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襟危坐的厲溪鳴、秦觀河高聲厲喝:“啊咂哎哦——”


    秦觀河以一種獨特的韻律,敲擊起文王鼓;厲溪鳴緊緊傾聽著鼓音玄妙而莊嚴的節奏,迅速切入了引魂鈴。


    一時間,鼓聲與銅鈴聲大作,回響在層層疊疊的純白帷帳中,驚起四方燭火爆燃。


    羅太奶動了。


    她雙手持一米有餘的古刀,口中念念有詞的走向篝火。


    震得人頭腦發脹、七竅嗡鳴的詭異鼓調中,羅太奶倏然間雙目怒瞪,眼白急速震顫著,朝上翻去——


    突然,她高舉雙刀,狠狠地交錯、砍殺起來。


    她急速跳躍著,高速旋轉著,以常人無法理解、毫無秩序規律又渾然天成的步伐,躍動於三大牲首之前。


    她大口喝了一口油,捏起白公雞,一擰,雞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暴斃,溫熱的雞血濺射出來。


    隨即,她又大口喝了一口雞血,高聲“啊啊哎哦”的吼叫著,朝柴堆噴去——


    篝火爆燃!


    大型火焰來勢洶洶,一瞬,祭場上空明亮如白晝。


    火舌扭曲成不可名狀的形狀,像一座巍峨震撼的山,又像一座繁複壯麗的宮殿。


    所有弟馬都渾身一震:這是……


    靖宗爺降臨。


    無與倫比的威儀,五大仙家都為之屈躬的“半神”……


    火光與燭光拚殺、扭曲,融為一體,整個祭場竟光亮無影了!


    像是得到了感應,羅太奶的身軀以人類無法做到的角度直直朝後折去,她的神情愈發癲狂,開始控製不住抖動,口中厲聲大喊。


    雙刀的肅殺之氣越來越狠厲,越來越暴怒,不住互相交錯、砍殺,發出“錚錚”的金屬撞擊聲。


    猛地,羅太奶一轉身,抬手擲出一隻,直直擲向半片羊的身軀。


    恐怖的是,那力道分明能劈斷一棵樹,卻在觸碰到肉羊的一瞬,“啪”的被反彈到一邊。


    柔軟的羊肉竟毫發無傷!


    初戰告負,羅太奶神情莫測的怒吼一聲,轉身扔下雙刀,從篝火裏拎起一隻火把,口中高念詛咒,在火把的焰心變黑的一瞬,朝肉羊擲去!


    成了。


    火焰在觸碰到肉羊的一瞬,像幹柴碰上烈火,或者火星掉入了油田,猛地爆燃起令人發怵的烈焰!


    更詭異的是,明明早已放幹淨血液,在燃燒中,那半片肉羊竟滲透下漆黑黏膩的血來!


    見狀,秦觀河和厲溪鳴的鼓音、銅鈴愈發急促、暴/亂。


    羅太奶又一抬手,另一隻黑焰火把也急急飛了出去,砸在另外半片肉羊的身軀上,扭曲的黑焰中,一下噴射出原油狀的黑血來!


    空氣裏,也發出異常的“爆裂”聲,像什麽透明之物爆炸了。


    羅太奶癲狂的大笑起來,她神態猙獰的仰天長嘯、怒吼:“啊啊啊嗷嗷嗷——哦哎哦——殺殺殺——!!!”


    在肆虐非人的野獸般的大笑中,羅太奶跳動著,抄起另外四把寶刀,傲慢又張狂的,一把一把分別刺在兩片肉豬、肉牛身上。


    這一次,再沒有什麽看不清的屏障,阻礙刀片的暴/行了。


    黑血已湧流成河。


    像是刺入了大動脈,黑血汩汩噴流著,滴在地上、畫出詭異惡心的圖案,甚至液體還在湧動、蠕動著身軀,在火焰中,發出悲鳴般的“滋滋”的炙烤聲。


    如大勢已去的雪水,在酷暑殘忍的暴/政下頹態的流著、流著……


    空氣中滿是線香刺鼻的神聖氣息,以及愈來愈濃烈的甜膩膩的香味兒、像千萬隻腐爛水果,腐臭到發酵了,一同傾斜在祭場裏。


    猛地,厲溪鳴喉頭一甜,“嘔”的大口吐了血。


    但她手上鈴聲一絲不頓,與鼓音一起,在華夏土地的這片上空,形成密密交織的、無形的鎮魂之網。


    緊接著,羅太奶肆意狂笑著,來到了兩米有餘的稻草人棍前。


    她一口咬斷黑公雞的脖子,大口喝下滾燙的雞血,腥紅血液順著口鼻、脖子流在純白祭袍上,像最邪最惡的鬼。


    隨即,她抄起兩個小臂長的釘子,狠狠砸到稻草人的額頭!


    主祭室裏,已然昏昏入睡的白岐玉,猛地大睜雙眼——


    劇烈的痛苦從身上每一片皮膚傳來!


    “哐哐——鏘鏘——鏘鏘鏘鏘鏘——!”


    像千萬個刀子,在身上狠狠砸下、剜他的肉,放他的血。


    不知為何,這種痛苦竟是如此熟悉,仿佛親身經曆過一般……


    白岐玉很快聯想到翻過來覆過去做的“被分屍”的噩夢,可那些夢,也沒有現在的痛楚真實……


    血管、血肉被撕扯下來,傷口放在鹽水裏浸泡,他痛得渾身抽搐,口中抑製不住的尖叫!


    “救……我……不要!不要啊啊啊呃呃呃——”


    與萬千刀割的痛楚相伴的,還有逼的人發瘋的火焰炙烤感。


    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已成為萬千人桌上的一道甜點,或者鍋中翻滾的一塊美餐,火焰無情的漫過他,將他烹飪……


    “快停下!”


    極端痛苦造成的空白中,白岐玉抬眼,看到了奶奶。


    記憶深處,麵容已經模糊的老婦人,焦急的踩著小腳,一顫一顫的撲到他身上。


    “我的孫孫……我的小孫,誰害的你!”


    “……奶奶?”


    “是我,我的綺綺……”


    奶奶緊緊抱住他,瘦削卻溫暖的懷抱是熟悉的洗衣粉味兒。


    她心疼的哽咽:“奶奶一直跟著你啊。無論誰放棄了你,奶奶都一直在保護你……”


    白岐玉再也抑製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這麽多年,您都去哪兒了?”


    他想問很多事情,但他痛傻了,卻還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他比誰都清楚,這些是假的。


    因為,奶奶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但,因為是假的,所以可以放心依靠了。


    白岐玉在“奶奶”的懷裏放聲痛哭著,哭他自己未來的命,哭這這個過於真實的幻覺為什麽不能是真的。


    奶奶心疼又慈和的環抱著他,像很小時候被人欺負後的安慰。


    白岐玉突然想起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那是個過於酷熱的,連蟬鳴聲都有力無氣的暑假。


    奶奶領著他,行走在灌木雜亂、青石板熱到燙腳的山中小道上。


    風也是熱的,熱得讓人煩躁,像凝固的鐵水。


    在白綺淒慘的哭聲中,奶奶耐心地安慰他。


    “堅持住,我的好嬌嬌……還有幾百米,不不,幾十米就到了。”


    嬌嬌?


    對,小時候的自己特別愛哭,鄰居家大嬸說他是“水做的”。


    餓了要哭,累了要哭,被欺負了更是要哭,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可他長得漂亮,唇紅齒白的,撒起嬌來,總讓人感覺任性也是對的,所有人都該寵著他。


    “恁家小勒則麽嬌氣啊?”


    “嬌氣咋類?”


    “還是個啞巴,長大了誰家閨女願嫁給他?”


    “不嫁就不嫁!俺們家養得起他!”


    奶奶罵走了鄰居,安慰白綺:“嬌氣就嬌氣吧,誰規定男娃不能嬌氣的?”


    所以,他的小名就從綺綺變成了嬌嬌。


    酷熱的山上,小白綺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哭,手中手勢不停。


    【我不想爬山,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我好疼啊……】


    奶奶也跟著哭,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東西,哭她怎麽這麽沒用,哭她的不孝子和不孝兒媳為什麽死的那樣早,拋下孤兒寡母和老娘。


    但她的手有力而溫暖,拾級而上的步伐一刻不停。


    “馬上就到了。嬌嬌,記住奶奶說的話了麽,進去,不要直視孔度爺的眼睛,跪下去,磕九九八十一個頭,然後喊爹,讓孔度爺保佑你!記住了麽?”


    白綺一聽到那個怪名字的“神”,臉上就流露出嫌惡。


    這麽小的孩子,該是天真活潑的年紀,卻露出如此成人化、且是極端負麵情緒的神情,是十分讓人毛骨悚然的。


    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在所有人虔誠祈禱的時候,直勾勾的盯著神像;所有人下跪磕頭的時候,麵露煩躁、憤恨的站在一旁,像個局外人。


    十裏八鄉的香婆、香頭都說他身上有髒東西,才會對孔度爺如此反感。


    也說就是因此,才會早早克死父母。


    【我不要,為什麽要喊爹……我沒有爹!那玩意兒不是我爹!】


    “聽話!”


    奶奶哽咽著,老人滄桑的雙眼通紅腫脹,似乎這些天裏,她一直生活在淚水中。


    “嬌嬌啊,以後奶奶不在了,你該怎麽辦啊?你必須要喊,聽到沒?”


    【奶奶不要不在!我不同意!】


    奶奶泣不成聲:“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聽奶奶的話了,不要鬧了,我的嬌嬌啊……”


    白綺是被奶奶連哄帶拽的推進那座廟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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