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行禮,正要退下。


    慕秋的聲音又再次傳來,帶著些無奈。


    她改了口。


    “……算了,還是出去看看吧。”


    現在衛如流以禮相請,她不出去,誰也說不準他會不會發起瘋,直接闖入慕府見她。


    這個人身上邪性過重,她不想去賭這種可能。


    幹脆還是出去見見吧。


    ***


    平日裏馬車要在後門進出,所以後門修得很寬敞,沒設門檻。


    將麵具丟給門房後,衛如流一直坐在馬背上等待。


    冬雪凝結成冰,氣溫驟降。方才跑馬跑出來的熱意都被呼嘯的冷風吹散了。


    他覺得有些冷,便抱緊了那把彎刀。


    門後麵突然響起幾道腳步聲,隨後是門栓被推開的聲音。


    “吱呀”幾聲,沉重大門打開。


    衛如流轉眸,對上慕秋那雙如遠山雋嵐般的眼睛,平靜道:“我方才在想你會不會出來。”


    慕秋握著麵具,她沒走出去,就站在門內回道:“我方才在想你會不會發瘋。”


    衛如流笑了一聲,從容道:“會。你若不來,我就殺了那個替你傳話的人。”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可真冷。


    慕秋歎了口氣,哈出白霧:“找我有什麽事。”


    “說件事。但不是在這。”


    慕秋想拒絕,開口之前,她不由抬眼,觀察了下衛如流的神情。


    他很平靜,平靜到一種可怕的程度。


    像極了……那天血洗刑獄司時的感覺。


    她話音一轉,問道:“去哪?”


    “刑獄司附近有個麵湯鋪子。”


    “我坐馬車過去。”


    “可以。”


    慕秋轉頭,對白霜說:“去備馬車。”


    “小姐……”白霜有些躊躇。


    慕秋點頭,再道:“去吧。”


    白霜隻好聽命行事,提著裙擺小跑去找車夫。


    瞧著馬車一時半會還到不了,門房出聲道:“二小姐,外邊冷,您進裏邊歇會兒吧,屋裏燒著炭盆。”


    慕秋確實不想站在外麵遭罪。


    她問衛如流:“衛少卿武功高強,想來是不怕冷的,對吧。”


    衛如流沒有做聲,抱臂合著眼。


    慕秋彎了彎唇,讓他在簌簌寒風中繼續等待,自己走進溫暖的角房裏,以此出一口心中的惡氣。


    不多時,馬車到了。


    慕秋坐上熏著暖爐的馬車。


    衛如流丟下一句“我在那等你”,策馬揚塵而去。


    慕秋吩咐車夫:“路滑,慢慢走,我不趕時間。”靠著馬車壁閉目養神,慢慢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慕秋人還沒完全清醒,隻是感覺到馬車對麵的人在看她,她睡眼惺忪問道:“白霜,快到了嗎?”


    無人應答。


    慕秋揉了揉眼角,抬眸往對麵看去,渾身一僵。


    衛如流黑衣鴉發坐在她對麵,坐姿筆挺而端正,目光凝視著她,不知看了有多久。


    察覺到她的身體僵硬,衛如流好心解釋道:“兩刻鍾前就到了。”


    慕秋想開口問他是什麽時候坐上來的,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衛如流沒和慕秋說,其實他前腳剛上馬車她後腳就醒了。他隻是問她:“還要再耽擱時間嗎。如果想的話,隨你。”


    慕秋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趕時間。”


    衛如流心情一時大好。


    麵湯鋪子和之前一樣,沒什麽變化。


    這個點沒什麽客人吃麵,衛如流和慕秋一走過來,正在擦桌子的老婦人就看見他們了,忙招呼他們坐下,又問衛如流:“這位公子的口味還和之前一樣是吧?”


    看得出來,衛如流經常過來這裏吃麵,老婦人都記得他的口味了。


    老婦人又去看慕秋,問慕秋要吃些什麽。


    “來碗麵。沒什麽忌口的。”


    “好。”老婦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公子和姑娘可真是郎才女貌,登對得很。”方才這兩位一塊兒走過來時,她就險些看花了眼。


    慕秋溫聲道:“婆婆你誤會了,按輩分,我是他親姑姑。”


    老婦人愣了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道了幾聲歉,跑去幫老人煮麵去了。


    “姑姑?”衛如流挑剔地看她一眼。


    慕秋問:“乖侄子,怎麽了?”


    衛如流沒回話。


    很快,老婦人端著兩碗麵過來。


    慕秋從筷子筒裏抽出一雙筷子,夾起熱氣騰騰的麵。哪怕對麵坐著一個影響胃口的人,也不妨礙慕秋吃得認真。


    衛如流原本沒什麽胃口,看她吃得心無旁騖,也跟著動了筷子。


    麵剛做出來,還有些燙,他吃得快了,籠罩在身上的寒意一掃而空。


    到最後,衛如流比慕秋還先一步吃完了麵。


    慕秋喝了口麵湯,用帕子壓了壓唇角,對衛如流說:“現在可以做正事了吧。”


    “其實最重要的正事已經做完了。”


    慕秋微愣:“……吃麵就是正事?”


    衛如流認真糾正道:“找你陪我吃個麵就是正事。”


    慕秋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麽。


    堂堂刑獄司少卿口中的正事就是這個?


    她看著衛如流,想從他的神色裏分辨出他有沒有在開玩笑。


    “你不是說,你要找我說件事嗎?”


    “這件事的重要性,沒有吃麵重要。勉強也算件正事吧。”


    慕秋委實是看不懂衛如流這個人了:“那你說吧。”


    衛如流將空碗和筷子一並推到桌角,開口道:“親姑姑,你知道,你的嫂嫂曾給你和你侄子我訂過婚事嗎?”


    慕秋:?


    等等,輩分這個問題是她先扯出來的。


    但現在聽不懂理不清楚的人怎麽成了她!


    “衛少卿,衛公子,衛如流,說人話好嗎。”


    衛如流的目光落到遠處的翹角飛簷屋上雪,神情悠遠平靜,就像是在講話本裏的故事般,平鋪直敘得沒有任何感情。


    “我手裏這把彎刀,是我母親贈我的十二歲生辰裏。在它剛被打造出來時,其實是配有刀鞘的。”


    “她說藏鋒於鞘,於是刀給了我,而刀鞘,作為約定的信物,送到了慕府。”


    “然而,就在兩家交換婚書前夕,我那位溫婉柔順以夫為天的母親,用三尺白綾自縊身亡,追隨我父親而去。這把並不適合做武器的無鞘彎刀,自那之後,就成了我隨身攜帶的殺人利器,刀身上沾染了無數人的血。”


    他說這些話時,語氣沒有任何起伏,更不帶任何情緒。


    但越是如此,慕秋越相信他這番話的真實性。


    這一瞬,她做過的那場噩夢和衛如流現在說的話在她腦海裏不斷閃現。


    隨後,有些遺忘的記憶畫麵浮上慕秋的腦海。


    畫麵裏,形製詭異的刀鞘被裝在盒子裏,交到她手上,還有位婦人對她說:殊觀,這個東西以後就交給你保管了,藏鋒於鞘,你將來要好好督促他莫要太過鋒芒畢露。


    慕秋目光低垂,落到放在桌麵的那把無鞘彎刀上:“……這把刀的刀鞘,現在還在我那裏?”


    剛剛那幅記憶畫麵裏麵的婦人……正是她的母親容洛熙。


    可她仔細清點過母親的庫房,裏麵並沒有衛如流所說的刀鞘。


    “我也不知。”


    “所以……在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就認出了我?”


    聽到這句話,衛如流的唇角微微彎了彎,旋即又很快消失:“若不是知道,你以為區區一千兩就能聘請我給你當護衛?”


    不等慕秋回話,衛如流又問道:“若不是知道,你覺得我為何會許諾不傷你?”


    那時,他親手解下了母親懸在橫梁上的屍體。


    母親被父親保護得太好了,她是溫山軟水裏澆灌出來的美玉,一旦跌入塵埃,美玉蒙了塵,再也擦拭不幹淨。


    他並不怪母親丟下他,可從那之後,他最厭惡性情嬌弱隻會哭哭啼啼的女子,也極討厭沒有任何主見沒有自我原則的人。


    而這位險些成為他未婚妻的姑娘呢,同樣在十年前,她從帝都貴女淪落為揚州城小小獄卒的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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