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墨皺了皺眉,覺得他在說些廢話:“慕秋的堂兄和大伯父都出了事,我總不能看著她難過卻袖手旁觀吧。”


    理由?


    理由很簡單。


    慕秋想這麽做,慕秋需要有人幫忙,而她恰好有這個時間和能力。


    “你不怕為自己的家族惹來禍患嗎?”


    簡言之不信她看不出來這其中隱藏的危險。


    大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後輩,性情也許簡單純粹,但絕不是毫無城府之輩。


    鬱墨歪了歪頭,高馬尾也隨著她的動作往旁邊傾了傾,她笑道:“簡大人知道鬱家當年是如何發家的嗎?”


    “額……”簡言之斟酌了一下,試探性答道,“從海匪發家?”


    “是。大海其實也很危險,在海上航行,隨時都有可能會遇到海浪和風暴,鬱家先祖曆常人所不能曆,冒常人所不能承受之險,這才成功發跡。”


    鬱墨一直覺得自己是典型的鬱家人。


    她的骨子裏,刻著從祖輩時就流傳下來的冒險因子。


    “隻要不是參與到謀逆之事,任何事情,隻要我想做都可以去做。家族利益?這當然很重要。但要是族中後輩一心念著家族利益,沒了冒險的勇氣,這絕對不是鬱家先祖想看到的。”


    鬱墨說完,瞧著簡言之沒什麽話要說了,抱著她的劍,腳步輕快離開此地。


    寬敞的書房裏隻剩簡言之一人。


    他垂著眸,思索鬱墨方才那一番話。


    雖說他來了揚州,但這是因為他身為大理寺少卿,身份擺在那裏,哪怕不想過來也必須要過來。並不是他真的有多勇敢。


    簡言之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貪生怕死,熱愛享受,平日裏一點兒小傷小痛,他就能抱著手哭嚎整整一日。


    他和衛如流不同,衛如流把命懸於刀尖,時刻賭命前行,而他呢,賭錢還差不多。


    揚州一行,簡言之不求自己有功,但求無過。


    可現在來看,慕秋和衛如流都越陷越深,連原本與此事毫無牽扯的鬱墨都能為了慕秋如此勇敢,他作為衛如流的朋友,對比之下,似乎從不曾為了衛如流做過些什麽。


    為了家族利益著想,不想太得罪一些勢力?這冠冕堂皇的一句話裏,有多少是出於他的逃避心理。


    罷了,這回他也豁出去了!


    不就是和那些販賣私鹽的勢力杠上嗎。


    幹了!


    “鬱墨,鬱女俠,你等等啊!你缺不缺人手,我陪你一塊兒幹活啊!”


    他這邊雖說還要糊弄揚州地方官員,但平日裏還是比較有空閑的。


    衛如流和慕秋那邊不需要他摻和什麽,他還是去幫鬱墨分擔一二吧。


    誰想,簡言之經過無數心理掙紮才做出的決定,到了鬱墨那卻被她嫌棄了。


    “我手底下那麽多人,缺你一個幫忙幹活的?”


    呸,她懷疑簡言之是想搶她的功勞!


    簡言之死皮賴臉:“哎,不要這樣,咱兩什麽交情,鬱女俠你就讓我湊個熱鬧吧。”


    鬱墨試圖扒開他:“咱兩什麽交情都沒有。”


    簡言之掙紮,死死抱著她的手臂:“話不能這麽說,你不給我一個機會,我們自然沒有交情了。”


    鬱墨這輩子最怕的就是簡言之這種人,她被纏得受不了,連連鬆口:“行行行,我答應你還不行嗎,但你要是做不好,我隨時都要把你踹走,免得你耽誤我幹活。”


    簡言之:“……”


    他就差舉手發毒誓了。


    這輩子他還從未如此上趕著幹活過。


    一時間,簡言之都被自己深深感動了。


    守在旁邊的鬱府管家圍觀了全程,他不著痕跡看了簡言之一眼,麵露嫌棄之色。


    這些年裏,想要接近他們家小姐的郎君不知道有多少,那些人為了吸引小姐的注意力,使出了各種手段。


    這位簡大人出身不凡,沒想到居然這麽死皮白賴,他真是開了眼了。


    鬱墨和簡言之在這掰扯時,另一頭,慕秋主動叫住衛如流:“你的外袍還落在我那,我已命人洗好晾幹,等會兒送去你的院子。”


    衛如流應了聲好。


    一刻鍾後,慕秋親自將衛如流的外袍送來給他。


    她衣著整齊,一副要出門的模樣,衛如流叫住她:“你要出門?”


    “是。”


    衛如流直接抖開手裏的外袍穿上:“去哪兒,我陪你去。”


    他這個動作太過自然,行雲流水,慕秋愣了愣,眼看著他已在垂眸係外袍扣子,方才別開眼婉拒道:“去我師兄家。你公務繁忙,這是我個人私事,與案子無關,你不用隨我同去的。”


    “我公務再繁忙,抽空處理個人私事的時間還是有的。”衛如流係好扣子,率先走下台階,立於長風中回身凝視她,冷厲的聲音無端勾人,“走嗎?”


    耳畔風聲驀然喧囂,慕秋心跳快了幾拍。


    她的事情,何時也成了他的個人私事了。


    慕秋抿了抿唇,抬手挽了挽鬢角鬆散下來的發,試圖用手指掩去燥紅的耳根:“那就走吧。王大娘的揚州菜做得極拿手,你有口福了。”


    慕秋前段時間和王樂平約好了,說要去拜訪王大娘。


    她爹這邊沒什麽親戚,很多街坊鄰居雖處得好,但也不用特意上門去做客,隻有王大娘那邊,從小看著她長大,憐惜她從小和親生父母走散,養父又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每一季度都會給她做新衣服新鞋子。若養父出了公差,好幾天不著家,王大娘還會特意喊她去家裏吃飯。


    之前在京城也就算了,兩地相隔太遠,她隻能準備豐厚的年禮給王大娘。


    現如今她回了揚州,於情於理都要去多見見王大娘。


    從養父那件事再到堂兄和大伯父這件事,慕秋已深刻體會到何為世事無常。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事情,唯有在當下多做些自己該做的事情。


    如此,若當真有不測發生,也不至於太過抱憾。


    坐著馬車到了巷子口,慕秋示意車夫停下來。


    她望著衛如流,眸光明亮:“我想走進去。”


    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巷子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離開後再回來,她不想坐在馬車裏,透過小小的車窗看著外麵的一切。


    衛如流無法體會她的這種想法。


    他曾經說自己居無定所並非空話,最頻繁的時候,他一個月內甚至換了九個住處。


    但她想這麽做,那他奉陪就好。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用刀背撩開車簾,先跳下來,回身扶她。


    這個時辰正是下午,大人都在忙碌著,巷口水井邊隻有幾個小孩子在一起玩耍。


    一輛漂亮的馬車突然出現在巷子口,這毫無疑問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力,其中一個年齡偏大的孩子在看清慕秋的容貌時,驚喜喊道:“慕秋姐姐,是慕秋姐姐回來了。”


    慕秋循聲看去,臉上露出笑容來。


    她看了看衛如流。


    衛如流點頭。


    慕秋走到幾個孩子身邊。


    她才離開幾個月,巷子的變化還沒這麽大,這些孩子她都是認識的。


    慕秋從懷裏取出餅幹蜜餞,分給他們,耐心回答完他們的問題,這才背著手走回衛如流身邊,如變戲法般,又變出一袋蜜餞幹果:“你也有份。”


    衛如流扯開袋子口,捏一塊梅子肉丟進嘴裏:“很甜。”甜到人心裏。


    兩人往裏走,衛如流邊走邊吃,慕秋見他吃得歡快,想從袋子裏取塊餅幹,被他輕鬆避開:“這些都是我的。”


    慕秋:?


    還刑獄司少卿呢,吃他一塊餅幹都不行。


    幼稚!


    很快,慕秋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慕秋指著門前種有一棵桂花樹的老舊院子,對衛如流說:“這是我家。”


    其他家裏若是在門前種樹,都會種些能結果子的果樹,隻有紀安康,想著慕秋一個小姑娘會喜歡花花草草,特意托人找了棵桂花樹苗,他陪著慕秋一塊兒種下。


    從到揚州以來,慕秋心裏始終有些沉重,也許現在是回到了熟悉的環境,她心頭的陰霾仿佛也被這份熟悉和安逸撥拂開,臉上笑容輕快幾分。


    慕秋甚至有閑情和衛如流說起以前的趣事:“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這棵樹種了十年,越長越茂盛,但隻有一年開過花,後來就再也沒動靜了。”


    她幽幽歎了口氣:“太可惜了,我和鬱墨約好了,說等它開了花就采來做桂花糕吃。”


    衛如流打量著院子,安靜充當聽眾。ding ding


    接近巷尾時,慕秋指著一個張貼有對聯的院子:“就是那了。”


    她上前敲門,大聲道:“大娘!”


    裏麵很快傳來動靜,王大娘走來開門,聲音裏透著濃濃的高興:“秋兒來啦,快快進來。”


    木門敞開,王大娘牽著慕秋的手:“前些天樂平他說你回了揚州,我就想著你肯定會過來見大娘,特意讓他買了些吃食放在家裏備著。”


    慕秋跟著王大娘往裏走,回頭對衛如流說:“進來時記得把門掩好。”


    “還來了其他客人?”王大娘這才發現衛如流。


    她眼睛看不見,平時很少出門接觸生人,所以剛剛慕秋敲門時才會順便大喊,就是為了讓王大娘聽到她的聲音。


    慕秋:“我朋友,說是想來嚐嚐你的手藝。”


    “臨時和慕秋過來做客,也沒給您備什麽禮物,等會兒做飯時要是有什麽需要,我給您打下手。”衛如流表現得十分禮貌,慕秋忍不住瞅了他兩眼。


    衛如流回望她,唇角似含三分笑,眼睛仿佛在說,我不能表現得這麽禮貌嗎。


    他若真想對一個人表現出尊重,他的禮節定沒有任何可被挑剔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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