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無表情的星河殿主雙手抱胸, 神情不虞地盯著眼前的鬼族。


    這個突然出現的高境鬼族始終跪在蕭崇琰腳邊, 對蕭崇琰以“主人”相稱, 明明是個實力堪比九轉境的大修行者,卻垂首一副再虔誠恭敬不過的卑微姿態, 臣服在境界遠不如自己的少年腳下。


    很是礙眼。


    “蕭崇琰。”


    顧璟低低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多少情緒,卻毫無疑問帶著抹警告的味道。


    蕭崇琰眨了眨眼睛, 一聽顧璟的聲音便覺得嘴裏又泛起苦澀的藥味,理不直氣不壯地“哦”了一聲,接著垂眸看向腳下的鬼族。


    他沒想到那位鬼域之主竟然這樣大方。


    當初他隻是想要一隻最普通的鬼念,為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沒想到對方給自己的,卻是一隻極其珍貴,擁有上古傳承, 能夠號令同脈鬼族的鬼念。


    ——難怪先前在河東會急成那副模樣。


    自己占著這隻鬼念卻遲遲不入鬼道,屬實是有些浪費。


    “既然你回應了鬼念詔令, 奉我為主人……”


    蕭崇琰慢吞吞地開口,神情一片平靜,絲毫未有被一位高境鬼族認主的喜悅之色。


    相反他覺得很是麻煩。


    會被關入禁魔獄的鬼族, 自然是曾經大戰中的俘虜,所犯下的殺孽無數, 沒有被處死的原因存在著太多可能,自不必一一細說。


    在鬼域中, 越是境界高者,所受到的壓製便越重。


    像眼前這個鬼族那般,能夠維持境界不墮,且神智清醒者可以說是屈指可數,絕不可小覷。


    “那從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主人。”


    上千年極盡痛苦折磨的囚禁歲月都能安然度過,意誌強韌至此,若一旦有機會離開鬼域——隻是向一個人族少年屈膝下跪,又有什麽難處?


    景宣和顧璟是如何想的蕭崇琰不知,他隻知道自己並未踏入鬼道,心湖內的那隻鬼念始終隻是幼蟲形態,遠不足以真正激發其血脈的力量。


    換言之,他憑借心湖內的那隻鬼念,原不應該能如此輕易地號令一個鬼族大修行者,令其無條件相助。


    所謂的鬼念詔令,本就隻是無稽之談。


    在“聚魂”激起鬼念反應時,或許隻有極其輕微的一點氣息散逸而出,恰巧被眼前的這個鬼族捕捉。


    而這個鬼族選擇了出手相助,作出一副再卑微不過姿態,向蕭崇琰俯首稱臣。


    對方如此作為,自然別有用心。


    “既然你已奉我為主,自不必再留於鬼域。”


    蕭崇琰看著腳下身形微顫,不自覺露出幾分狂喜神色的鬼族,有些厭倦地閉了閉眼睛,然後轉身看向顧璟。


    站得久了,有些累。


    蕭崇琰的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著這樣的意思。


    然而顧璟卻仍舊站在原地,一副不為所動模樣,隻是目光冷淡地回望過來,滿臉寫著“我還在生氣”。


    蕭崇琰:“……”


    他想了想,還是有些不解,然後回過神,目光無意識落在腳下的鬼族身上。


    他知道顧璟生氣了。


    但要怎麽哄回來才好?


    作為平日裏從來都是被哄的那一個人,蕭崇琰難得有些茫然。


    他心想比起哄人,還是修道要容易太多。


    蕭崇琰正在久違的百思不得其解中,於是停留在腳下鬼族身上的視線便稍稍有些久,在身後越發冰冷低氣壓的目光下,他於某一刻忽然福至心靈,恍然大悟。


    心湖內,黑衣少年漫不經心地戳了戳鬼念幼蟲,指尖釋出淺金劍氣,頓時讓在漫天黑霧中撐得直打飽嗝的小胖蟲一個激靈彈起了身。


    劍氣內藏著蕭崇琰傳遞給鬼念的信息。


    小胖蟲戰戰兢兢地貼向劍氣,頭上觸角一跳一跳,小心翼翼地接受著蕭崇琰的命令,半晌歪過腦袋,討好似地輕輕顫了顫。


    蕭崇琰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退出心湖,懶洋洋地看向腳下的鬼族,眼神裏帶著些可惜。


    原本他是想留下這個鬼族,試一試鬼念幼蟲的能力。


    但既然顧璟不喜歡,那就不留了。


    “……但顧璟不喜歡你,所以還是請你死吧。”


    在那鬼族不可置信抬頭望來的目光中,蕭崇琰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


    一個高境鬼族,當然沒有他的伴行者重要。


    殺了也就殺了。


    他在那鬼族驟然猙獰起來的神情中微微一笑,右手五指微張,露出一隻翻著肚皮打瞌睡的軟乎乎小胖蟲。


    “別裝死。”蕭崇琰輕聲細語地威脅道,“再不幹活,就丟了你。”


    “嚶嚶。”


    那小胖蟲搖晃著腦袋,在這句話後驀地直起身,探向下方——


    正與那鬼族暴起的身形正麵迎上!


    “吼!”


    原本隻是拇指般粗細的鬼念幼蟲在頃刻間身形暴長,瞬間化作一條幾人粗的巨蟒,將那鬼族整個吞入腹中!


    一隻長滿青色鱗片的手臂掙紮著落在外邊,被一點點卷進巨蟒嘴中,最後消失不見。


    隻是短短一瞬,那先前一擊廢掉景宣心湖的高境鬼族,就這樣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吞噬殆盡,不留一點痕跡。


    “吼——”


    鬼念幻化而成的巨蟒直直豎起半身,血色的豎瞳在眼眶中幽然滑動,冷冷地盯住一旁的紫衣少年。


    它還記得對方在山巔心湖內落下的那一劍。


    顧璟皺起了眉。


    他左手微揚,空烏琴自身前驀地出現。


    “啪。”


    一記清脆的聲響在同時回蕩於半空。


    一截纖瘦素白的手腕落在巨蟒漆黑的鱗片間,毫不客氣地狠狠拍了一掌。


    對比那猙獰可怖的巨蟒身軀,那隻手腕纖細得幾乎一折即斷,可就是在這隻手下,那巨蟒的身軀卻驀地一震,旋即肉眼可見地僵硬起來。


    “嚶嚶。”


    下一刻,巨蟒的身軀驟然縮小,於刹那間再度成為原本拇指粗細的幼蟲,翻開肚皮朝蕭崇琰軟軟地叫了起來。


    “嚶——嗷!”


    它被忍無可忍的顧璟一把抓住,按進蕭崇琰掌心,沒入其內消失不見。


    ……


    ……


    蕭崇琰轉頭盯住顧璟。


    他的右手還被顧璟的右手握著不放,兩人維持著這個有些別扭的姿勢,也不說話,就這樣彼此默默對視。


    鬼族,殺了。


    鬼念,丟了。


    蕭崇琰以眼神問道:“現在呢?”


    顧璟麵無表情的臉上漸漸露出了一點微弱的笑意。


    那雙鋒銳冷然的眼睛裏有點點光芒亮起,然後越來越亮。


    蕭崇琰向後退出一步。


    顧璟向前踏出一步。


    兩隻交疊的手始終牢牢握在一起,顧璟微微用力,便將蕭崇琰拉至自己身前,握住對方的手恰到好處順著手臂上滑,然後便落在肩頭。


    掌心溫暖的熱度透過外袍,一點一滴緩慢而堅定地滲入肌膚,是對蕭崇琰來說最為心安的溫度。


    不多不少,剛剛好。


    —


    “錚錚——”


    空烏琴在兩人身旁驀地浮現,琴弦顫動不止,發出熟悉的清亮聲響。


    那是顧璟常用來作為計時與提示的琴音。


    蕭崇琰與顧璟對視一眼,知道他們等待的時刻終於到來。


    黑暗天幕遙遙掛在天頂,鬼域內的夜色卻比那黑暗更深。


    黎明前夕,至暗時刻。


    這是魂魄最易被喚回,也是最後能夠顯化於此世的時分。


    蕭崇琰看向不遠處蜷縮在地的景宣。


    這位中洲的五皇子在心湖破碎後便失去了一身修為,心髒又被剜去,如今勉強靠著一副至虛境巔峰的身體吊著最後一分生機,卻已經無力回天,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漸死去。


    這位曾經驕傲至極的天才少年,如今滿身血汙地趴伏在地,再無一分體麵可言,從前的皇家風度更是全然消失不見。


    猩紅粘稠的血自他身下大片大片淌開,浸入地底,便如同不久前的場景重現。


    那時他是高高在上的看客,笑看自己的同窗慘死於秀禾手下,無動於衷。


    而如今,他將在同一個地方流盡全身血液,以無盡的痛楚來衝刷自己的罪孽。


    ——而這還不算完。


    “咳咳……咳,蕭崇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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