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家的敏感心思,趙渚無從察覺,聽她低低應了聲,續道:“是該許個好人家了,我這為你物色了個人選,你先聽聽,自己好好考慮一番。”


    在趙渚的話語中,趙雲姿的心緩緩下沉,最後直到了穀底,微啞著嗓子答:“挺好的,一切隨爹爹安排。”


    趙渚終於發覺什麽,可趙雲姿低著頭,他也看不到那泛紅的眼眶,踟躕半晌,道:“爹爹是和你商量,倒也不必急著應下,等見了人再說不遲。”


    說罷似乎也沒了話,便讓趙雲姿好好休息,轉身離去。


    他大步流星,如攜風而去,走在天光下的身影依舊筆挺,但趙雲姿抬首望去,依舊捕捉到了那發間一閃而過的銀光。


    爹爹已有白發了。她出神地?,以前爹爹最是儒雅英俊,極注重養身,滿頭烏發黑亮,比起阿兄也不差什麽。這短短一年的時間,就生了不少白發。


    方才,爹爹和她說,徐州刺史徐淮安在信中有意與趙家結好,雖未明說,但的確是求取她的意思。他覺得此人有大才,日後不可小覷,值得托付,望她謹慎考慮。


    其實不需看日後,如今也能知道,這徐淮安不是尋常人物,三十出頭的刺史,這樣年輕的一方使君,大鄞還有幾位?


    淮中郡毗鄰徐州地界,即便她久居閨中,也聽過徐刺史的名聲,是一個朝廷都要忌憚、掌控不住的人,何況如今大鄞局勢已經徹底亂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徐淮安都能算作徐州的皇帝。


    他?要求取自己為的什麽,無非是因趙家的財富和趙家在淮中郡的勢力。


    趙雲姿對這位刺史的了解,僅限於此,方才趙渚也不曾對她說別的,隻道此人是個好郎君,至於他性情如何、是否成婚、後院可有妾有子,都沒提起。


    或者說,趙渚根本不關心這些。


    趙雲姿不怨爹爹,還能來知會她一聲,給她考慮的餘地,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愛護了。


    她也?為阿兄報仇,如果這條路是必須要依附徐淮安的話,她?……她願意用己一身,來作為趙家和徐州的紐帶。


    胡亂地?了這麽些,決心是有的,可仍不免忐忑難安。趙雲姿呆呆神遊,不妨被剪子戳了手,滋出血珠來,婢子大驚,立刻取來藥粉手帕,“娘子?的什麽?竟呆成了這樣。”


    方才父女談話屏退了下人,貼身婢子不曾聽到此事,趙雲姿也不打算和她說,忽問:“李娘子在麽?”


    “才見隔壁院子的人在忙前忙後拿什麽東西呢,定在的。”婢子見她意動,“娘子又要去尋李娘子了?”


    趙雲姿頷首,她很?去找紈紈說些話,紈紈年紀小,可遠比自己更有力量,宛如灼灼日月,從不會有遲疑。趙雲姿最羨慕她的驕傲自信,充滿了感染力,如果在她身旁,自己也能更有信心罷?


    婢子卻有不滿,小聲嘟噥,“這個李娘子,性子跳脫得很,沒得把娘子你都帶壞了。李家兄妹的身份都還不明,一經邀請就迫不及待住到趙家來了,指不定抱著什麽心思呢,娘子你待人純粹,可也要提防被騙了。”


    然後又嘀咕了幾句,都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她這夾槍帶棒的,趙雲姿聽著,動作停住,眉頭深深擰起,無論如何都把那些和紈紈聯係不到一起。即便她少見外人,也看得出紈紈家世不凡,非權貴世家養不出那樣的驕矜,有時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氣度連她也自歎弗如,這婢子的話明顯帶了極大的偏見。


    趙雲姿偏首,認真看著她,須臾道:“你也喜歡那趙四郎?”


    婢子一驚,“娘子說什麽?”


    她這過大的反應更讓趙雲姿明白了,又一個被趙四郎蒙騙的人。趙四郎生得一副和阿兄極像的好相貌,卻有著阿兄沒有的風流肆意,從他住進趙家後,趙雲姿就知道隱有不少婢子都被他表相所迷,隻沒?到自己身邊的人也是如此。


    近日趙四郎頻頻對紈紈獻殷勤,這婢子?必是拈酸吃醋了,什麽話都說得出。


    趙雲姿覺得可笑,那人模狗樣的四郎,連一個手指頭都配不上紈紈,紈紈怎可能搭理他。


    “李娘子什麽人,我比你清楚得多。”趙雲姿冷臉,“但我身邊的人若不幹不淨,我定容不得,以後若再讓我聽到什麽不該聽的,你就不必再待在趙家了。”


    說罷換了個婢子跟隨,罰她留在院中掃地。


    越臨近院落,趙雲姿的腳步就越慢,又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紈紈。她和紈紈在一起,總是紈紈在安慰她的煩心事,在她低落時鼓舞她,帶著她做這做那,輕易就能感到快樂。


    次數多了,紈紈會嫌她煩嗎?


    隱約間,耳畔傳來了話語聲,趙雲姿停住腳步,從錯落的枯枝間往內看,院中坐在一塊兒的少女和青年,正是紈紈和她的兄長。


    視線微移,能夠看到李郎君手中的布和木條,看已經做出的輪廓應是花燈。是了,明日是上元節,夜裏會有許多小娘子手持花燈遊街,也是一番盛景。


    ?必是紈紈聽她說過,又不?要街上那些千篇一律的花燈,就纏著自家兄長做呢。


    沒?到紈紈兄長看著冷淡,卻對妹妹這般疼愛,還能親手給她製花燈。?到以前阿兄每逢上元節就要給自己買來許多花燈的場景,趙雲姿黯然又欣羨,都忘了走去,靜靜看著。


    青年手很巧,動作又快,先前還隻是個輪廓,須臾間就做成了一個小兔式樣的花燈,稍微一轉,又不知怎的變成了一朵蓮花。少女湊在旁邊指點,提這個要求說那個不滿,說話間腦袋都傾在了青年手臂上,發絲纏繞,極是親近。


    經她的指點,花燈確實愈發精美了,再添上幾筆簡單的畫,放到外麵也是難得一求的精品。


    看著小兔花燈做好,少女迫不及待地接過,提在手中原地轉了幾圈,似很滿意地點點腦袋,那模樣看得趙雲姿忍俊不禁。


    可才提了會兒,少女又?出了新主意,似乎是不?拿了,要把燈掛上樹梢。趙雲姿看著她走到樹旁努力踮腳,又蹦了蹦,依舊夠不著,瞧著極是可愛,叫趙雲姿掩唇忍笑。


    她本以為會是紈紈的兄長代為掛上,沒?到他上前兩步,直接微微俯身,讓紈紈扶他的肩,踩在他的手掌上,然後一起身,就把人送到了最矮的樹枝間。


    親手掛上花燈,少女坐在樹上不願下來,就居高臨下地看著樹旁的人,口中說著什麽,還伸出手,故意拍了拍他的發冠。


    這樣頑皮的動作,竟也沒讓青年有絲毫不滿,依舊靜靜立在那兒,隨時預備接人下樹。


    趙雲姿看著看著,不知怎的就微紅了臉,目光輕輕移開,也沒什麽不合適的動作,可總覺得這兄妹間的親昵……好叫人臉熱。


    第四十七章 · ?


    李承度早就察覺到了趙雲姿的到來, 小郡主和這位趙娘子關係漸進,儼然有成為密友的趨勢。本以為她會直接入內,沒想到半晌都隻站在外麵呆呆凝望。


    他掃了一眼, 對扶姣道:“趙家娘子在院外。”


    扶姣訝異,往外一瞧, 忙讓李承度幫自己躍下, 走到院邊好奇問:“姿娘,怎麽不進來?”


    說著想起花燈, 興衝衝地一指那樹間枝丫, “李……阿兄給我做了個花燈, 好看嗎?”


    她落落大方的舉止讓趙雲姿暗道自己真是落俗了,他們兄妹情誼深厚,兄長愛護妹妹再沒什麽, 也無越界之舉, 偏自己多心, 赧然道:“我早到了,看著你阿兄做的呢, 真好看。”


    “是罷。”扶姣邀她入內, 自豪般道, “阿兄什麽都會, 從沒叫我失望過。”


    這種亮晶晶的眼神, 趙雲姿覺得自己也曾有過,神色愈柔,輕聲附和地誇了幾句。


    李承度往回走來, 和趙雲姿目光相接, 各自頷首後就錯開了視線。


    實不相瞞,趙雲姿對好友這個兄長, 一直有種隱晦的敬畏,總覺得他淡然的神色下藏著不可小覷的威勢。作為一個深閨淑女,她說不出那是什麽,隻是憑直覺敬而遠之,並不敢像對待好友那樣親近。


    “我先出門辦事。”李承度開口道。


    有趙雲姿陪伴,扶姣哪兒還惦記他,當即忘了是自己讓李承度今日陪她的話,擺手道:“去罷去罷。”


    末了補充道:“阿兄要記得給我帶好吃的。”


    李承度應聲離去,待他走遠了,趙雲姿輕笑道:“你待兄長怎這樣不客氣?”


    “嗯?”扶姣滿臉莫名,仔細回憶自己對李承度的態度,自覺沒什麽不對勁,“我對他很好呀。”


    對唯我獨尊的明月小郡主來說,她能把誰看入眼中,對誰正常地說話就已經是很好了。


    趙雲姿語噎,卻不好評判什麽,思忖這也許是他們兄妹的相處方式罷,便不再提。


    二人相伴入門,徑直在窗側的茶座邊跪坐,麵前擺了整套精致的白瓷茶具。扶姣曾答應趙雲姿會為她親自煮茶,今日得空,便兌現了這一諾言。


    豔陽當空,日光從東麵照來,將凝神烹茶的小女郎神色照得分明,肌若冰雪潔白,細小的絨毛又增添幾分靈氣,正是美不勝收的畫卷。趙雲姿靜靜欣賞麵前的美人美景,行雲流水的動作後,便有清新茶香撲鼻,隻覺心境也被這香氣滌蕩開來,明亮些許。


    “紈紈,你這煮茶的功夫,是特意學過的嗎?”


    將白瓷小杯遞去,扶姣道:“我阿娘教的,她比我厲害。”


    能讓她承認比自己厲害的,不是功夫的確出色,就一定是她極喜歡的人。趙雲姿心想,紈紈的母親李夫人應當二者兼俱,含笑道:“真巧,其實我剪紙的手藝,也是從阿娘那兒學的。”


    與至親間除了血脈相連,還能有這份相同的愛好作為傳承,其實也是件幸事。趙雲姿摩挲小杯,心中感慨,垂眸輕嗅,而後小小飲了口這杯茶,油然讚道:“好香甜的金駿眉。”


    她其實不大會品茶,因常吃藥的緣故多是喝白水,但這杯茶湯甜醇的金駿眉著實驚豔了她。


    該是怎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樣熱烈如火又兼具茶道、棋藝、畫工等技藝的小娘子,且看紈紈這不以為意的模樣,肯定沒把這當回事。在她看來,這些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算不得特長。


    趙雲姿不由又升起了對她家世的好奇,不過沒問出口,畢竟這也可能是隱秘。


    不知不覺間,她連飲三杯,喉間都不覺發膩,輕輕咳了聲,在扶姣詢問的眼神中搖頭,“無事的,應是茶喝得少,一時不習慣。”


    她從懷中取出藥丸,倒出一粒含入口中,很快就恢複自如。


    扶姣有些好奇,拿起藥瓶端詳,還湊到瓶口聞了聞,“好香啊,是什麽藥?”


    看她大有躍躍欲試想嚐一嚐的架勢,趙雲姿啼笑皆非,“小調皮,藥有什麽香的,也能隨便吃嗎?”


    說完就是一愣,她都不知自己何時竟能說出這樣過分親昵的話了,不由臉紅。扶姣倒沒在意,她得過的稱呼多了去了,什麽小祖宗、促狹鬼、搗蛋鬼,反正她通通視語氣和人而聽,姿娘說的,就當在誇她了。


    “以前阿娘會叫人製一種香丸,服食可以通體留香,五日方散。”扶姣同樣取出了一個小瓶,沮喪道,“不過出家門後已經快用完了,隻剩下一瓶。”


    她平日思念舅舅他們之餘,也會順帶想想洛陽的其他東西,譬如這香丸,除了宮廷禦醫好像就沒人可以製了嗚嗚。


    能通體留香的香丸。趙雲姿眼眸微亮,大抵小娘子聽了沒有不動心的,捏了一顆細看,輕聲道:“常為我診脈的那個大夫醫術很不錯,紈紈你若不介意,可以拿幾顆丸子給我,我叫他幫忙看看是用哪些東西製的,若能辨出方子來,就不怕再缺了。”


    扶姣立刻高興點頭,直接將整瓶遞去,“讓他慢慢研製,不急不急。”


    趙雲姿忍笑,不推拒地收了,並給了顆定心丸,“應當能成的。”


    小娘子間的友誼,就是在這種小事中無形升溫的。和扶姣相處的短短幾刻鍾,趙雲姿就感覺自己那隱隱焦躁的心完全平靜了下來,對於爹爹說的那件事,也能夠很淡然地道出來了,末了道:“其實也沒什麽的罷,時下大都如此,爹娘看中人家,我們做女兒的,遵從就是。”


    盲婚啞嫁實在是很正常的事,但隻要是父母真心愛護,就不會挑得太差。


    扶姣聽罷,捂唇深思,趙雲姿沒說對方身份,隻道是個年過而立的大官,“你從沒見過嗎?”


    “沒有,這人……不在淮中郡,我也隻是聽過名聲而已。”


    “那不行。”扶姣嚴肅道,“肯定要看一看的,萬一長得太醜,絕不能應,今後看著他飯都吃不下,那多慘啊。”


    想的竟是這種問題。趙雲姿搖頭,“你還小,不知這種事其實相貌是最不打緊的,隻要能夠敬你體貼你,就是極好的了。”


    扶姣很不服氣她的看輕,“我可是過來人,差點就成婚了。當初舅舅他們想給我指……說親的時候,就是讓我看過後,同意了才定的。”


    趙雲姿驚訝,追問內情,才知她及笄前就和人定了親,差不多是一及笄就馬上大婚,隻不過途中出了些意外,最終沒成。


    說起來似乎不是什麽好事,趙雲姿安慰了幾句,道:“想來那人應當不錯,才能讓紈紈你同意。”


    “還行罷。”想起沈崢含笑的模樣,扶姣不得不承認他的皮相確實有些迷惑性,曾經還在她的前十裏麵呢,但後來那樣故意嚇她,就被她果斷排到了百名之外,“比起我阿兄還是差一點。”


    趙雲姿頷首,“世上能夠比你阿兄風姿更盛的人,恐怕無幾。”


    不管是吹捧還是真心誇讚,都足夠得扶姣歡心,深以為然道:“所以趙伯伯說的這人,你也一定要看看,總不能太差罷。”


    趙雲姿莞爾,不想拒絕她的好意,“那等他來淮中郡了,若你還在,我就托你一起看看。”


    二人就這麽說定這興許是半月或一月之後的事,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明日的上元節。


    淮中郡的上元節很熱鬧,趙雲姿以往甚少出門,至多在阿兄帶領下在家門口走走,真正熱鬧的時候也不曾領略過。如今有了好友,她想鼓起勇氣和她一起去夜市走走。


    扶姣無有不可,兩人湊在一塊兒商量了明日的衣裳首飾,方依依不舍分開。


    一日如飛光,轉瞬而過。扶姣去逛淮中郡的上元節,自然不可能隻和趙雲姿二人出門,在她的要求下,李承度和王六也不得不鄭重裝扮了番。


    看到他們三人時,趙雲姿呆了下,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心道看來昨日哄紈紈的話,也算不得假。李家阿兄雖然相貌算不得特別英俊,但氣質就足以彌補一切了,身姿如鬆,高大挺拔,確實很出色。


    王六是不曾易容的,他本就少人識,無需做掩飾,仍是少年的他相貌明朗,笑起來的兩個小虎牙特別討喜。趙雲姿不因他書童的身份而輕視,見扶姣正同李承度並肩說著什麽,不想打攪他們,就微微後退一步,在王六的主動下漸漸說起話來,也算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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