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芝琪一口喝光了手中的啤酒。


    這已經是她麵前第三個空罐了,白岐玉覺得她是把啤酒當水喝的。


    失去重量的鋁罐兒在小茶幾上晃了好幾圈,才不情不願的停下來。


    “每人都有秘密,個個比駭人。”裴芝琪輕飄飄的看向他,“你的膽子不也是很大?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就敢和我吃夜宵?”


    “……你和他們不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


    “那群人,那群異類……看他們的眼神,感覺做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但是你不是。我感覺你很好。”


    聞言,裴芝琪嗤笑,“說你是遲鈍好呢,還是天真好呢……你還沒發現麽?”


    白岐玉一愣:“發現什麽?”


    裴芝琪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嘲笑的勾起嘴角:


    “——這棟樓裏,隻有你才是異類啊。”


    啤酒泡泡破裂的聲音在突如其來的寂靜中無比清晰,白岐玉的心跳聲不由得加快。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再次掃過門框旁的消防斧,陰冷的金屬光閃過他恐懼的側臉。


    一個聲音告誡他,快跑;另一個聲音又說,其實,裴芝琪說的沒錯。


    突然,裴芝琪哈哈大笑起來,神經質的笑聲打破了詭異的冷凝。


    “我開玩笑呢!開玩笑!嘻嘻!”


    女人毫無形象的盤腿坐在沙發上,捏起一塊炸雞:“真是不經嚇……這麽小的膽子,怎麽還敢繼續住在這兒啊?”


    白岐玉僵硬的說:“我的朋友也住這兒,就在隔壁樓棟,我們經常聯係……”


    裴芝琪挑眉:“喔,那天和你在一起的男的?”


    白岐玉愣了一下。


    裴芝琪什麽時候見得霍傳山?


    他記得送蛋糕那天,裴芝琪人不在家,她的蛋糕是後來白岐玉自己送來的。


    心裏想著,白岐玉竟不自覺說出了聲。


    裴芝琪也不惱,慢悠悠的解釋道:“你們同進同出那麽多次……不隻是我,整個單元的人估計都認識他了吧?”


    見白岐玉還是一臉詫異,裴芝琪嘲弄的眯起眼睛:“還不明白為什麽我說‘你是唯一的異類’?這個單元裏……每時每刻,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你……下水溝裏,五樓的塵埃裏,你任何想象到的地方……”


    “陰溝裏的老鼠,是不允許有誰能擺脫種族的監視的。”


    白岐玉無法抑製的想起了樓道裏的監控。


    那是一盞盞隱藏在蜘蛛網、小廣告,和破敗剝落的牆皮與塵埃之間的“眼睛”。


    他試探過胡叔,胡叔表現的全然不知。


    如果……如果不止是樓道呢?


    無邊際的悚然包裹了白岐玉,如果每一個貓眼後,每一個看似無人居住的冰冷鐵門後,都有一雙眼呢……


    “他們”趴在門上,以無法估量的姿勢,或扭曲、或趴伏……


    甚至身軀已經與鐵門黏連在一起,眼珠與貓眼黏連在一體,成為褻|瀆常理的共生體……


    白岐玉的眼睛慌亂的轉動著,試圖從裴芝琪的神情中再次找到“惡作劇”之類的神情,卻沒有。


    ……這個瘋癲的女人,或許是最聰慧的。


    她用庸俗的濃妝豔抹作保護殼,以玩笑與嘲弄,在隱晦而善意的提醒白岐玉。


    異類……


    你才是異類……


    白岐玉聽到自己遙遠的像是瀕臨破碎的聲音:“我們……我們換一個話題吧。”


    裴芝琪換了一個姿勢,又灌了一口冰啤酒。


    “好啊,”她懶洋洋的說,“你想聊點兒什麽?”


    夜很長,恐懼隨慘白的月光在蔓延。


    白岐玉胡亂的找著話題。


    聊遊戲業的八卦,聊運營與研發的撕\逼,後者裴芝琪特別感興趣,拉著他問了許多,或許她也有一個折磨她的運營。


    話題延伸到事業上,裴芝琪終於說了點自己的事情。


    她是搞西方神秘學的主播。


    淺的來說,就是塔羅、雷諾曼神諭、占星骰子占卜之類的;深的來說,甚至通靈儀式、招魂陣法,都會。哪個流量高搞那個。


    她領著白岐玉到loft的二樓看了看工作間,別說,還挺唬人的。


    星月交織的玻璃吊燈灑下斑駁的光,在這片夢幻下,黃道十二宮符文包裹著詭笑的日月同輝桌布。


    拜占庭風的彩漆矮櫃裏,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副塔羅牌和神諭卡,像登天之梯的台階。


    黑玻璃圓桌上,有兩三隻高腳燭台,燃著鼠尾草、香薰蠟燭。下麵,盧恩符文的水晶石,以一種非歐幾何的怪異圖形擺著陣法。


    裴芝琪說,那是個恒定運轉的祈福陣法,也有療愈心靈、淨化氣息的功效。


    也許是心理作用,或者陣法真的有效,這樣通風不當的小空間裏燃著香薰、草藥與蠟燭,空氣仍是清新幹淨的。


    白岐玉努力呼吸了一下,也沒感到燃燒的嗆味兒,甚至草藥獨有的藥香讓人耳目一新,神清氣爽。


    如波光般粼粼蕩漾的蠟燭光影,氤氳的星月吊燈輝映,形成一片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玄妙。


    “哇……”白岐玉感歎,“我現在相信你是‘大主播’了。那你平時直播都是做什麽啊?算命?”


    “差不多,”裴芝琪含糊的說,“還有錄視頻,養公眾號什麽的。其他玄學區的主播也會喊我一起搞活動,就大家一起迷信唄。”


    白岐玉笑了:“你不是信這個的麽,怎麽自己說自己迷信?”


    裴芝琪翻了個白眼:“信不代表都信好吧。起碼都市傳說裏什麽筆仙、通靈板都是騙小孩的,還真有人信一張紙片寫幾個字就能通靈啊?”


    許是終於找到了圈外人吐槽,裴芝琪誇張的說:“還有那個四角遊戲,笑死人了,四個人在房間裏走幾圈就能招魂?拜托,無冤無仇的害你做什麽……鬼有那麽閑的嗎?”


    “難道不是?鬼害人還需要道理啊?”


    裴芝琪一副大無語的樣子:“我懂了,你對‘鬼’的認識還停留在‘鬼魂兒’的層次呢。拜托,人活著都那麽弱,死了連身體都沒了,怎麽會變強,這能量守恒定理都不遵循了好吧。我說的‘鬼’,是更高層次的能量……你可以理解為超脫維度的思維。”


    白岐玉若有所思:“就是說,鬼其實和死人沒關係,是另一種我們無法感知的生物而已。不過大部分神話都把這類生物美化成神的……”


    “差不多……有神就有鬼,但鬼和神哪有什麽本質區別?”裴芝琪含糊的說,“無需肉骨的非人族群都是一個德行……”


    “區別就是勝利者製定規則,失敗者斷了舌頭……”


    這一番理論白岐玉覺得耳熟,仔細一想,前幾天在林明晚家鬧不愉快的時候,那陰惻惻的女生不也和霍傳山爭論了麽,說是“掌控語言”之類的。


    想著,白岐玉說了出來,裴芝琪還真的讚同的點頭:“有思想在的地方就有歧視、就有等級。如何在萬千種族中宣示力量與統治?掌控語言確實是好辦法……”


    但接下來,也不知是醉話,還是胡話,裴芝琪突然嘟囔了一句白岐玉聽不太懂的東西。


    起初,白岐玉還以為是手機響了,或者音響在播放音樂,因為,那句話的“發聲”結構,不太像一個人的喉嚨能發出的。


    像幾個,或者幾十個幾百個人,嘈雜吵鬧的一齊說話。


    說牛頭不對馬嘴的內容,說語法、語序都迥然不同的語言,導致幾千張嘴張張合合。


    也像是故意說胡話、或者播放語音時倒放了磁帶,什麽也聽不出來,隻讓人渾身犯惡心、思維被褻|瀆的發暈。


    “你說什麽?”白岐玉皺眉,“說清楚點。”


    “……”那句話終於清晰了許多,“我說,你到底在搞什麽鬼啊……”


    “她”嘻嘻的笑了起來,裴芝琪垂著頭,屋裏又暗,看不清她的臉。


    “她”說:“魂、骨、肉……魂骨肉……人類不可缺一,有的隻需兩個,有的一個都不用……”


    白岐玉喝得再醉,也能意識到裴芝琪不對勁了。


    他顧不得男女有別了,大力搖晃她的肩膀:“醒醒,喂!”


    “明明不用……為什麽還要讓我們付出代價?為什麽還不滿意?為什麽還不滿意!!!”


    “肉肉肉骨肉骨肉肉嘻嘻嘻嘻……”


    “喂!”


    白岐玉努力去看她的臉,在四目相對的下一刻,裴芝琪很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其實隻有一秒,甚至半秒也沒有,可白岐玉愣是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古怪——


    黑暗從裴芝琪的眼球上褪去,如蟲蟻見光後退散,露出了真正的黑色瞳仁。


    他渾身汗毛聳立,嚇得扔開裴芝琪後退一步:“你……”


    “啊?”卻輪到裴芝琪詫異了,“哇塞,你不要這麽唯物主義吧?”


    “……啥?”


    “給你算塔羅啊?”裴芝琪橫眉豎眼的,“我堂堂大主播給你免費算,你不至於這麽不給麵子吧!換別人可是180塊一小時的!”


    熟悉的裴芝琪回來了。


    故作嬌縱的聲調,誇張的肢體語言,還有若有若無的誇耀自己的語氣……


    白岐玉驚魂未定的打量了她好幾遍,在裴芝琪看傻子的眼神中,終於癱坐在沙發上。


    “行……”他嗓音沙啞,“幫我算算吧。”


    “介意我開直播不?”


    “隨你。”


    裴芝琪討好的眨眨眼:“那,你不介意露臉吧?”


    白岐玉一下就明白了,天下哪有免費吃的午餐,這是要蹭白岐玉的好皮囊賺點人氣呢。


    很多素人怕上鏡被人認出來,但白岐玉覺得人世間過客千千萬,誰會記得誰呢:“隨你。”


    裴芝琪喜笑顏開的去調試攝像頭了。


    找好攝像角度,短暫的寒暄和介紹後,她把攝像頭固定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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