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白發童子伸出手,有一朵粉白的海棠花自他掌心升起,落入蕭崇琰手中,化作一張薄薄的手箋。


    蕭崇琰收起那手箋,點了點頭,問道:“你家主人還說了什麽?”


    “主人還說今夜天香樓拍賣行的壓軸品,料想殿下一定需要。”白發童子說到這裏頓了頓,歪著頭似乎在回憶,然後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模仿自己主人說話那般,搖頭晃腦地開口,“小小蕭,錯過這次,可就別想再聽我彈琴了。”


    白發童子說完後便蹦蹦跳跳地轉身離開,踏上波瀾不止的湖麵卻如履平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精妙的身法讓顧璟感興趣地多瞧了幾眼。


    蕭崇琰卻並不如何在意,隻是取出那道手箋,在看到其上熟悉的字跡與口吻時,忍不住低笑出聲,心情頓時輕鬆許多。


    他此行的目的已然達成了一半,而這道手箋字裏行間,又隱晦地告訴了他更多。


    顧璟見蕭崇琰放鬆模樣,明白不知客確實給出了答案,便湊過來一道看那手箋,隻見黃白的紙麵上先是一行用正楷工整謄寫的記錄:


    “碧泉水與幽澗花,隻在海外大陸生長,極寒之物。兩座大陸第一次相通時,碧泉水與幽澗花曾出現於未竟嶺,但隨後鬼氣入侵,泉水幹涸,幽澗花隨之凋謝。”


    在這段話後,又有兩行龍飛鳳舞的手寫字跡,顯然是有後來者看到這張手箋,心血來潮隨手寫就。


    “幽澗花生命力極強,並未完全凋謝,且不論受到何種傷害,隻要有一片花瓣仍存,便可以心頭血澆灌,助其恢複生機。——小師叔注。”


    “流血太多,可是會死的哦!——小師叔又注。


    “經過驗證,唯有人魔混血才可以此法取得幽澗花,而若習得以死回生,亦可有同樣效用。——小師叔又又注。”


    顧璟:“……”


    能以海外大陸修行者身份,在滄瀾大陸耀武揚威,於不知客的密檔中隨手塗畫,還大大方方署名的,自然隻有那位兩座大陸皆無敵的小師叔。


    小師叔威武。


    蕭崇琰自拿到手箋後便一直揚著嘴角,顯然心情頗好,此時見到顧璟無語模樣,頓時笑得更加眉眼彎彎,收起手箋後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去未竟嶺看看便可。”


    顧璟點頭,剛要開口,卻聽蕭崇琰下一句話緊接著落下:“不過在此之前,還需先去一趟天香樓。”


    一身白衣的少年親王負手而立,在顧璟麵無表情的注視下慢吞吞地開口。


    “先前那小童子帶話,便是要我們去參加拍賣會,不知客特意點出的拍賣品,去看一看也無妨。更何況這座天香樓……可是東璜最受追捧的風月之地。”


    蕭崇琰側首看向自己的伴行者,一本正經問道:“顧璟,你來滄瀾,亦未曾於人間走動,如今天下第一風月樓正在眼前——你不想看看嗎?”


    ……


    ……


    顧璟衝他扯了扯嘴角,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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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顧璟:那我可太不高興了。


    ——————


    第38章


    ==================


    夜色正濃, 天香樓內滿堂賓客,熱鬧非凡。


    “喲!柳公子——好久不來了啊,今兒是準備把身上最後一塊靈石也輸光了?”


    “安郡主萬福,婉兒新得了一把箜篌, 編了首新曲, 郡主可要聽聽?”


    “恭喜陳少爺出關!今日是要來比劍還是要對弈?”


    ……


    ……


    蕭崇琰與顧璟站在五層大堂內, 身前豎著四塊直通房梁的水鏡,輪番顯示出底下幾層的精彩場麵, 不時引來賓客的陣陣叫好。


    大堂正前方牆麵掛著巨幅的天香樓樓層地圖,從大堂往下依次是演武場、戲堂、賭場和酒樓,往上幾層則是貴賓才有資格登上的雅廳。


    整個天香樓內提供的服務名目眾多, 從吃酒喝茶,看戲聽曲兒,到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排兵布陣,甚至是坐而論道……雅俗皆有,五花八門, 簡直令人眼花繚亂,讓人恨不能日日夜夜泡在其間, 一個個試過來才好。


    顧璟麵無表情走在蕭崇琰身邊,被人引著向六樓拍賣行走去。


    從這一路上所見所聞,他已經回味過來不對勁, 知道蕭崇琰先前故意反複提及花樓,就是存心誤導自己, 要他想岔,好來看他笑話。


    顧璟倒是不怎麽生氣, 相反他心底甚至有些隱隱得意與歡喜,隻因蕭崇琰這副存著心思使壞的模樣,隻有自己一個人能看到。


    而他想要看到更多。


    與蕭崇琰相處越久,顧璟就越覺得自己還是了解對方太少,接著便對蕭崇琰更加好奇。


    初見時,這人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出塵模樣,似乎天地變幻,鬥轉星移,都不過是尋常,哪怕身臨絕境,命不久矣,都不能讓他動一下眉毛。


    而相熟之後才能發現,這人撒嬌耍賴的本事簡直是無師自通,但偏偏在真正難受關頭卻又咬牙忍受一語不發,叫人每每心軟得一塌糊塗,隻能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此時此刻,走在顧璟身旁的少年一臉泰然自若,半點沒有騙了人家的不好意思,看起來完全不擔心顧璟生氣,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蕭崇琰知道顧璟不會生氣,顧璟也知道蕭崇琰知道自己不會生氣。


    隻是有些時候,顧璟卻會莫名其妙就有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煩意亂——就好比自打兩人進入天香樓後,總有繞著蕭崇琰打轉的視線從四麵八方而來,竊竊私語與大膽調笑從未停歇,讓人煩不勝煩。


    “看呐,那個就是咱們的親王殿下……”


    “喲,咱們殿下的這副相貌……怕是連天香樓的花魁陌香姑娘都比不上吧!”


    “聽說這位殿下的身體可是差得很呢……自小被送往海外養病十六年,好不容易身體好些了才回的皇都。”


    “病弱美人才惹人憐愛呐,你們看殿下身邊那個紫衣少年緊張的模樣……聽說那是海外星河殿的殿主?與殿下從小一塊兒長大?嗬!這氣勢可真是嚇人!”


    ……


    ……


    顧璟麵無表情收回視線,不再理會那些已然被傳得麵目全非的流言,改為盯著兩人身前引路的天香樓夥計,滿含殺意的目光頓時讓那夥計渾身一個激靈,左腳絆住右腳險些滾下樓,好懸讓蕭崇琰一把扶住。


    蕭崇琰忍著笑讓夥計先行離開,隻見那嚇白了臉的夥計連身子都還沒站穩,忙不迭千恩萬謝地指了指頭頂,接著便三步並作兩步往上跑去,一溜煙兒就竄沒了影。


    瞧那架勢,活像屁股後麵跟了個青麵獠牙的高境鬼族,跑慢一步就要命喪當場。


    比高境鬼族更嚇人的顧璟:“……”


    蕭崇琰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了聲。


    他笑著笑著便有些氣息不穩,開始低低咳嗽起來,身形不穩就真的要向旁跌去,然後被顧璟眼明手快一把撈住,帶進懷裏,接著心口有靈力渡來,溫柔為他紓解痛意。


    在整個過程中,蕭崇琰與顧璟皆是一臉自然。一個習以為常,一個動作嫻熟,顯然類似的情形早已發生過不知多少次——


    但底下大堂卻在這一番互動下,轟然而起震天喧囂,隨即從四方投注而來的目光變得更加大膽且不加掩飾。


    壓低了音量的尖叫聲不斷傳來,在整個大堂上空回蕩不已。


    “天哪,抱……抱上了!”


    “別擋著我,我要去看……啊他們在恩恩愛愛!”


    “那個醫修的手放在哪裏啊!再往下點啊!”


    “他們往樓上去了……天呐殿下身體這麽弱,他受得住嗎?”


    ……


    ……


    這樣的目光蕭崇琰倒是並不陌生,那種微張著嘴,雙目放光一臉傻笑的模樣,可不正是與落河學府內那幫成日無所事事,蹲在河畔聊天打屁的學府生一般無二?


    至於那些嗡嗡不斷的瘋言瘋語,蕭崇琰卻是根本沒聽進心裏,隻當他們個個都是空虛寂寞難以排解,隨便看到什麽情形都能想歪。


    不然為何要來這天香樓虛度光陰?


    他抬手推推顧璟,示意對方將自己放開,整個大堂卻在這時忽得一靜,接著一道嘲諷的輕笑聲響起,數十個高境修行者出現在大門外,拱衛著一個身著深藍朝服的男子走入樓內。


    他們一行人所過之處,人人皆迅速閉口不言,恭敬退往兩側垂首行禮,口中稱呼“東郡王千歲”,威勢之深重令人心驚。


    “今夜的天香樓可真是熱鬧啊。”秦柯然看也不看周圍朝自己行禮的眾人,隻是漫不經心地望著蕭崇琰的方向,似笑非笑說道,“您說是吧,親王殿下?”


    他將“親王殿下”四個字咬得極重,眼神玩味,在如今這般情形下,頓時顯得極盡嘲諷,很是挑釁。


    樓內的氣氛漸漸微妙起來。


    世人皆知,東璜王朝的女帝陛下,統治王朝已近千年,卻至今都不曾有過後代。


    對東璜朝臣而言,東璜帝位繼承一事始終懸而未決,就快要成為他們的一塊心病。


    好在女帝強勢且境界高深,還遠不到皇位傳承真正令人憂患之時,因此先前蕭崇琰並未於皇都現身時,這個問題也隻有朝臣偶爾提起,還未曾真正引起太多關注,被所有人大肆議論。


    然而當今年落河學府傳來消息,證實新生中確有一人為東璜王朝皇族,且為女帝嫡親幼弟後,整個東璜王朝還是不可避免得莫名興奮了起來。


    一個不過十六歲的蕭氏皇族,意味著東璜王朝終於有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也意味著東璜王朝未來將有著無限的可能性,而這自然更意味著……


    東郡王與這位親王殿下的衝突必有一日會被擺上台麵。


    這幾百年來,秦柯然因著與女帝間那些不清不楚的關係,深得寵信,在東璜可謂是權勢滔天,出入皇宮便如逛自家宅院,無人敢於言語——


    方才種種出言不遜,犯上不尊之舉,不過隻是秦柯然囂張氣焰的萬分之一。


    佞幸之風是王朝統治大忌,但女帝手腕鐵血強硬,雖寵信東郡王,給予其諸多特權,極為放任自流,卻依舊大權在握,治國也勤勉嚴謹,終究算不得大事。


    隻是如今東璜王朝唯一的繼任者蕭崇琰回歸,女帝卻必須為帝位平穩傳承考慮,那麽東郡王的處境——便有些不妙。


    這位權傾朝野的東郡王如今看著確實風光無限,但實則已在風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會一朝傾覆,隨時都會被女帝清算。


    但秦柯然手握重權,數百年經營下勢力在朝堂中早已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知不覺間已成為帝位旁的一個巨大威脅,若真要將他除去,卻也已經不是易事。


    一個是女帝的嫡親幼弟,東璜親王,未及弱冠,體弱多病,久居海外剛剛回到皇都;一個隻是外姓郡王,卻媚上得寵,權傾朝野,野心勃勃路人皆知。


    然而今夜——


    秦柯然站在大堂內,有數十人護衛左右,人人對其低頭行禮,聲勢浩大;而蕭崇琰身為東璜王朝的親王殿下,卻孤身一人,冷眼看著樓內眾人向他人俯首稱臣,勢單力薄。


    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親王殿下真是好雅興……剛回皇都就來天香樓取樂,本王可真是替陛下擔心您的身子啊。”


    秦柯然神情悠然開口,一副明目張膽的嘲諷姿態,眼神玩味地劃過顧璟扣在蕭崇琰腰間的手臂,別有所指地笑道:“怎麽,殿下這是白天就玩得這麽瘋……身子這就吃不消了?”


    他冷下臉,一副不認識顧璟的模樣,沉聲訓斥道:“親王殿下年紀尚幼貪玩沒有分寸,你也不知道好好規勸?若是傷到了身子,又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話裏話外,儼然將顧璟視作小輩教訓,半分不留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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