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趴伏在地的少年掙紮著抬起頭,露出一臉慘然笑意,斷斷續續地開口。


    “成王敗寇,是我輸了……落到你手裏,自然任憑你處置……”


    被蕭崇琰殺死,與失敗後回到中洲被神皇問罪……這兩種下場對景宣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差別。


    不過都是無聲無息地死去,再無人記得而已。


    對他而言,不能成為中洲太子,未來的神皇;無法得到滄瀾第一的名號……他的人生便沒有任何意義。


    這是他從小被灌輸教育,於腦海深處根深蒂固的道理。


    隻有成為第一,才是贏。


    為了贏,可以不擇手段。


    因為如果失敗,就會被放棄。


    如果被放棄,就會死去。


    “滄瀾第一天才的稱號是你的……我的命也是你的……”神情空茫的少年認命般輕笑起來,喃喃說道,“都拿去好了,我本來就什麽都沒有……”


    他失敗了,所以他就將一無所有。


    “你的命我不會取。”


    蕭重琰沉默片刻,然後輕聲開口,神情像是有些歎息。


    他聽說過自己那位學生登位後的作風。


    霸道專斷,唯我獨尊,對待自己的後代手段頗為殘酷,崇尚養蠱般的競爭法則,倒是與曾經的東璜有些相似。


    蕭重琰對此並不讚成,卻也不會多說什麽。


    正如他此番對這個中洲王朝五皇子的處置。


    並非是因為對方有多針對自己——那些所謂的言語擠兌和蓄謀相害,比之蕭崇琰上一世所經曆的一切,便如同過家家一般不值一提。


    他看到的隻有這位五皇子所做過的事。


    為陷害自己,景宣可以毫不猶豫犧牲淩成,而為了滿足對名利的追逐與渴望,也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地害死太學同窗。


    這般行徑,本就該死。


    與蕭崇琰自身的意願並無幹係。


    所以——


    “要取你命的,是他們。”


    伴隨著蕭崇琰的聲音響起,景宣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視野驀地提升,整個人驟然騰空,陡然間變得輕盈起來,仿佛隨時都會飄走。


    他垂頭望去,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具千瘡百孔的身體。


    此時此刻,他正以神魂的方式出現在半空。


    而在同一時刻,景宣的四周驀地跳出九道虛影,將他團團圍住,那九道虛影的麵容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最終完全化作熟悉的麵孔——


    赫然便是那些慘死在秀禾手下的太學學生!


    在黎明前夕的至暗時刻,蕭崇琰竟是以通天手段強行收攏了聚在此地未散的魂魄,令他們再度恢複生前記憶,於最後報仇雪恨,而後再進入輪回。


    這種手段極其少見,便是被稱作——


    “搜魂!你怎麽會魔族的搜魂術!”


    景宣愕然地低呼出聲,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如同靈族的身外身一般,搜魂術是魔族獨有的神通,並且也不是每個魔族都能夠習得的神通。


    隻有血脈最純正強大的魔族,才能夠施展出真正的搜魂術!


    “你有魔族血脈?但你體內的鬼念——”


    景宣喃喃自語出聲,被這絕不可能同時出現的事震驚到失去言語。


    怎麽會有人是東璜皇族,卻有魔族血脈,同時體內又有鬼念?


    “蕭崇琰,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景宣注定再也不會得到解答。


    因為圍繞在他身周的那些神魂於同時上前,將這位中洲五皇子的身形徹底淹沒。


    在失去修行記憶,隻有本能的廝殺中,他們用自己的手和牙,一點點將景宣的神魂撕碎扯斷,原地一時間隻剩下屬於中洲五皇子景宣的慘叫。


    神魂對修行者來說,是比肉i體要重要千百倍的存在。


    神魂隕落,便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死亡。


    身死道消,永無來世。


    而景宣如今,正在經曆神魂被生生撕扯破碎的感覺。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向永恒的死亡更踏近一步。


    景宣微睜著眼睛,在極盡的痛苦下神情一片空白。


    他艱難越過圍繞在自己周圍的神魂向外望去,正看到始終一臉平靜的蕭崇琰。


    他恍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見蕭崇琰變過臉色。


    生死逆境,打殺敵人,贏得勝利……不論是好是壞,在那個人的眼中似乎都算不得什麽。


    就如河東一劍而起萬辰星,九章劍訣下無一敗績,落河碑下問劍九逍,引百人共同破境……甚至是今日才出現的鬼念和搜魂術。


    對蕭崇琰來說,所有這一切都好像是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從不曾令他動容。


    他一直以來都冷靜地遊離在外,冷眼旁觀一切——


    就好像這個世間與他無關。


    在逐漸模糊的視野中,景宣始終安靜地注視著那個白衣少年。


    他忽然很好奇,究竟要是怎樣的人,發生怎樣的事,才能讓蕭崇琰真正有所觸動——


    那或許也才是真正能解答“蕭崇琰究竟是誰”這個問題的時候。


    但景宣知道自己是注定看不到了。


    在天光漸要亮起的刹那,他的最後一分神魂也盡數破碎,這場漫長的痛苦折磨也終於走到了最後一刻。


    在僅存的最後一點意識下,景宣下意識地伸出手,迎向那輪開始露頭的紅日,身形倏爾消散。


    他也曾向往無暇的光。


    —


    紅日下,其餘九道神魂亦開始變得模糊不定。


    蕭崇琰望向顧璟,兩人對視一瞬,於下一刻同時默契出手。


    空烏琴落入顧璟懷中,紫衣少年盤膝而坐,雙手按住琴弦,十指翻飛,頓時有輕快琴音躍然而生。


    與此同時,一道清和飄逸的簫聲毫無違和地插入,蕭崇琰站在顧璟身旁,雙手握著一支紫玉簫,以簫聲與之相和。


    這是兩人第一次合奏。


    亦是星河殿三樂中的《安魂》。


    顧名思義,《安魂》此曲,便是為安撫逝者神魂,助其化解俗世遺憾,得以進入輪回。


    蕭崇琰先前以搜魂術令太學學生神魂顯化,親手殺死景宣,也是在為《安魂》一曲埋下伏筆。


    隻要神魂安穩,即便三魂七魄隻餘一分,也能再度輪回。


    在兩人的合奏下,那九道神魂虛影再度凝實,九人背朝紅日,衝蕭崇琰與顧璟二人長揖到地,鄭重行禮。


    兩人頷首回禮。


    在天光終於大亮,紅日遙遙升起的刹那,蕭崇琰與顧璟兩人身前再無那九人神魂。


    星星點點金色光暈砰然而碎,代表著一個又一個進入輪回的魂魄。


    在漫天金色輝光下,有一道極淺幾乎於白金的光暈快速劃過,於刹那間極其耀眼。


    顧璟看向蕭崇琰,問道:“為什麽?”


    那道白金輝光,分明便是那個中洲五皇子景宣的一點微末意識。


    那是在最後時刻,被蕭崇琰留下的一分神魂。


    那個被藏在黑暗汙垢最深處,幹幹淨淨,依舊向往光的那分神魂。


    蕭崇琰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漫天輝光,眼中像是有無數煙花綻開,深黑的眸子裏泛起透亮的光。


    良久之後,他輕聲開口,說道:“因為我曾經也和他一樣。”


    身在最不堪的黑暗深處,卻依舊向往最無暇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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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蕭崇琰哄顧璟,有


    #合奏,有


    #最無暇的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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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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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魂曲?”


    隱隱約約的琴簫合奏聲遙遙回蕩在鬼獄二層, 在某個隱秘的角落內,正有兩個少年灰頭土臉地蹲在一塊兒。


    “顧璟竟然真的會彈安魂……”


    其中一個讀書人打扮的少年小聲嘀咕著,聽著聽著忽然一愣,驀地抬頭, 臉上露出震驚神色, 像是不可置信般低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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