觀察,也已經輕微到學徒接手的地步。


    而且,無論起初症狀嚴重或細微,無一有生命危險。這其實非常離奇,因為有些人發現的較晚,已經在icu被醫生下了死亡通知書了。


    事到如今,誰都能看出,這是一個挑釁。


    祂在借患者之口,展示祂的能力、傲慢,甚至“仁慈”。


    燭光搖曳下,羅太奶斂目正襟危坐於香案後,神色不明。


    秦觀河、厲溪鳴,堂口的十幾個弟馬侍奉一旁,均麵色陰沉如水。


    許久,秦觀河長長倒吐一口冷氣:“或許……我們真的惹上了不該動的東西。太奶,我們……”


    羅太奶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緩緩睜開眼睛,蒼老眼眸卻清澈如稚子,倒映著星點躍動的火光。


    “一年前,不,一年半前,我在無相方丈處修行時,他便勸我停手。第二夜,寶泉寺崩塌,供奉的三尊佛像裂成千塊,我便知道,靖德市來了個大家夥。”


    “一年前……”秦觀河驚呼,“您說的,道口市中心立交橋那一次?”


    羅太奶滄桑的眸子流露出短暫的悲慟:“是。這也是自那之後,我一直在追尋‘公路’類案件的原因。活到這我個年紀,最害怕的,你知道是什麽嗎?”


    “弟子不知。”


    “我向來不怕無能為力。人的力量終歸有限,生命中不可作為之事十之八\九。怕的是明明可以,卻沒有去做。”


    “對於你們這屆弟子的資質,我是無話可說的。但是……老身想死嗎?不想。可不想死,和怕死,是兩回事。”


    “不要再說了,走吧,去找姓白的小兒。”


    羅太奶伸出一隻手,秦觀河感觸頗深的將老人扶起到一旁輪椅上,如果有人在這,一定會驚異萬分:羅太奶竟是下半身癱瘓的!


    但輪椅聲平穩的滑過長廊,滑過百子岩畫圖的禮堂,到了白岐玉下榻的居室外,羅太奶又顫顫巍巍的下了輪椅。


    “靖宗爺……”她的喃喃微不可察,“靖宗爺啊……命中的五弊三缺,老身所犯的,究竟是哪位啊……”


    有暗風湧過線香嫋嫋的白煙,似乎在回應呼喚。


    她推開門,仿佛一隻籠子被打破,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海腥味潰散,新鮮空氣湧入。


    白岐玉心有感應的抬頭,正對上羅太奶的複雜的神情。


    那雙慈和的眼中,盤桓著微不可察的悲哀,白岐玉看不懂。


    他輕聲朝太奶問好,開門見山。


    “青島……的照片,已經拿到了。”


    三人移步主祭堂,在端坐上空的數十神像中,白岐玉打開了手提電腦。


    在點開第一張圖片的那一刻,所有靈感達到一個闕值點的人,均不約而同的感覺到了什麽。


    是什麽龐然大物、亙古存在的汙穢所掠過時,經過再久時期,也無法消散的磅礴惡意。


    而在這一刻,心中存在感極強的“汙穢感”,讓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識到,他們無法再回頭了。


    因為,但凡與這片汙穢稍微有牽扯的生物,都已經被標記了。


    手提電腦中儲存的照片,一共七十一張。


    三十九張地下水道,六張人像,以及二十六張防空洞。


    拍攝環境是地下,無自然光,光源隻有可憐兮兮的頭燈、閃光燈,還有手電筒,導致每張照片不是過度曝光,就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環境漆黑模糊。


    那些若有若無的老式建築,偶爾清晰過曝的舊景,將觀看者的時間,一下拉回了百年前德占時期的硝煙中。


    ——


    白岐玉沒有誇張,在地下水道探險的四天四晚,他們確實走了很遠。


    從偶爾出現的地標來看,他們至少徒步了一百公裏。


    這是個駭人的數字,要知道,人步行的時速差不多是五公裏,八十公裏意味著就算一刻不停地走,一來一回也要走四十個小時。


    又是地貌不明的全黑環境,花費的時間要更久。


    白岐玉也有些意外:“我不知道……竟然有這麽遠麽?我們隻是直直的朝前走,逢死路後退進左。”


    “真的,雖然是副隊長,叫楊嶼森的那個提議者找到的這個地方,但他也沒有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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