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姿嗯一聲, 看也沒看,一飲而盡。她自幼多病,早已習慣喝藥, 更妨說?種食補湯, 其中苦澀甘甜於她而言區別不大。


    與徐淮安成親後, 他心疼她與藥為伍,命大夫和煮藥之人務必將苦味減至最淡。向來不在意的小事卻被他放在心上, 她自然感動, 慢慢的, 愈發淪陷?萬種柔情之中。


    但此刻, 良人嗬護依舊在眼前, 卻愈發叫她齒冷心寒。思及不經意聽到的那幾句話,趙雲姿思緒翻滾,根本難以安定。


    她藏不住心事, 情緒浮於表麵, 令沐浴而回的徐淮安察覺,卻隻當是孕事鬧她心煩。他走來微微含笑, 眼風掠過一旁的湯碗,溫聲道:“怎了,還是不舒服嗎?”


    有孕四月,?個孩子一直就未消停過,從劇烈的孕吐到時不時的腰酸背疼,幾乎每天都有新的變化。


    趙雲姿生性矜持,有孕後因種種不適,反倒叫兩人更親密了些。感情逐漸升溫,才有了徐淮安?般自然而然坐在身畔,手撫在她腹間的動作。


    低眸看他欲側耳聽胎兒動靜,慈父的溫情出現在徐淮安那張比任何女子都要漂亮的臉上,趙雲姿心中愈發苦澀。安享?種和聚之樂不好嗎?是他生來便有淩天野心,還是他們母子無法令他止步。


    他可知道,如今紈紈和那位李郎君勢力如何,一旦和他們作對……若是勝了,她於心不安;若是敗了,他將不會有好下場。


    聽徐淮安口中哼出陌生的歌謠,趙雲姿眼睫不住顫動,終於道:“夫君,你……可有何事要與我說?”


    徐淮安疑惑地從鼻間嗯出一聲,眼底思慮一閃而過,麵上卻毫無異狀道:“應當無,怎麽,姿娘可是有事?”


    微微閉目,趙雲姿忍不住道:“你為何要和沈世子聯手,設計埋伏李承度和紈紈?”


    終於說出來了。


    兩個時辰前,趙雲姿本欲去給徐淮安送點心。作為刺史夫人,她有孕後和徐淮安如膠似漆,仆役護衛看在眼中,自然應她不去通傳的要求。


    正是因此,她才聽到他和心腹商議的那件事,即便聲音壓得極低,依舊被她聽到了幾句。


    她果然聽到了。


    從守門仆役口中得知夫人來過,徐淮安就在猜測她是否聽到什麽才一言不發離開,本欲試探,但她沒幾句就直接道出,倒不費功夫。


    “姿娘在說什麽,我竟沒聽明白。”他依舊是含笑模樣,唯有親近人才看得出,那略含冷意的眼神。


    趙雲姿定定看了半晌,慘然一笑道:“夫君,我們成親已有一年了,莫非我仍是不值得信任之人嗎?”


    她眉宇間隱有痛苦之色,令徐淮安臉色微微一變,餘光掃過那腹間,又換了語氣,“姿娘怎麽說?種話,我待你心意如何,莫非你不明白?”


    正是明白,才愈發痛苦。


    趙雲姿知曉,雖然徐淮安待自己的情意,絕對沒有她的深。但以他謹慎多疑的性情,能夠付出她的十之一二,就已足夠了,何況遠不止?麽點。


    他叫她要如何抉擇?


    “我知曉的。”趙雲姿緩緩道,“隻是如今爹爹的人,也都盡數交給了李承度,他們二人已成一體。你要出手對付他,就是對付爹爹,也是對我……何況宣國公和我們趙家有血仇,你讓我如何是好?”


    她一字一句,皆是神傷,目色怔然,完全失了色彩。


    徐淮安心頭莫名一緊,麵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原是?樣,你今夜去書房時,聽到幾句話,誤會了罷?”


    他重新坐下,安撫道:“那沈崢確實傳信與我了,想以利離間我與李兄。今夜我正是與心腹商議此事,準備假意應下,而後趁他不備,反使計來重創宣國公。”


    “姿娘,切莫隻聽得其中一二就斷定全局,你可是冤枉我了。”他道,“李兄有大才,與他聯手所向披靡,他又從不曾虧待我,我有何理由要轉投那沈崢?”


    趙雲姿愣住,“……當真?”


    她的確隻聽了那麽幾句就匆匆離去,並不確定具體。


    徐淮安頷首,“自然是真的,我們夫婦一體,嶽父又和李兄聯係甚深,我並非狼心狗肺之人,緣何要做?種事?”


    燭火映襯下,他目光再真誠不過,款款情意動人,叫本就心愛他的趙雲姿不覺鬆下心神。


    莫非真的誤會他了?


    徐淮安一哂,“看來以往我做得不夠,竟叫姿娘如此容易懷疑。”


    ?話使趙雲姿不由慚愧,露出局促之色,而後聽他又說了許多,將利用沈崢離間計而想出的計謀解釋了清楚,最後那點懷疑,也差不多消失了。


    “夫君……對不住。”她垂首懊惱道。


    “無事。”徐淮安道,“姿娘至誠至善,我喜愛還來不及,哪會怪你。”


    夫婦二人續喁喁私語半晌,直至趙雲姿感到疲憊,才一同歇下。


    隻是?場覺,趙雲姿睡不大安穩,夢中多是凶相,一會兒是爹爹喊她為兄長報仇的模樣,一會兒是紈紈失望瞧來的目光,最後……竟變成了徐淮安渾身浴血的慘狀。


    汗涔涔驚醒,趙雲姿一抹額頭,竟冷汗如瀑。


    她下意識看了眼身側,徐淮安仍在沉眠。他總是側睡,必須要抱住她或者枕被,像是極缺乏安全感的模樣。


    但有孕後,在她的強烈要求下,他已經不會再搭著她了。


    趙雲姿心中難定,幹脆小心翼翼下榻,思索之下,提筆寫了封信,下意識回避屋內的徐淮安,悄然找來貼身婢女,“你尋個人,私下把?封信送去武陵郡,就給——”


    “夫人想送信去哪,為何不和我說?”外室燈火陡然亮起,站在簾前的,正是冷冷看來的徐淮安。


    鋪天蓋地的威勢逼來,趙雲姿和婢女就好像被網住的鳥兒,已然失了生機。


    ***


    與李承度分別的兩月,扶姣照舊過得很快活愜意。她有足夠的自由,每日又都能找到想做的事,或在府內看書調胭脂,或到外邊兒市井玩樂,同邱二叔鬥鬥嘴,使喚自家阿兄,再向奶娘撒嬌。


    總之,極為滋潤。


    除了?幾日,她感覺眼皮不時莫名跳動,左眼右眼不定,但都是突然猛地跳幾下,隨之心跳亦會不正常幾息。


    “莫非沒睡好?”她輕聲嘀咕,對鏡仔細端詳,麵頰光潔雪白,雙眸烏亮,紅唇潤澤,依舊是如仙女兒般美麗的臉,令她稍稍放下心。


    看罷,惋惜地掃了眼衣櫃。那裏仍放著生辰時收到的鮫紗,由於太過輕薄,隻能入夏再製成衣裙,她每天眼巴巴地數著日子呢。


    見她又在看黃曆,奶娘誤會了,笑道:“郎主不是傳信,說?次時日要久些,得再過一兩月麽。”


    扶姣唔聲,隨口說了句是啊,半晌才反應過來,“奶娘突然說?做什麽?”


    奶娘笑盈盈,一副懂你但不說穿的模樣,令扶姣了然,也不否認,更不赧然,“他還是不夠厲害,一座城,居然要攻三四月。”


    即便站在她?邊,奶娘也不由為李承度說話,“聽聞那兒可有重兵八萬,內通運河,還有糧倉囤積,自然難攻。小娘子說?話,可不是在苛責他麽。”


    扶姣呀的一聲,沒想到奶娘竟如此懂,問她是何人說的,奶娘便道是聽得太子在那兒同蕭敬討教時談論的。


    沒想到阿兄如此努力。扶姣若有所思。


    半月前,不知哪兒傳來的小道消息,說宣國公急召世子回洛陽,要為他和林老將軍的外孫女成親。


    林老將軍的外孫女,正是喬敏。阿兄聽了萬分著急,念叨什麽不能讓二娘子落入虎口,自此整天愈發見不著人影。


    原來是同蕭敬學習去了。


    想到以前太子不耐煩讀書,總是逃學來找她玩兒的模樣,扶姣悠悠歎聲,感慨說了句,“吾家有兒初長成。”


    奶娘啼笑皆非,“你呀你,小促狹鬼。”


    自個兒還是孩子心性,竟敢?樣大人般評判太子了。


    扶姣哼道:“人家還未對他說過什麽呢,就一顆芳心淪陷了,不是男大不中留是什麽?真是沒出息,以後我再也不要叫他阿兄了,不然在喬敏敏麵前都抬不起頭。”


    手下動作不停地幫她描眉,奶娘含笑不語。


    若說太子和喬二娘子的緣分,應當就是小娘子牽起來的。若非小娘子和喬二娘子是冤家,太子夾在其中受了二人不少刁難,也不會那般熟悉。


    想來正是因此埋了些許種子,所以在被喬二娘子搭救後,太子那兒頓時就生根發芽了。


    奶娘年紀漸長,對?些小兒女的事愈發樂見其成,談起來都是滿眼欣慰。


    描眉梳妝,最後梳一個飛天髻,奶娘看扶姣挑了件最輕薄的春裙,十分了解她愛美的心思,眼也不抬地按下,改換成小襖,誇讚道:“娘子穿什麽都是最漂亮的,但著涼病了就不美了。”


    扶姣鼓腮,和她對視半晌,不情不願地換上小襖。


    對妝扮自己一事,扶姣從來都有最充足的耐心,每日即便不出門,也要在?上麵花費一兩個時辰。


    邱二叔對此嗤之以鼻,扶姣不予理會,深覺以自己的模樣,每日不好好打扮,簡直辜負了上天的偏愛。


    事實也是如此,無論在何處,她都是最亮麗的風景,從容貌到氣質,都是世間少見的翹楚。仰慕者並非沒有,但也僅是仰慕而已,並非每人都有逐月攬月的勇氣和資本。


    在見識過主公待?位小娘子的態度後,無人自認為能比他更出色、做得更好。


    甫一出院,扶姣遠在廊下,就瞧見了前廳中正坐的幾人愁眉深鎖的模樣。


    本欲出府的她腳步一轉,去了前廳,眼眸在邱二叔和寧川幾人身上轉了圈,“發生何事了?”


    寧川下意識躲避,邱二叔則在短暫的猶豫後,思索她的性情,決定還是不隱瞞,“三郎那邊出事了,我們剛接到信。”


    寧川驚訝,?事難道不該瞞著小娘子麽,畢竟是女兒家。


    邱二叔卻不覺得,?個敢整天和自己嗆聲的小郡主會那般膽小,看著她,認真道:“他中了沈崢和徐淮安的埋伏,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我們在商議,是否該從?邊派兵去尋他。”


    扶姣皺眉,“?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


    接著又問,“徐淮安?他和沈崢聯手了?之前在何處交戰,李承度是在哪兒失蹤的?”


    沒有大驚失色,沒有哭啼,瞬間就把最想知道的問題問出了口。臨危不亂的反應讓邱二叔暗暗頷首,他所想不錯,小郡主到底有些風範,沒有辜負三郎的看重。


    把她最關心的幾個問題一一解答,邱二叔道:“並未到最壞的地步,王六信中說,同三郎失蹤的還有一隊五百餘人的兵,所以到底是暗中躲藏起來,還是如沈崢那邊所言受了重傷,尚未可知。”


    “不能派重兵前去,是因……”邱二叔意味深長道,“你在此地。”


    扶姣微怔,立刻反應過來,就如那次在臨淮郡那般,他們擔心?又是一場調虎離山之計。


    若?邊兵力派出太多,敵軍來襲,她落入敵手,事件就會重現。


    第八十五章 · ?


    以寧川的想法, 邱二叔作為長輩對主公行軍布陣的習慣十分熟悉,本身亦有領兵作戰之力,由他前去遼東再合適不過, 且邱二叔本身也有這個意願。


    邱二叔如今表麵能鎮定地在這兒商量,是因了生死鍛煉出的定力, 實則心底亦極為擔憂李承度, 火急火燎,恨不得此時就能飛到遼東去。


    眼下, 他依舊耐著性子和扶姣講明了原委。


    放在半年前, 邱二叔絕不會把這嬌滴滴又愛作, 連吃個點心都故意要三郎喂的小郡主看在眼底。


    但他強是強,卻分得清黑白。三郎不是隻會貪圖美色之人,他能對小郡主傾心, 就說明她定有過人之處。等後來, 他無意中得知好些修渠和修城牆的圖都出自這位小郡主之手, 與她共處了大半年,心底其實就差不多同意了這親事。


    邱二叔的想法被扶姣第一個反對, “不行, 哼二叔不可以去。”


    “哼……邱叔為何不行?”寧川險些跟著喚出那個稱呼, 尷尬之色一閃而過, 很快肅容正聽。


    扶姣一臉你們好笨的神色, 讓邱二叔氣得牙癢癢,還是蕭敬麵上掠過笑意,代為解釋道:“我想, 郡主應是認為, 若這真是一場算計,以邱叔的身份, 也不適合涉險,若出事,反倒容易壞了主公謀劃。”


    扶姣給蕭敬遞去讚賞的目光,令他險些忍俊不禁。


    她補充道:“而且哼二叔年紀這?大了,在這兒老實待著就行,別老想著到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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