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江聲音冷漠疏離:“居無定所。”


    慕秋驚愕,又覺得這個回答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碼頭已近在眼前,洛河岸邊垂楊依依的景致清晰可見,魏江往前走兩步,似乎是打算船一靠岸便馬上跳下船。


    “公子留步。”


    慕秋再次出聲,叫住魏江。


    兩人算不上是友人,隻不過同行一程,她又欠他救命之恩,慕秋走到魏江身邊,將手裏握著的那把六十四骨節竹傘朝前一遞,一語雙關:“前路坎坷,風雨不歇,公子身邊理應備著把傘遮擋風雨。”


    魏江身形頓住。


    不知是不是被慕秋的話觸動了,魏江轉過身來,從慕秋手裏接過傘。


    這把並不大的傘,在這一刻恰好同時為兩人遮去頭上雨水。


    “這傘我收下了,從此你我恩情兩清。”


    魏江將傘收起。


    雨水沒有了油紙傘的隔絕,溫柔地落在他和慕秋的身上。


    他握著合攏的傘身,腳下用力一蹬,船離岸邊還有幾丈遠,他這一躍輕鬆回到岸上。


    慕秋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幾個起落,消失於茫茫人群之中。


    第六章 回府。


    “恩情兩清?”慕秋嘴角上翹,不樂意道,“我的命雖然沒多貴重,也不能隻值一把傘吧。”


    “小姐,你的傘呢?”白霜焦急的喊聲從後方傳來。她就離開了不到半刻鍾,隻是回屋給小姐拿件外衣,折返回來就看到她立在雨裏,周身沒有任何遮擋,嚇得連忙小跑過來給她打傘。


    “我把傘贈給魏公子了。”


    但是他收下傘卻沒有撐著,而是孑然在雨中獨行,孤身闖入偌大京城。


    衣服隻是落了淺淺一層薄雨,不用再另外換一身衣服,白霜鬆了口氣,問道:“魏公子走了嗎?”


    “走了。”


    “魏公子真是個怪人。”


    “我也覺得他很古怪。”


    “說起來,奴婢在京城裏還從未聽說過魏公子這一號人物。”


    “興許我們很快就能在京城聽到他的名聲了。”慕秋心說,這人怪是怪,厲害也是真的厲害。


    在慕秋和白霜交談時,有四架寬敞華麗的馬車早就已經在洛河碼頭等待許久。


    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在人群中穿梭,匆匆跑到最前方那輛馬車前,聲音有些喘:“少爺,船到了,現在正在排隊等著進碼頭。”


    垂落的馬車車簾被人一把挑開。


    約莫二十歲出頭的青年頭戴玉冠身著華服,從馬車裏走下來。


    他撐著傘,信步朝碼頭走去,眉目雅致,宛若雨中穿枝扶柳而來的月下仙人。一眾下人悄無聲息跟在他身後。


    在青年走到碼頭時,掛著“鬱家商號”的船恰好停在了碼頭。


    青年望向甲板處,目光從白霜身上一掠而過,隨即停留在慕秋身上。


    他的眼神溫和親近,讓人哪怕被注視著也升不起一絲不自在,更升不起任何厭惡感。


    慢慢地,青年唇角上挑,笑了起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一個字。可能有這般風姿,又待慕秋這麽溫柔的,隻有那位負帝都盛名許久的堂兄——慕雲來。


    慕雲來撩開衣擺,從岸上邁出一步跨到船上,朝慕秋伸出手:“地滑,下船時小心些。”


    “堂兄。”


    這個陌生的稱呼幾乎是脫口而出。


    慕秋扶著慕雲來的手,借助他的力度在岸上站穩。


    慕雲來臉上笑容更盛幾分,親自為慕秋撐傘:“這一月舟車勞頓,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是在船上無事可做,有些無聊了。”


    跟在他身後的下人自覺去幫船上的人卸行李,慕雲來沒有理會這些瑣事,領著慕秋朝馬車走去。


    慕秋問道:“堂兄今天休息嗎?”


    “知道你今日抵達京城,我就去翰林院那邊告了假。之前隻是派管事去揚州接你,家裏沒人出麵,母親就擔心這般安排會讓你傷心,後來你在江上遇襲的消息傳回家裏,家裏人更是擔憂了許久,如今你到了京城,若是我們還不來親自迎接,那就太怠慢了。”


    來到馬車邊,慕雲來親自攙扶慕秋。


    等她進了馬車,他才跟著一道坐上去。


    桌上擺著一盞茶一盤糕點,慕雲來為慕秋斟了杯茶,兩隻手端著茶杯,遞到慕秋麵前,方才繼續剛剛的話題。


    “其實母親是打算和我一塊兒來接你的,但她臨時有些事情要處理,沒辦法親自過來,所以就隻有我過來了。”


    其實剛剛在甲板上看到慕雲來親自來接她,慕秋心裏的緊張擔憂就已經生生被喜悅壓了下去。慕雲來對她的態度自然有禮又不失親近,更是讓慕秋吃了一顆定心丸。


    作為慕家這一輩最出色的人,慕雲來能夠親自告假過來接她,本身就可以說明慕府絕大多數人對她的看法了。


    當然,這並沒有出乎慕秋的預料。


    真正讓慕秋驚訝的是,大伯母作為長輩,居然也打算來接自己。


    慕雲來顯然猜到了慕秋在想什麽,聲音不疾不徐,像極了春日裏一陣和煦的風,能夠撫平人心底的疑慮:“母親的性子素來如此,你與她相處之後就懂了。哪怕是族中遠房親戚來京城做客,她都不會怠慢,更何況是你回家?”


    慕秋眨了眨眼,心裏淌過一縷縷熱流。


    “家裏人……”


    若是在一刻鍾前說起這三個字,慕秋定然會覺得心下別扭。


    可此時此刻,這三個字卻極為自然地從她嘴裏說了出來。


    “堂兄能和我說說家裏人的事情嗎?”


    慕雲來學著她剛剛的樣子,朝她眨了眨眼:“自然沒問題。不過不能讓你白占我便宜,你能也和我說說你的事情嗎?”


    慕秋被他逗笑。


    雖然相處了沒多久,但慕秋是真的喜歡這位堂兄。


    她算是知道為什麽在提及這位堂兄時,上到白霜下到陳管事等人都是讚不絕口。


    白霜還偷偷和她說,這位堂兄兩年前高中探花跨馬遊街時,不知成為了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閨夢裏人。


    ——這般風姿才華,誰人能不讚歎,何人能不心折。


    細雨聲中,初次相見的堂兄妹在車內輕聲交談。


    兩人一開始聊的還是慕家的事情,慢慢地,話題就徹底偏到慕秋身上。


    “……所以你經常去牢房?”等慕秋說完,慕雲來好奇問道。


    “是。一開始是因為我年齡小,我爹不敢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後來再大些了,是我自己覺得在牢房那裏能看到不少有意思的東西。”


    “我以前也時常出入牢房。父親一直在大理寺任職,我跟著他去過不少次。對了,有一次我還遇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犯人,他說如果我能給他弄來一壺酒,就把他的撬鎖獨門絕技教授給我。”


    慕秋眼睛一亮:“然後呢?”


    她是著實沒想到,慕雲來居然還會有這樣一段經曆。撬鎖這種不入流的市井偷竊技巧,聽起來就和慕雲來格格不入。


    慕雲來無奈:“然後我就偷偷給他買了壺酒,學到了他的撬鎖技能。不過這事我沒敢讓父親知道,免得他說我不務正業。”


    “其實我也被牢房裏的犯人教過如何撬鎖,結果第一次上手就把自家的鎖撬壞了,我爹氣得把我禁足了好幾天,後來看在我自己又把鎖修好的份上,他才把這茬揭過去。”


    “那你比我強,我學了之後還沒具體操作過。”


    兩人說著說著,對視一眼,忍俊不禁。


    在一開始,兩人都有意尋找話題活躍氣氛,所以車內的氛圍一直不錯,但他們是真沒想到,聊得最來的共同話題居然會是撬鎖。


    行進的馬車速度放緩,停了下來。一道含著笑意,溫柔也慈和的聲音從馬車外響起:“你們兩兄妹在聊些什麽呢,我隔著老遠就聽到你們兩個的笑聲了。”


    慕雲來笑意微斂,抬手撫平衣襟和袖口,撩開車簾先一步走下馬車,回身扶慕秋。


    慕秋望向剛剛出聲的美婦人。


    眼前的美婦人保養得極好,唯有眼角的細紋泄露了幾分歲月的痕跡。她一身氣度雍容端莊,笑起來時卻很親善。


    在這慕府,能有這般氣度的女人,也就隻有慕秋的大伯母,那位身為慕家宗婦的慕大夫人了。


    “大伯母。”


    慕秋斂眸,恭敬行禮。


    禮剛行到一半,就被慕大夫人扶住了胳膊。


    慕大夫人仔細端詳著慕秋,神情逐漸透出幾分惆悵:“你和你母親長得真像,不過眼睛像你父親。專挑他們兩個的優點來長了,難怪會生得如此標致。”


    慕秋被誇得有些緊張。


    在她的人生中,還從未出現過這樣有氣度的女性長輩。


    “謝謝大伯母。”


    “母親。”慕雲來問慕大夫人,“這麽早就從賀府回來了?”


    “吵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來不喜賀府那些人的做派。”


    慕大夫人擺擺手,用帕子揉了揉額頭。


    她看向遠遠站在慕府門口的幾人,神情冷淡不少。


    “還不過來向你們姐姐請安?”


    順著慕大夫人的目光看過去,慕秋看到了一位穿戴華麗,神情卻柔弱的女人,以及站在她身邊的兩個男孩一個少女。


    兩個男孩長得一模一樣,顯然是雙胞胎。


    少女看上去與慕秋年齡相仿,身姿弱柳扶風,細腰盈盈不堪一握,氣質柔弱。


    他們的身份幾乎是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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