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言之隻得離開。


    他們這番互動極短,但席間所有人都瞧得清楚。


    簡大老爺請這位年輕公子入席時,他隻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可並未作揖回禮啊。


    而簡大老爺也未對他的怠慢態度表示出任何不滿,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


    眾人更好奇這位年輕公子的身份了。


    很快,就有大理寺的官員給眾人解了惑。


    “衛如流”這個名字在席間轉了一圈,所有人紛紛收斂自己投向衛如流的視線,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這位煞神會盯上自己。


    衛如流端酒握刀,於席中泰然自若。


    慕大老爺注意到這一幕,突然心生感慨。


    慕大老爺還記得這位年輕人十年前參加宴會的情景。


    那時他一身華服光風霽月,坐於席間眾星捧月,如珠玉在堂奪盡風華,不知有多少人因敬了他一杯酒歡喜,為與他搭一句話絞盡腦汁。


    十年歲月,天翻地覆。


    不多時,宴會正式開始。


    簡夫人和簡言之扶著簡老封君來到前廳,坐在了女賓席位的主位上。


    簡老封君滿頭銀發,穿著緞麵淡金色襖子,喜慶又雍容,她的審美與簡言之如出一轍,頭麵全是金製飾品。


    這裏的女眷實在太多,簡言之被看得頭皮發麻,等他祖母一坐好,他腳底抹油,轉身要溜:“祖母,娘,我先離開了。”


    一轉過身,簡言之便瞧見了跪坐在斜前方的慕秋。


    之前他幾次見到慕秋,慕秋都是穿著淡雅的衣服,不施粉黛,今日盛裝出席,安靜坐在一側已是豔壓四座,格外引人注目。


    他盯得有些過於明顯,慕秋仰起頭。


    大家也算是熟人了,簡言之朝慕秋露出一個晃眼的笑容,大步離去。


    慕秋反應平靜。


    可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裏,那代表的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婢女們高高托起食盤魚貫而入,將備好的酒席一一擺到每張桌案上。


    簡家這場壽宴準備得確實用心,大冬天的,菜送上來時還在冒著熱氣,讓各位客人都能吃上一口熱乎的菜肴。


    等慕大夫人動了筷子,慕秋才舉起筷子,狹了一口鴨絲送進嘴裏。


    鴨絲被處理得很細致,選的還是最嫩的部位,入嘴滑而不膩,很合慕秋的口味。


    她眯起眼睛,又多用了兩口。


    將席上的菜一一試過味道,慕秋放下筷子,端起麵前的果酒喝起來。


    果酒不知道是用什麽釀的,味道清冽,喝下去也不醉人。她的酒量非常一般,平時很少碰酒,現在喝到了喜歡的酒,不免有些貪杯,一不小心杯子見了底。


    靜坐片刻,酒的後勁才慢慢上來,醺得慕秋頰側微紅,眼角也泛起淡淡的紅暈。


    慕大夫人放下筷子,用帕子壓了壓唇角。


    坐在上首的簡夫人笑問:“慕大夫人,這菜色可還合你的口味?”


    慕大夫人笑著開了句玩笑話:“今日過後,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盯上簡府的大廚。”


    簡夫人被這句話逗得一笑,目光順勢移到慕秋身上:“府上二小姐已經及笄了吧。”


    慕大夫人不動聲色道:“是,去年及的笄。”


    “不知怎麽的,這孩子瞧著可真是合我眼緣。”


    簡夫人從腕間退下一隻羊脂玉手鐲,遞了過去。


    “你剛回京不久,今日是第一次來簡府,我也沒提前備什麽見麵禮,這隻手鐲的款式極適合你們姑娘家,你瞧瞧看可喜歡?”


    酒勁上頭,慕秋的反應比平時慢了些,她愣了愣,瞧向慕大夫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


    慕大夫人輕輕點頭。


    就算沒別的心思在,以慕家和簡家的交情,簡夫人給慕秋送個見麵禮,慕秋收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慕秋款款起身,走到簡夫人身前,向簡夫人和簡老封君各行一禮,這才接過手鐲。


    簡老封君微笑著示意慕秋免禮。


    簡夫人仔細打量慕秋的容貌,隻覺得這姑娘長得無一處不精致,難怪自家兒子會在人群中一眼“相中”她,巧笑倩兮間明眸生輝,簡夫人自己都越瞧越喜歡了。


    而且她行禮也好,用餐禮儀也好,雖還未到無可挑剔的程度,但也沒有一絲失禮。


    剛從揚州回到慕府,能做到這一步已是極好,看得出來是個聰慧伶俐的姑娘。


    “方才是吃酒了嗎?果酒是言之挑的,後勁可能會比較大,你要是在廳裏待得煩悶了,可以出去外麵透透氣。”簡夫人笑著將玉鐲放在慕秋手心裏。


    慕秋感受到簡夫人的善意,彎著唇道謝,握著玉鐲重新回到席位上,示意白霜把玉鐲收起來,免得一不小心磕碰到。


    簡老封君上了年紀,用完席後與眾人說會兒話,就在簡夫人的攙扶下回了後院休息。


    主人家不在了,前廳的客人們紛紛走動起來,慕雨也被手帕交情的姐妹叫走。


    慕秋臉有些發燙,和慕大夫人打了聲招呼,在白霜的攙扶下走出外麵,想去門口吹吹風醒酒。


    才出前廳,夾著雪的風迎麵吹來。


    放眼望去,地麵和周遭樹木花草上都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積雪。


    慕秋眸光驟亮,情緒激動起來。


    揚州可幾乎沒下過雪。


    “我們去外麵走走吧。”慕秋說話之時,腳步已邁了出去。從天上飄下來的雪花打著旋落在她的發梢肩膀,被身體溫度融化掉,化為一灘淡淡雪水。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很大的庭院。


    左邊是一處紅梅半開的梅林和假山,右邊是人工湖泊和涼亭。


    出來透氣的各府貴女和郎君,幾乎都分散在周圍各處行動。


    “這些梅花開得可真好,紅梅白雪,果真是人間盛景啊,世子覺得如何……”一位錦衣公子笑著問身邊的候府世子。


    那位世子卻始終毫無反應。


    錦衣公子奇道:“世子,世子?”


    世子的目光依舊直直望著前方,仿佛出了魂般。


    錦衣公子摸不著頭腦,順著世子的目光看過去,微張的嘴巴再也合不上,出神喃喃道:“踏著紅梅白雪而來,原來這才是人間盛景啊……”


    那位候府世子終於回神,急急問自己的書童:“這是哪家姑娘,我怎麽從未見過?”


    此時,如候府世子這般失態的人並非少數。


    引發失態的人一襲紅裙,外罩著灰黑鬥篷,脖間用雪白狐毛滾了一圈,既做裝飾又可以保暖。正是慕秋。


    她沒注意到那些打量的視線,一個人玩雪玩得不亦樂乎。


    身旁那棵梅樹的枝梢上積了不少雪,壓得重了,慕秋稍微晃一晃梅樹樹幹,白雪成團從枝頭滾落,砸在地上飛濺出薄雪。


    這麽簡單的一件事,慕秋反反複複玩了三次,這才意猶未盡地收手,拍掉手掌和手背沾到的雪花。


    白霜在旁邊忍著笑。


    小姐平日裏總是很冷靜沉穩,如今有些吃醉了,舉止也比平日裏要嬌憨不少。


    “小姐,我們去前麵看看吧。”白霜指著一處,建議道。


    慕秋正欲邁步,麵前突然出現一位穿著寶藍色華服的年輕公子。


    他容貌俊秀,君子如玉,鳳儀絲毫不輸慕雲來。


    ***


    簡言之回到席間,趁著他爹不注意,一把鑽了進去,與衛如流共用一張桌案。


    衛如流給他斟了杯溫酒:“何必和你爹對著幹?”


    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爹在想些什麽。


    簡言之轉了轉眼珠子,裝傻道:“我不想坐在我爹旁邊,自然隻能坐在你旁邊了。”


    他爹越是要他疏離衛如流,簡言之越是為衛如流不平。


    他不會拿家族安危來開玩笑,但他爹真的太杯弓蛇影了。


    “不提這些掃興的話。”簡言之嘿嘿一笑,“我剛剛扶著我祖母去了女賓那邊,你猜我看到了誰。”


    衛如流將酒杯推到簡言之麵前,隨口道:“慕姑娘。”


    “這你都猜到了?”簡言之一驚。


    衛如流:“……”這還用猜嗎。


    “我和你說,慕二小姐今天盛裝出席,那叫一個豔驚四座。她要是去庭院裏溜一圈,嘖——”


    簡言之刻意停頓一番,瞅了瞅衛如流沒什麽異樣的側臉,這才繼續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得看直眼,失魂落魄回家,把心都丟在人慕二小姐身上。”


    “所以呢?”


    “寧勇候世子,上一屆狀元郎……這兩位在帝都的名聲絲毫不下於慕二小姐的堂兄慕雲來,又尚未定親。唉,唉,唉……”簡言之迭聲歎氣。


    衛如流無動於衷,飲著酒,吃著菜。


    待到席間絕大多數人都走出外麵透氣,衛如流放下筷子,平靜問道:“屋裏炭火燒得太足了,你要不要一同出去透透氣?”


    第二十九章 不是屋裏炭火太足,是心火……


    簡言之跟在他身後道:“要我說,不是屋裏炭火太足,是心火太旺,焦灼難耐。”


    衛如流充耳不聞。


    雪撲撲簌簌落在衛如流身上,本就冷厲的氣質更添幾分肅殺。


    衛如流很多年沒來過簡府,但簡府的格局並未大動,衛如流一路穿行,直抵梅林,人群中一眼便鎖定了慕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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